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峡道十几个村民蹲在地上, 旁边官员也蹲在地上，好说歹说，大家这才开口。
但张口第一句就是：“空章舍人怎么会骗我们, 他真的需要银子干粮游历山水，所以才问我们借钱啊。”
“就是，别说是借钱, 就算不是借钱，是白送的，那我们也愿意。”
官员几乎要跳脚了, 再三道：“那真的不是空章舍人, 空章舍人还在京都呢, 怎么会跑到千里之外游历山水？”
“空章舍人有神仙法术啊, 这样当然可以。”
“我们真的没被骗, 也没报官, 这事就算了吧。”
“对啊，这些钱我们还可以挣, 现在年头那样好，种几次甜菜会回来了。”
话又说回来了。
当地官员气得干脆坐在地上。
这官员要是苏菀见了也认识，那便是王仪彬, 他一两年前外放出来，到这都峡道做当地知县。
他也算一手把这贫穷的都峡道拉扯大, 各处还在犹豫种甜菜的时候，他头一个响应, 所以当地百姓平时还是很信任他的。
只是遇到空章舍人的事, 他们还是选择相信空章舍人。
王仪彬简直要气笑了, 再次道：“那真的不是空章舍人, 其实本官在京都的时候见过她。”
这话算是王仪彬的猜测, 他好歹有两个当官的父兄，父亲今年还调回京都任职，他本身也在礼部做过事。
原本这种猜测也是不想说出来的，可这会要是再不下点狠药，那连百姓们怎么被骗的不知道啊。
他原本派差役小吏过来问情况，但百姓们死活不说，觉得说出来有损空章舍人清誉，什么被骗，他们才没有被骗。
所以知县王仪彬才亲自过来，谁知道他来也不管用，大家就是觉得空章舍人问他们借钱，那是荣幸！
而且还强调了很多遍这是荣幸。
知县老爷一说自己认识空章舍人，大家立刻呆住。
见此王仪彬立刻接着道：“你们想想，我之前是不是在京都住？还跟官员有些接触，所以认识她啊，你们说说她长什么样子？”
“肯定是仙风道骨啊。”
“那美须实在好看，花白头发，花白美须，就是一个神仙模样。”
“对对对，就是整个人太瘦了，所以我多给了好多银子。”
“对，就是这样。”
王仪彬听这话，让后面人赶紧记下来，都是受害者的证词。
“其实空章舍人根本不长这样，绝对不是。”
“她个子确实不算高。”在女子里面算还行的。
“确实很瘦。”这个是真的。
“非常非常年轻，是你们想象不到的那种年轻。”
最后一句，大家立刻说不信。
那么厉害的空章舍人，怎么会年轻？
会制糖，会炼油，还会写菜谱，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百姓着想，那种仙气飘飘的仙风道骨老者，才是他们心中的空章舍人！
王仪彬简直要哭了，怎么说着说着又回去了！
这样下去也不行，最后好说歹说，众人还是将信将疑，不过总算把事情经过说了出来。
约莫半个月前，都峡道田间地头出现一名身穿旧道袍的老者，老者头发眉毛胡须花白，看着就跟画上的老神仙一样。
他看起来十分儒雅，认真看着地里的甜菜，有人搭话的时候还笑眯眯回答。
甜菜的生长，甜菜的病害，都能被他说得非常准确。
就是老者走的时候，无意间掉了个东西，大家捡起来一来，这不是空章舍人的章子吗！
他们认识！
接下来就是空章舍人来到都峡道一个村里，全村都在迎接，最后还送钱送物，合算下来一个村里竟然给出上百两银子。
上百两！
这个空章舍人并未多停留，又去了其他地方，来的时候神神秘秘，走的时候也是没有踪影。
大家更加确信，这肯定是空章舍人！
王仪彬一听就知道，估计是有同伙的，否则能跑得这么快？
至于为什么半个月后才知道，那自然是村民到现在还以为那真的是空章舍人，还是县衙小吏路过这里听到不对劲，这才过去查问。
如果不是官府来查，他们这会还高兴呢！
王仪彬已经不知道说什么好了，赶紧把消息报给上面。
利用空章舍人的名声骗钱，这实在有损空章舍人的声誉。
等消息到京都这边，已经是四月下旬。
行骗之事基本在二月已经开始，到现在才爆发，自然因为各地的被骗的受害者现在都深信不疑，根本不报案的。
而且基本都在乡村骗人，那里面信息传得慢，所以大家也有疏忽。
苏菀看到这些消息，确实有些傻眼。
这些骗子胆大到这种程度，竟然用空章舍人的名头去骗人？
而且百姓们也太相信空章舍人了吧。
也就是苏菀一直京都，不知道下面的情况。
有谢沛默许纵容，再有刻意引导，还有做的那些事确实有利百姓民生，她的声誉能不好吗。
只是现在好过头了！
好到有人利用她的名声行骗！
现在全国被骗的金额已经有几万两，还全是骗村里百姓的。
这事必然要管，不能让百姓蒙受损失，也不能等大家回过味的时候，再狠狠痛骂空章舍人，哪点对谢沛来说都不是好事。
赶在苏菀离宫的时候出现这种事，实在让人头疼。
苏菀看来，这简直是后世那种，我，秦始皇，打钱，类似于这种骗局。
可大家会被骗，还是因为她。
之前对揭不揭开身份这事，苏菀并不放在心上，可现在没想到她不揭开身份，反而方便其他人利用这层身份行骗。
虽说不是她的错，但也跟她有关。
那些百姓们赚钱不容易，骗了之后还无怨无悔，她又怎么忍心看到这一幕。
看着下面送来的奏章，苏菀谢沛已经有了打算。
马上到五月份，苏菀离宫的事还是照常进行，不过谢沛跟皇庄那边倒是有些变化。
根据空章舍人方子学会炼油技术的皇庄，从来都没放弃请求空章舍人过去。
基本每次请安折子都会问一句，都快成寻常事了。
原本以为这次陛下还是不会管，可回复里竟然有语气松动的意思。
这样一来，皇庄众人难免激动，他们发现，最近喊着想见空章舍人的并非只有他们。
市井里也渐渐传出这样的呼声。
大意就是，我们已经发现植物油的好吃，因为植物油大家的饭食更香了，全天下做小吃的商户都感谢空章舍人，所以想要见见他等等。
朝中几位知情的重臣，自然跟着上书。
一时间，朝野上下都好奇空章舍人到底是谁。
其实关于空章舍人的传闻一直都没停过。
从陛下还是太子的时候，就有他的身影，很多事情都出过力，就连当初陛下被大皇子二皇子联手诬陷，都有空章舍人的身影。
不说那些为百姓做的事。
但讲说服栾都族公主呼延蔷反水这事，在内部就一阵讨论。
当初不是空章舍人跟呼延蔷一番对话，那会的局就算能破，也会有不少乱子。
甚至不仅破局，还把呼延蔷直接安插到草原上，成为一枚十分有用的棋子。
呼延蔷在草原上牵扯住氏义族，也是空章舍人的功劳，那一步棋到现在还很好用。
至于其他种种更是数不胜数。
这些小道消息也让空章舍人身上添了不少神秘色彩。
现在这件事也被隐秘爆出，更让世人惊叹。
原来西北大胜也有空章舍人的功劳？
这文治武功，实乃天下奇才啊！
一些被骗的百姓更不觉得自己被骗了，能为这样的人贡献一点黄白之物，有什么了？
还是那句话，这是他们的荣幸！
荣幸！
五月初，苏菀就是在这种呼声中悄然出宫。
也不算悄然，她跟着大批宫女一起出宫，六年的时间已经满了，再回来那就是纯粹的女官身份，身份通牒都要改。
一起出来的还有于淑，春香，两人现在一个是西膳房右执掌，一个是西膳房大宫女，以后也要回来。
众人在宫门口再相见的时候，神情皆有些不同。
六年前谁能想到这一幕，她们也算在宫里过出来了。
三人正在说话，苏菀却感觉到有道明显的视线过来，等她再看过去的时候，那视线已经离开。
于淑倒是看向了，低声道：“是小月。”
小月这个名字已经许久没听到。
她自从举报尚食司之后就去了姜贵妃那里，之后姜贵妃落败进到冷宫，她被发配到浣衣局洗衣服。
原本那就是个磋磨人的地方，不过她也算赶巧，赶上苏菀整顿宫务，发落不少苛责下人的总管大宫女。
浣衣局的活还是辛苦的，但也成了正经差事，不至于非打即骂。
所以这些年来她虽然吃些苦头，人倒是还算平安。
但她没脸往这边看，她根本不敢看。
在她旁边还有个熟悉的人，这人更是低着头，小月看向她的时候眼神有些愤恨。
若不是她引诱，自己又怎么会从西膳房离开，说不得，说不得现在也是大宫女。
就算不当大宫女，也跟苏菀她们关系一如从前。
这人自然是姜红叶。
当初苏菀于淑等人进宫的时候，她正得意地收拾东西去内宫服侍姜贵妃。
时局变换，谁能想到这一幕呢。
六年前的她已经是宫里的女官，在前途大好的南膳房做执掌，现在另一个执掌已经是从四品的女官，她则要从宫里出去，出去的身份还是宫女。
现在能按时出宫，不被扣在宫里，甚至也要感谢苏菀整顿宫务。
换做姜贵妃那会，进宫了还想出去？自然不可能。
若说小月后悔没有留在西膳房，那姜红叶何尝不后悔没有留在南膳房。
留在那的话，她是正经的女官，好好做事就能升迁。
那些名门贵女们方要科考才能等待授官，而她已经是四品五品官员。
想这些又有什么用。
当初尚食司长官劝她，南膳房丞副劝她，她都不听，执意要去做宠妃宫女，结果呢？
结果还要靠尚食司出来的女官整顿宫务，她才能出宫。
当初姜贵妃受宠的时候还好，时常有些打赏，后来一起到冷宫，之前的积蓄都要花光，每个月只有三两银子，这还是冷宫的人也恪守规矩，没有跟之前那样克扣冷宫费用的结果。
姜红叶低头不语，小月也一样。
苏菀等人并未多看，道不同不相为谋，以前的事虽然已经过去，但不代表她们还能成为朋友。
出宫对她们来说也意味着新生。
今年出宫的宫女内侍们按照要求陆陆续续出宫。
苏菀要走的时候，还碰到急匆匆赶来的李蓉蓉，她现在是北膳房的执掌，估计刚安排好事情，这会出宫之后换个身份通牒。
不过李蓉蓉刚要过来，门口又来了车驾，那车驾甚是华丽，从车上下来的芷公主连忙赶来。
她自然是来送苏菀的。
按理说作为公主，她没必要前来，可芷公主多聪明，明显知道这宫里对谁好，都不如对苏菀好。
而且她也是敬佩苏菀的。
周围人看着，只觉得苏菀身份实在稳固。
虽然出宫的人当中，有一小部分还会回来做女官，做总管。
但能有公主相送，公主照拂的，也就唯独苏菀一个了。
再说，还有些隐约的传言，说等苏菀出宫，陛下就会再纳她进宫。
看看人家这境遇，谁也羡慕不来。
可瞧着苏菀，确实比周围人要好看，比周围人更要灵动。
举手投足之间颇有气度，再加上人家的真才实学，入主后宫好像不是什么不可能的事。
反正她那文章写的，民间宫里好多人都在夸。
陛下也是慧眼识英才，竟然能找到苏菀这样的人才。
众人一番感慨，该出宫还是要出宫的。
大家提前知道自己要出宫，心里自然早有打算，有家人来接的，有直接聘请他们去做事的。
还有门口等着请厉害的宫女内侍做管事的。
反正大家各有出路。
以前外面日子不好过，出宫也显得尤为可怕，宫里人也不愿意放人。
现在不同，现在都知道，天祥国到处都能赚钱，实在不行找块荒地去种番茄，做番茄酱，好多番邦商队都收的。
再不行就去种田，还是能种出亩产极高的粮食，空章舍人给赏钱的！
外面哪里都是活路，还更自由，所以该出来还是出来的。
苏菀出宫，桂娘那边已经备好马车在外面等着。
见着苏菀过来，连忙接过她手里的大小包裹，满眼都是慈爱。
“回家了，终于能回家了。”
井菊跟焦咏也在旁边，井菊身边还站了个看着憨憨的小子，估计就是她未婚夫了。
这会宫门口人多的，苏菀等人也并未停留，跟于淑等人打个招呼，众人也就驱车回家。
以后有的是机会相聚呢。
桂娘尤为激动，虽然说这两年见到女儿的频率高了不少。
但跟出宫还是不同。
她们这些女官在家休息五天时间，然后再回去做差事，各个膳房的执掌虽说还要住到宫里，但像苏菀这种正六品女官，已经可以日日归家，每天按时上班，按时下班了。
苏菀刚进宫的时候就知道有这条规定，六年后自己也能用，这倒是不错。
桂娘还提前张罗了马车，以后去宫里还能坐马车来回，日日都能见到女儿，这如何不高兴。
苏菀跟娘亲说几句话，外面焦咏已经驾车出发回家。
苏菀掀开帘子往外看了看，正好对上谢沛的目光。
谢沛也来了。
只是不好出现，也就远远看着。
苏菀朝他笑笑，直到身影不见，这才放下帘子。
不过人影是看不到了，巍峨的皇宫还在那，从宫里出来感觉就是不同。
虽说现在的皇宫对她来说已经不是禁锢她的枷锁，反而是施展拳脚的天地。
可入宫出宫的感觉还是不同。
看着京都街道上人来人往，以后这也是她要时常经过的地方了！
马车直接停到宅子门口，焦咏不用吩咐，立刻帮着搬东西，丝毫不让苏菀母女两个劳累，井菊跟她未婚夫也是没闲着的。
宅子里卫钧，卫钧母亲妹妹都在，已经准备好丰盛的饭食。
就连许久不见的卓晖也在场。
卓晖已经从御用监被调到城外的城防营，现在事情也多得很。
他看到苏菀还是如往常一样，不过他还带来一个八卦。
众人在收拾饭食，自然不让刚回家的苏菀动手。
所以苏菀，卫钧，卓晖，卓晖妹妹干脆在一旁闲聊。
他们聊的事还是跟于淑有关。
于淑跟灵台门柴焕的事大家都知道，两人也准备出宫之后定亲。
柴焕家里在京官职不算低，这几年早就想跟他说亲事，但柴焕一直不同意。
之后说了于淑的事，家里自然反对，听说也折腾了很久，也不知道接下来会怎么办。
苏菀听的时候还有些惊讶：“我刚从于淑分别，没听她说起这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