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明知道自己与宫里的关系并不和谐，她表面上也和皇宫没有太大关系。
连那个小女孩都知道看见他后谨言甚至不言，祝菁却光明正大把进宫这件事摆在他面前。
她是什么意思？
然而祝菁像是看不懂他的打量，满脸认真，纯良无辜：“是啊，进宫。”
彭牧熙骤然想起来：“昨夜陛下亲自下令，孙立涵禁足一月，青山侯管教不当，罚俸三月。”
这对于素来颇得圣宠青山侯一家来说，是相当难得惩罚。虽不伤筋骨，却伤了面皮。
重新步入厅堂的符杏听见这话，一下子顿住脚步。
“是因为昨天的事。”彭牧熙直视祝菁，语气肯定。
“竟然只是关禁闭，真是令人失望。”祝菁撇嘴，垂落地目光微阴，掐了把自己的指尖克制住难得的脾气。
在候府里关禁闭，那可是锦衣玉食，不痛不痒。
“青山侯府根基不浅，就算生气，也不要冲动。”
祝菁不冲动，她睫毛颤了颤，忽然抬头看着彭牧熙。
小姑娘鼻尖轻皱，圆圆的杏眼覆上一层迷蒙，氤氲着委屈，带着一点祈求。
彭牧熙心里一颤，脊骨都莫名僵硬起来，想起了第一次见到她时的模样，脑海中警铃大作。
可他又有一瞬间的恍惚，一时分不清这到底是一种要再次被坑的直觉，还是害怕那双眼里会掉出什么让会让人心碎的东西。
他甚至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会有这种恍惚和担心。
“侯爷，要不你去把孙立涵套麻袋打一顿吧。”祝菁的声音在耳边炸响：“那算我我欠你一个人情。”
祝菁说得认真。
只是套麻袋打一顿，以彭牧熙的实力肯定能做到。
按照她如今透露给彭牧熙的蛛丝马迹来看，她的人情不知道有没有那么大的价值。
彭牧熙看着凑近一点的姑娘，可怜兮兮的，让人不自觉想答应她的话。
祝菁以为彭牧熙不答应，有些茫然地看着他，配上雾蒙蒙的眼睛，几乎难以拒绝。
她眨了眨眼。
彭牧熙下意识抬手，不知道是想接住什么还是抹去什么，但很快顿住，指尖微蜷。
没有眼泪。
他看着根本没注意到自己动作的小姑娘，喉结滚了滚，低声道：“好。”
雾蒙蒙的双眼一下子弯了起来，湿漉漉地散着细碎的光，像破涕为笑：“那便多谢侯爷了。”
“嗯。”彭牧熙脑子有些混乱，他甚至说不清自己为什么会答应，只知道心里忽然就松了口气。
一旁的青锋看着这一幕，有些发懵，总感觉自己的新主子和旧主子之间似乎有什么不对劲，但又似乎没什么不对。
符杏适时在门口轻喊：“姐姐，我准备好了。”
彭牧熙一下子回过神来，压下莫名生起的不自在，站起身来，目光移开：“你去吧，我先走了。”
……
“姐姐。”马车之上，符杏牵着祝菁的衣袖，抬头看她，眼中不解。
祝菁明白她想问什么：“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帮他也是帮我自己，他不帮忙没什么损失，他若是愿意帮忙，就当给小福星出气了。”
她摸摸符杏的头：“谨慎是好事，但也可以适当大胆一点。进了宫以后，若是被欺负，也不需要忍气吞声。”
她压低声音：“你是密阁的少阁主，你只需要保住这个身份就够了，有这个身份，你就拥有了普通人没有的权力。”
符杏点头，“我记住了。”
祝菁笑了笑。
不得不说，彭牧熙相当敏锐。符杏的确是个和她很像的孩子。生于没有天然保护者的环境，无辜弱小便是自己的保护色。
但生于天然男尊女卑的环境，符杏和她其实也不一样。
和她比起来，符杏更熟悉于自我保护而生疏于抗争，这个时代也没有给她抗争的机会。
祝菁回想了一下，其实她是先学会了打架，再学会装模作样地服软的，自幼最大的目标就是挣脱命运的枷锁，自保反而是其次。
但符杏惯于模仿学习，这样的能力她很快就会学会。
“小福星，人的一生总是要为什么而活的。不是为了嫁人生子，让一生只余后宅中那一亩三分地，而是你自己的梦想，你要敢想，才能去做。”
祝菁给自己倒了杯茶，声音轻缓。
这句话，祝菁在慈幼院把她带走的那天就说过。
彼时符杏觉得祝菁告诉她的是女子或许也能为男子所不能为。
而过后她回想起进宫这一天，她忽然明白过来，那一天，差不多的话，祝菁却教给了她野心。
为与不为从来和男女无关，只看她想与不想。
生于微末的人很容易会被激起向上攀爬的渴望，祝菁的话是要将遏制渴望的锁链砍断，在她心里溅起火星，只待燎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