面前的人是简, 却又似乎不是简。
所有人所认识的简，是温柔与宽仁的，他如同在黑夜中亮起的星辰，即使前路再黑暗, 他的眼中也未曾熄灭过光芒。
但是现在, 一种混合着肃杀与威严的气质在他身上糅合了, 他这样沉沉地望过来的时候, 即使是神明也不由为那份气度而心折。
“简……”黑暗神情不自禁地向前一步, 痴迷地望着简闪烁着微光的面庞，震惊中夹杂着果然如此的了然, “原怪不得我一直觉得你如此特殊, 原来你不是人类, 你是精灵……”
“不错, 我是精灵，是精灵族第四十八代精灵王。”简平静地说, “同样也是这个世界上最后一只精灵。”
黑暗神的神色猛地僵在脸上，祂突然意识到了什么, 脸色一点点地苍白下来。
精灵族一向被誉为世界上最美丽的种族, 他们美丽与强悍并存，几万年来守卫着大陆与诅咒之地的边界之处, 不让西方魔物踏入大陆腹地一步。
然而这个传奇般的种族，却在六百年前灭绝了……
是祂，亲手抹杀的精灵族。
黑暗神的眼中忽然流露出无与伦比的惶恐, 祂想要上前，却被简的目光盯在了原地，祂只能惊慌地开口，语气是祂自己都没想到的低微。
“简……”桀骜邪肆的黑暗神, 居然恐惧得一时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轻轻着叫着他的名字，“简……”
简并没有回应祂的呼唤啊，他沉默了片刻，还是将目光望向了那位银发金眸的神祇。
他看似平静而威严，实际上汗水已经湿透了掌心，是只有他自己才知道的紧张。
创世神已经苏醒，即使有黑暗神可以牵制，但他已经见到过神明的冷酷，下界生灵的命运不能都放在神的身上。
但是他的身体早已衰败亏空，没有力量，没有影响，他根本就什么都做不了，所以他别无选择，只能接受精灵王的传承，也许尚能有一线生机。
他知道自己也许即使挣扎了也无力去抵抗神明，但只要还有努力的机会，他就不想认命。
他挣扎着活在这个世界上，靠的就是不认命，如今事已至此，即使创世神当场出手将他抹杀，他也无怨无悔。
反正……早在之前的光明神殿中，祂就想杀他了不是吗？
精灵天生就能感受到他人的善意与恶意，简直直地望着不言不语的创世神，等待着祂的宣判。
赫墨拉定定地望着简，最初的震惊过后，之前的许多谜团都在这个秘密下被解开。
怪不得他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六百年前发生的事情，为什么会有天生的光明圣体，为什么无论祂采取什么办法，都无法修复他的身体。
因为他根本就不是人类。
精灵是最受到祂优待的孩子，以治疗人类的手段去治疗他，当然不会取得想要的效果。
赫墨拉就像没听见简的问题，祂柔声问：“你用了什么方法，强行转变了自己的种族？”
转变种族，这是身为创世神的祂都没办法做到的事，可想而知简花了多少心思。
“这个世界上，难道还有赫墨拉大人不知道的事么？”简说。
“我知道这是什么方法。”黑暗神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祂的神色变得担忧，望着简的目光，仿佛他下一刻就会死去一样，“死灵归界，这是一种亡灵魔法，多是死灵法师用来炼化召唤来的骨头，还从未有人用在生灵身上……”
“如你所见，只是把自己的身体当成骷髅来炼化而已，所取得的效果还不错。”简说，“正因为这不是单纯的伪装魔法，才即使是神明现世，也无法看穿我的身份。”
黑暗神的眼中浮现出强烈痛色，祂注视着毫无波动的简，半晌失语：“……这是炼骷髅的方法……你清醒地用在自己的身上，得有多疼……你还是光明圣体，是付出了多少代价，才能使用死灵魔法……”
死灵归界一旦开始施法，就需要死灵法师不眠不睡，足足支撑十天，不断地加以炼化，才能拧转骷髅的属性。
那是将骨头里的每一寸都打碎重组，祂无法想象居然有神或人能够做到这点。
但是现在做到的人真的出现了，不但是祂所爱的人，而且祂还无比清晰地认识到，祂的爱人之所以要这么做，都是因为祂……
是祂出手灭了他的全族，才逼得他一个幼崽不得不使用这种极端的方法来隐藏自己，这是……害怕被祂杀掉……
和之前的光明神不同，黑暗神这缕神魂原本就保留着一部分感情，在想清楚这点之后，祂仿佛要窒息了，眼中满是心疼的痛楚。
祂的爱人是精灵王的后代，是千年来精灵族唯一的幼崽，他本该一出生就被千恩万宠，但是却承受着灭族之痛在世间辗转流离，甚至被逼使用这种禁术来保护自己……
几万年来，黑暗神从未体会过哭泣是什么滋味，祂也从不认为神居然会哭，但是祂此刻无法解释那溢上眼眶的朦胧水晕是怎么回事。
“简……”祂不敢上前，只是颤声说，“对不起……”
祂有万般种理由在当年出手灭掉精灵族，但这的确是祂所为，如今当着简的面，祂辩无可辩，只能绝望地认识到，祂和简之间，再也没有可能了。
简不会原谅祂的。
“想要取得足够的报酬，就要付出巨大的代价。”赫墨拉轻声说，“简，你触犯到了规则的禁忌。”
“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乎你那规则你那禁忌！”
就像是终于找到了发泄的出口，黑暗神猛地转过身，双眸通红地对赫墨拉咆哮。
“如果不是你定下的规则，多加几个神和我这个神魂有什么关系？我怎么会精灵族出手，我怎么会……”
黑暗神的声音弱了下去，祂伸手捂住眼睛，不想在主魂面前流露出软弱和狼狈。
但是祂也说不下去了。
无论怎样辩驳，事实就是事实，祂说什么在简的耳中都只会变成狡辩。
简冷冷地听着祂们的话，仿佛根本就不在意。
他早就知道对赫墨拉来说，下界的生灵就只是祂用来打发无聊时间的玩具，祂和任何一个生灵又有什么不同？在祂心中无非就是被豢养的宠物罢了。
人养宠物尚且都要制定规则，确保宠物听话，赫墨拉也是如此，祂在乎祂的规则，在乎宠物挑衅了祂的规则，这不是很正常的事情么？只是祂挑错了宠物。
“只有直面问题，才会有解决问题的方法。”赫墨拉不理会黑暗神，只是温柔地望着简，对他伸出双手，“简，到我这来，我检查一下你的身体。”
简毫不意外赫墨拉根本不在意他说了什么，只做祂想做的事，他语气冷漠：“也许赫墨拉大人对我的弹劾并不在意，但是我同样也是在遵守着大人自己制定的规则。”
弹劾失责的神明，让其余众神明给祂定罪，这是赫墨拉在意识消散之前，遗留在精灵王脑中的责任。
这的确是赫墨拉自己制定的规则，只是祂自己也没有想到，有朝一日，这条规则居然会用在祂自己的身上。
简以为以赫墨拉的冷酷和高傲，现在一定要勃然大怒了，自己的宠物居然敢反抗自己，还要审判自己，这不是滑天下之大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