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3章
熟悉的句子勉强将陆云挽的理智唤回了一点。
那种自己就是摄政王的错觉一点点褪去, 陆云挽就像是方才被人从睡梦中唤醒一般迷茫。
他微微抬眸，朝着楚玄舟看去。
植根于摄政王眼底的防备感罕见的收敛不见，陆云挽就像孩童一般毫不设防地出现在了楚玄舟的面前。
稍稍缓过一点神来的他终于松开了手。
见状楚玄舟轻轻地吻了吻陆云挽的眼角, 直接抱着他径直穿过人群, 向机甲而去。
人鱼故意微曲手臂, 将陆云挽向自己的怀里揽。
他看也没有看周围人一眼, 径直登上了机甲。
同在这一刹那，楚玄舟的手臂正好挡住了陆云挽的下半张脸，只留那黑沉的眼睛在外面，纤长的睫毛如蝶翼般无力微颤着。
他看上去脆弱极了。
可是在这一瞬间, 那双过分黑沉的眼睛却让医疗中心的所有人在同一时间想起了一个名字——
陆云挽。
遮住其他五官后，他们第一次发现陆闲的眼睛竟然和摄政王那么相似……
众人不禁面面相觑。
但还没等他们交换完一个完整的眼神, 楚玄舟就带着陆云挽离开了这里。
机甲腾空而起，没有了遮挡之后, 落地窗外的阳光瞬间照了进来。
众人忍不住恍神。
站在窗边的、心里向来藏不住事的班如风没忍住微微眯了眯眼睛, 喃喃自语道：“……你们听到刚才陛下说什么了吗？”
如果他没有听错的话，刚才陛下叫陆闲“您”了？！
甚至他还说什么献出帝国？
楚玄舟原来这么恋爱脑的吗？
刚才楚玄舟压根就没有控制音量, 他的话不只班如风听到了，这周围的每个人都听到了。
“呃，好了好了, 先别多想……”赶在有人回应班如风之前, 隐约意识到事情没有自己想象简单的高澄珂立刻打断了危险的对话, “既然是陛下带走了陆闲，那我们也就不要担心了。先回洛厄尔星吧，等等看他会不会给我们发消息。”
“好吧……”班如风有些不情愿地说, 最终还是慢慢转身登上了悬浮器。
而就在降落的那一瞬, 他忽然想明白了自己的诡异感源自哪里——
不只是刚才那双眼睛。
每每遇到楚玄舟, 陆闲都像是变了一个人似的。
他不再像洛厄尔星上无忧无虑的人类少年，而是……无限接近于已经去世一年的摄政王。
从神情，到目光……都像极了他。
就像楚玄舟说的那样，这一次是陆云挽先违约了。
于是他也不再心软。
处于自动驾驶模式的黑色的机甲穿过星空，它并没有回洛厄尔星，而是朝着位于帝国腹地的首都星而去。
窗外不断流逝的星河还有愈发忙碌的航道终于让陆云挽清醒了过来。
……等等，楚玄舟他要带我去哪里？！
“陛……咳咳陛下，”陆云挽开口之后被自己沙哑的声音吓了一跳，顿了一下这才继续问，“您要去哪里？”
抱着他的楚玄舟没有说话，只是低头轻轻地朝陆云挽笑了一下，然后伸出手指缓缓地揉捏着陆云挽的耳垂。
“回家。”楚玄舟理所应当地说，语毕又依依不舍地在陆云挽的额头、鼻尖上不断落下轻吻。
此时人鱼没有说“爱”字，但是他的每个吻，却又无不是在重复这个信息。
陆云挽：“……”
机甲里面安静极了。
陆云挽的神智逐渐清醒了过来，但是幻痛和颤抖的症状却没有消失。
……脑海中那一段段记忆告诉陆云挽，当摄政王实在是太累了。
在疼痛和疲惫的双重侵袭下，穿书以来他罕见地懒于伪装。
算了，摆烂吧。
“楚玄舟。”人类的目光郑重地向前落去，这一次陆云挽不再叫他陛下。
两人之间过于紧密的距离告诉陆云挽，在自己念出这三个字的时候，楚玄舟的手臂微微颤了一下。
“……嗯？”
“你爱我吗？”
陆云挽说话的同时抬眸向楚玄舟看去，舷窗外细碎的星光恰巧在这个时候洒了过来，沉入了陆云挽眸中的宇宙里。
他的身体痛的不像话，但唇角边还在这一瞬扬起了一个小小的弧度。
陆云挽自己都没有发现，他现在并没有刻意伪装摄政王，但是摄政王的一切都早在不知不觉中融入了他的骨血。
“当然——”楚玄舟微微抬眸，略显焦急地想要同陆云挽解释。
但是前两个字刚说出口，后面话便被陆云挽挡了回去。
人类微微抬手，以食指抵在楚玄舟的唇边。
见状人鱼也顺着陆云挽的动作，轻轻地在对方的指腹啄吻了一下。
陆云挽知道自己接下来要说的话非常危险。
甚至有可能激怒天生偏执的楚玄舟 。
但他仍旧一边抵抗着疼痛，一边调整因紧张而变得过分急促的呼吸，朝楚玄舟艰难一笑将那句话说了出来：
“楚玄舟你有没有想过，我没有表现出装得那么无所畏惧、天不怕地不怕？”
“……本质上，我是个非常非常庸俗的人。”
这一次陆云挽话里的“我”不再是《人鱼帝国》里的原主，而是他自己。
人鱼遍布伤疤的手轻轻抓住了陆云挽不断颤抖着的手腕。
接着将他的手托了起来，在那道伤疤上吻了一下。
楚玄舟认认真真地注视着陆云挽，一言不发。
他就像从前的摄政王一样，将所有的情绪都掩藏在了眸底，这里除了温柔以外空无一物。
但不一样的是摄政王的伪装是后天习得，楚玄舟天生如此。
陆云挽没有办法从楚玄舟的眼神里猜出他的情绪，于是他只好继续说下去。
然而刚一开口，陆云挽便剧烈地咳了起来。
楚玄舟伸出手，轻轻地抚摸陆云挽的后背为他顺气。
这阵咳嗽还是打乱了陆云挽的思路和语句：
“咳咳楚玄舟……我也有很多畏惧的事情，和想要逃避的事情。我始终无法正视死亡和失败……咳咳咳，藏在摄政王伪装下的我，只是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人类。”陆云挽艰难地回握楚玄舟冰冷的右手，逼他正视自己。
可陆云挽都已经将话说到这份上了，楚玄舟看上去却依旧不在状态。
他忽然有些委屈与无奈地看向陆云挽，并略显任性地问：“那您不爱我吗？”
陆云挽：“……”
主角今天怎么这么不配合？
既然选择坦诚，那就坦诚到底算了……
停顿了几秒后，陆云挽深吸一口气再度开口，破罐破摔：“……不，也不是。我非常欣赏你、羡慕你、信任你，期待你的未来，希望你能得偿所愿。”
楚玄舟天生擅长伪装，哪怕出生低微、曾经没有精神力，他依旧生来能够完美适应这个世界的生存法则，不会为了道德与责任纠结、怀疑自我。
他理智又强大，为达目的能够轻易抛弃许多陆云挽无法舍弃的东西。
楚玄舟就像是陆云挽心目中那个想要变成但是又始终无法变成的人……
他们那么相像，又那么不同。
陆云挽没有撒谎，他的确没法不爱这样的人。
人类的身体还在因为疼痛而颤抖着，陆云挽的余光看到，此时处于缓慢自动驾驶模式的机甲已经彻底融入了普通航道中。
楚玄舟离开首都星的时候一个人也没有带。
不知道他究竟要去哪里的手下也完全没有办法提前清理航道。
发现这架机甲后，周围飞行器全忍不住好奇地降低速度紧跟、观察着它。
机甲的环形视窗能将周围的一切清晰透入，虽然知道视窗是单面透光的，但融入航道后，陆云挽还是产生了一种被人围观着的错觉。
停停停！不要看了！
陆云挽立刻将视线收了回来，他大喘气了一下继续对楚玄舟说：“但是楚玄舟……我咳咳……不，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的未来应该光明、坦荡，把过去的一切远远抛在脑后。”
“而我属于过去。”
甚至他就是那个已经逐渐远去的时代的象征。
陆云挽的语气真诚极了。
将这句话说出口的那瞬他才意识到，自己竟然也有一些不舍。
……扪心自问，穿书已经几年，而在楚玄舟面前暴露身份也已经有好几个月。
自己始终不把话和楚玄舟挑明，除了为了避免麻烦，以及担心主角会生气以外，还是因为自己本质上也有些贪恋和享受这份偏爱……
楚玄舟是这个世界上最了解自己的人，也是能将他从孤独中拯救的人。
但在忍不住享受的同时，陆云挽打心眼里却不相信居然真的会有人爱自己。
他一直觉得楚玄舟喜欢的只是“摄政王”而不是自己。
陆云挽不想当小偷，在偷了原主的身份、荣耀之后再偷走楚玄舟的喜爱。
听到这里，楚玄舟也终于认真了起来。
“云挽，你还记得自己曾说过的话吗？”
陆云挽：？
我之前究竟都给楚玄舟胡说八道了些什么？
抱着陆云挽的楚玄舟再度低头，在他的额头上落下一吻，人鱼眯了眯眼睛，一边回忆从前的美好一边在陆云挽的耳畔说：“你对我说‘爱一个人就是爱他的每一面，包括不好的甚至于不堪的一面。’”
完了，我好像真说过……
“所以云挽，我爱的是耀眼的你，更是只有我能看到的迷茫和脆弱的你。我早就知道你为了人类做了什么，明白你的痛苦，知道藏在‘摄政王’伪装下的你是什么模样……每个部分都是你，缺一点都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