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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3章 往事了(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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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俊颜温如桃花,仰面眺着万里无云的澄澈碧空,头一次真心实意地欣赏满眼春色。

“姑娘!怎么受伤了?”

他望着她滴血的胳膊,眉头倏然皱起。

“不碍事的,这段时间我都习惯了。”

笑得如此明媚,她果然比雀鸟更有意思。

这个世界上,从没有什么人珍视过他,自然也没什么人值得他真正疼爱。

反正自那天放走雀鸟后,他便收获了新的乐子。

这个充盈着春风的姑娘,总算令他阴冷的魂魄得到些许温暖,原本无趣灰暗的人生开始变得鲜活。

他从没想过自己会这般的耐性十足,又会如此的温柔体贴。

不枉他煞费苦心,在她面前扮演了半年之久的温润公子,最终她安心地留在了他身边。

又是一年春好日,她带着他去放纸鸢。

嫩黄碧绿的草地上,温润公子慵懒地斜躺在大石上,手中不慌不忙地扯着那美人鸢。

漫天过野诸多事物,入眼的仅那粉衫罗衣。

欢快动人的歌谣荡漾在耳边,周遭越来越多的目光投向了她。

某一刻,他仿佛再也无法抑制自己的暴戾。骨节作响,拳头紧攥,渴眸紧闭强忍住心绪,连声轻唤她。

再后来,青丝逶迤泄满榻。

她莹润的面颊掩在他身下,两相痛乐一处欢。

他以指为笔,摩挲着她的翘鼻秀口……

夏夜里,他带她赏萤火漫野。

幽静的水塘畔,独默绽放的硕大莲花,轻采插至她高耸的云髻。

野渡无人舟自横,连绵惊雨突来,荼蘼满室月无暇。

一衣之下,她偶尔若有所思的怅然,令他心口发涨,有些东西叫嚣着从心底深处的暗渊冲出。

秋风中,她流着泪为他衣不解带。

原本请辞要回乡探看的她,被他突如其来的旧病复发打断所有。

病榻前,自诩时日无多的他凝睇着身前憔减的美人,心思蓦转,念起别的事。

缠绵病体愁思泪,在她不经意间流露的悲痛里,他几番失控地拥她入塌。

冬雪飞,面无表情的他双手紧捂住她的眼睛,俯身在她耳畔低喃三生情不变。

这一年江南罕有大雪,父亲为他寻来的几个老道,终于将期盼已久的妖笼打好。

一场堪能染白发梢的黄昏雪突如其来,第一次见到雪的她,满怀笑意地牵起他的手,一步一步走进爱的枷锁。

她说相识无悔,来日最想带他回故里。

若他肯相信她,届时他的病不成问题,她也还有个故事未讲给他听。

只待来日方长……

真是可怜又可悲。

要知道,他们有的只能是一载情缘!

毕竟他的病,等不了来日。

而且父亲早为他定下名门淑媛,他与她之间亦没有方长。

朝菌没有晦朔,蟪蛄从不春秋。

“璃珠?”

记忆已然魂穿远古,此时堂下神智复原的百里游祁,哑然地老泪纵横。

浑浊苍老的眼眸扫过厅下众人,终究绝望地摇头:“不……不是的,我的妻子她不叫璃珠,她只是我的遥娘啊!”

遥娘,他为她起的名字。

那时他多么希望,自己身体康健,她则是个普普通通的人间女子。

后来,他有个眉毛酷似她的孙女,也叫遥娘。

泪流满面的百里湘,不敢置信地凝着她的祖父。

瞬间,她大脑轰鸣不休,不知道该去信谁!

能去信谁?

身体一直很康健的祖父,怎会是那个活不到弱冠的恶毒公子!

不,不——

这一切都是假的!

待到此刻,堂下诸人还能有什么不明白。

绷紧了牙关,指骨蜷缩握于袖间的百里泽,虽已人至中年,却再不复往昔对父亲的毕恭毕敬。

裂痕划破血缘,自打他出生后发生的很多事,如今想来都不断加燃心中的怒火。

惺惺作态,吃斋念佛,讲什么妖物作祟,又几番连邀当朝贵道……

百里泽神情萧索,深暗着双眸,厉声近前逼问:“怪不得我娘——我娘,是被你逼死的吧!”

当年璃珠死后,病体初愈的百里游祁依照媒妁之言迎娶蜀地贵女。然而成婚未满两年,远嫁异乡的妻子诞下幼儿后便撒手人寰。

此时无声胜有声,百里游祁沉默的望着面前的儿子。其实他很想说声“不”,但事实令他解释不过矫伪。

聪慧的妻子得知了他的隐秘,即使她不服毒自尽,他想自己也不会放过她的。

何况她还妄图丢弃遥娘的物件!

“从今往后,你我父子情份一刀两断。”百里泽强忍眼眶中的泪花,扭过头无比怜惜地抱住麻木失神的女儿,暗恨悲剧不能终止在他身上。

“雪公子不必顾忌,如今看来,姑苏百里确实死不足惜。”百里泽言罢,重重叹了口气,继而起身拂袖而去。

就在众人语顿之际,百里湘突然神色萎顿地蹒跚至那人面前,泪水盈眸满腔恨怨:“哈哈哈……她是你的璃珠,她是他的遥娘!那你是谁?我又该是谁呢?”

他是谁?

早忘了。

只记得自己是璃珠公主的王夫,北地黑羽族的第一王将。

“我是璃珠,你——”他蓦地停住,下巴紧绷硬生生地别过脸去。

“百里湘——何其悲哀!”

她浑身脱力地瘫坐在地上,嘴角扯了抹肆意的笑。

是的,从头至尾百里湘都是一个可怜人。

姑苏百里湘,一个妥帖的报复工具,他为心爱的公主报仇所用。

东方飘飘心痛如刀绞,抬眸望见百里湘如此的失魂落魄,生怕她想不开,于是忙使了个眼色,从妖妖怀里接过婴孩,随即站到了后面。

“为什么……你们都要这样对我?”

百里湘木然伸出去的手,僵硬地滞在半空。

就在刚才,她恨不得带孩子一头碰死在大堂。

可她猛然惊醒,这幼子又做错了什么呢!

“阿湘,你没有错。”

妖妖将她搂在怀里,柔声拍着她的脊背哄劝:“你善良又美好,从头至尾都令人敬佩。”

目睹一切,啼笑皆非。

念起往昔,百里游祁双膝重重跪倒在地。仿佛一刹那,他似是抽去了所有活气。

目光殷殷,悲痛地望向孙女,目光急遽又转到璃珠身上。

“罪孽滔天的从始至终只我一人,你杀我就可以……遥——湘儿,她是无辜的!”

无辜?谁不无辜呢!

璃珠神情冷瑟,抬手点昏了百里湘。

他侧眸低垂,掩去隐忍的情愫,转身朝前毫不留情地讥讽:“自我寻到江南,没有一日不想杀你。可你,不仅胆小惜命,还在府中处处下咒符……

以至于我数十年来均不得手,后来若非雪道长侠义心肠,不肯俯就你这奸贼,恐怕我早被挫骨扬灰了。”

假如此事真这样无疾而终,今日他依旧是声名煊赫的百里游祁,而枉死的璃珠公主又有谁会记得!

好一个沉默不语,怎么不辩解了。

璃珠咬牙死盯住他,恨不得将其千刀万剐,双眸发红异常凶煞:“百里府铜墙铁壁,你数年来身居内宅,是你让我迁怒于他人。”

“非是我惜命,是我不能死。不然遥娘……会彻底消失的。”

百里游祁爱恋地摩擦着心口,那里有着她的晶丹。

着实被眼前这副情深意浓的作态恶心,璃珠血涌目厉,眸光寒髓:“别这么称呼公主,你不配!”

乌鸦一族向来忠贞爱情,他和公主虽素未谋面,但自长老们为他们约定为夫妇,她便是他此生认定的伴侣。

不管生老病死,都不可能将其分离。

只恨他们一个位南,一个居北,百年来唯有靠信物互通情意。

她由南归北日,即是红纱帐暖时。

他一直觉得自己和公主心意相通,因而在收到公主的婉拒信时,虽难掩心碎,但他仍大度地表示:若将来公主亲身带伴侣前来,他自会心甘情愿地解除婚约。

然而不曾想,信中那活泼明艳的少女,反被这负心男子诱骗入了捉妖笼。

在层层催命咒符的折磨中,浑身羽毛痛到她亲手一一拔除……

最后,求生不得求死无门,终在七七四十九天的烈火中焚尽。

她可是他视若珍宝的小公主,原本该风风光光的嫁给她的第一王将啊!

不过是偶经江南,竟香骨无所留。

作为她未见过面的夫君,他不管要历经多少磨难,也不在乎族中长老们的施压,只愿化身成人,为她报仇雪恨。

都道江南春满地,可怜不见有情人。

璃珠珍而重之地拔下珍藏的骨笄,迈步上前狠厉地插入百里游祁的胸口。

此时此刻,他压根不去看对方因痛苦而狰狞不堪的脸,只低着头轻旋那骨节分明的五指。

不过一会儿,对方喷溅而出的鲜血染透了他的黑衣。

“你活的够久了,公主也该真正的离开了。”

话音未落,谁知骨笄却倏然崩碎,百里游祁血淋淋的胸口开始缓慢复原。

眼前这一幕,着实令人目瞪口呆。

璃珠更是猛地抬眸,沉默了一瞬,忽然跪地捧面大哭。

众人极为诧惧,唯有百里游祁轰然堕地。

“玉郎我本不是人,妖的内丹如果可以延年益寿,我自愿给你!”当日她拥着他的腰,泣泪涟涟语渐休。

可惜内丹怎比得晶丹,活活熔炼上四十九日,不仅可以延寿,还能增添功力。

然而他断没想到,她从未生过离弃之心,也并非不愿为他牺牲。

试探成为现实,她却至死无悔。

雪倾谊挥指轻弹,那破碎的骨笄急速黏合在半空。随即白光刺目,下一刻便浮现出主人最后的时光。

虚妄中,笑得明媚的少女胸口淌血,背靠着猩红滚烫的笼架,强支起站都站不稳的身子,素手溃烂露骨,却捧着一颗赤丹,似是对那病弱公子表白。

“玉郎常恨不能百岁,岂知遥娘愿朝暮为伴,与君至死不渝。”

若非心甘情愿,即使入妖笼又如何,内丹她依旧可以碎掉。

百里游祁不知的是,就算他说不要,她也做好了给他的打算。

只羡鸳鸯不羡仙,但盼君心似妾心。

“她到死都念着我啊!我百里游祁这辈子,何德何能!”疯了的百里游祁,独自嬉笑怒骂,心魔魇乱地跪爬着离去。

穿廊过厅,转角入外厢,最后一步一叩首的来到内室。

苍老的他双膝弯曲勉力站起,扶着暗墙打开那从不为人知的密道。

继而匍匐忏悔,眼眸里蓄满了泪水……

直到他将脸贴在熏黑腥臭的妖笼上,爱抚地划过寸寸冰凉,才缓缓笑了起来,揽臂向外将笼子反锁,随后将沾满血迹的黑羽放在心口,默默闭上了眼睛。

他想,这次玉郎再也不会离开遥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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