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如玉的灵魂附在九凰身体上, 亲手杀死了最大的仇人，他的神情却是诡异的平静，也未急着去国师府, 直到宫内乱象渐平, 他才问道：“栀栀, 我还想借用你的身体做一件事情，可以吗？”
九凰当然不介意，“随你。”
她隐约猜到了他要做什么，而事实也不出她所料，他借用她的身体给萧家收了尸，再将他们一一下葬。
漆黑的山头, 无数坟头凸起，里面全是姬如玉的至亲之人，他们的音容笑貌不断在脑海中重现，姬如玉忍不住闭上了眸, 也不知过去了多久, 他才睁眼看向灯火点点的京城, 尤其是某个位置，而那个地方，正是国师府。
皇帝死了，云国师将自己关在府中闭门不出，下人都以为他是在伤感帝王逝去, 也无人敢打扰，所以也无人看到他此刻的不修边幅之态。
阁楼之上，头发散乱着的云国师一手拿星盘，一手掐算，当那个结果出来时, 他的神情忽然便变得极其癫狂。
“到底生机在哪里？为什么就是算不出来，他的生机到底在哪里？”
“为什么还是死局，还是死局？！”
也不知发了多久的疯，他将星盘摔在了地上，又看起了《天命册》，边看嘴里边喃喃，“我一定可以算出来的，一定可以的。”
但将书都快翻烂了，他还是没找到自己想要的东西，立马生气地将书扔到了地上，书角砸到了地上的星盘，星盘上的指针突然就断了，“咔嚓”一声，十分明显。
云国师心一跳，还没来得及看去，一道低哑的声音就响了起来，“师父，许久不见，你还好吗？”
云国师猛地看向了前方，一个穿着黑色长裙的女子站在阁台上，风吹起了“她”漆黑的裙摆，如同邪魔爪牙一般，鬼魅恣肆。
“她”的面容十分陌生，云国师的心口却升起了一股奇异的感应，他的眉头皱了起来，“你是我云家血脉？”刚说完他又摇头自我否认，“不，你不是，你叫我师父……”
“她”全程都眸光暗沉地看着他，并未出声说什么。
云国师很快就想到了什么，“叫我师父的只有一个人，难不成你是……”
姬如玉唇角浅浅一勾，“看来师父已经记起了我，才半月不见而已，你竟然已经将我忘了，徒儿可真是伤心啊。”
云国师只关心一个问题，“你到底是怎么复活的，明明你的灵魂都被锁魂钉锁在了体内，你怎么会复活的？”
他可以确定封印姬如玉之时对方已经死透了，为何还有一线生机，这抹生机到底来自哪里？
姬如玉微微低眸，“师父很好奇这个问题吗？徒儿也有个问题，多年都未想通，不若你先回答我，我再告诉你，如何？”
云国师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道：“你问。”
姬如玉的眸子一片漆黑，不见一丝光亮，“为何要害萧家？”
这个问题让云国师清醒了几分，但看着死而复生的“她”，他很快又恍惚了起来，“我没想害萧家的，但预言是真的，皇帝会死于萧家人之手，甚至我也会死于萧家人之手……”
“皇帝已经死了，你还活着，皇帝肯定是你杀的，你看，预言成真了。”
姬如玉的手指已经忍不住攥了起来，“所以，你就为了一个虚无缥缈的预言，借皇帝之手，杀了萧家满门。”
像是被戳中了什么敏感的地方，云国师猛地站了起来，“不是，预言不是虚无缥缈的，它成真了，它成真了，你看，皇帝死了，接下来就是我了，我也死在你手中，预言就彻底应验了。”
他是云家前所未有的天纵之才，所有算出的预言都不会出错的，绝对不会。
眼前之事不就印证了，哪怕他绝了自己徒儿的所有生路，他还是来找他报仇了。
他还是复活了。
但那一线生机到底是什么，他为什么算不出来，怎么都算不出来，到底是什么？
看着他的神情，姬如玉确信他没有说谎话，但这个理由如此简单，简单到他不敢相信自己的所有亲人竟会因为这么个理由而全部殒命。
真的是太可笑了。
太可笑了。
云国师已经忘了自己是世间道术顶尖的大师，扑到了姬如玉脚边，“你告诉我，你到底是如何复活的？”
回过神的姬如玉唇角升起了一抹恶劣的笑，然后就在云国师满眼的期待中一脚踢开了他，“我偏偏就不告诉你。”
对方这个状态，他如何能不知道对方最执着的东西是什么，告诉他岂不是让他如愿以偿了，就算是死，他也要对方死得不安宁。
云国师想要去抓住“她”的腿，但下一秒脖间却一痛，鲜血喷到了墙上，生命在流逝，他却执着又祈求地看着那抹黑色的纤细身影，“告诉我……”
“告诉我……”
很快他就睁着眼睛，没了气息。
姬如玉出了九凰的身体，看着地上死不瞑目的人，他轻声问道：“栀栀，你会不会觉得我很坏，让他死都不如愿。”
九凰不懂他怎么会想到这里去的，“为什么会觉得你很坏呢，他为了一己私念，害死那么多人，抱恨黄泉也是活该。”
姬如玉低眸看向她，她的眸光冷淡，说明她对云国师的死是真的不在意，他突然就很想抱住她，但手指穿过了她的肩膀，他只能放弃这个念头。
血腥味传到了外头，很快就有仆人冲了进来，平静的国师府瞬间就混乱了起来。
九凰坐在阁楼顶端，看着夜空中与千年后一模一样的明月。
姬如玉坐在她旁边，底下的一草一木都是他所熟悉的，因为人生前十年起码有三分之二的时间他都待在这里，每个仆人的名字他都知道，甚至知道他们有着怎样的故事，也知道他们最大的梦想是什么。
对那么多人了解，他却唯独没有看透自己的师父。
“我刚学会说话的时候，就对道术特别感兴趣，整天都捧着桃木剑和符纸不放。”望着朦胧的远山，姬如玉忽然出声了。
九凰看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只静静听他说。
“当时的云国师是整个晋王朝出了名的道术大师，他与我父亲一同长大，乃是莫逆之交，见我喜欢道术，在我尚未满周岁之时就当众宣布收我为徒。”
“他对我半分都不藏私，云家的藏书阁随便我进，便是云家的不传之秘，都通通教给了我。”
“除了父母亲人外，我最相信的人就是他。”
“我跟他待在一起的时间，甚至比我父亲，比我爷爷都多，但那么多的时间，我却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如果早知道……”
见他的脑筋开始转不过弯了，九凰还是开口了，“不是你的错，你那个时候还那么小，怎么会看出他的心思，为了证明自己的道术，他已经疯了，跟一个疯子说什么都是没用的。”
看着她平和的面色，姬如玉笑了，忽然道：“栀栀，我们回去吧。”
他现在是灵魂状态，神情都是虚化的，九凰也猜不准他现在的心思，便没有再说什么，“嗯。”
刚回到卧室，系统就开始炮轰了，[宿主！！！]
[你又玩消失！！！]
[呜呜呜，你去千年前带反派boss都不带我，呜呜呜，你这个行为太过分了，太令统伤心了！]
它现在才算是明白上个世界宿主消失的两次去了哪里，合着也是穿越时间去了，这么新奇的事情她竟然不带它，真的是太过分了，过分至极！
九凰没搭理无能狂怒的系统，将姬如玉的灵魂放入了他体内。
靠在沙发上的姬如玉猛地便睁开了眸子，正是傍晚，微弱的阳光透过窗洒进这方空间，平静又温馨，而眼前的她一如往昔，圆圆的眼睛微弯着，带着丝丝缕缕的温柔。
看着他渐渐红起来的眼眶，九凰精准预判他接下来的动作，秒速闪到了一旁。
抱人失败的姬如玉茫然地抬着手，不多时神色就委屈了下来，“栀栀。”
九凰对着他摆了下手指，“别给我装可怜，不管用，一码归一码，帮你报仇是因为我说过，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永远护着你，免你忧，让你只需要做自己，而不用被任何人、任何事钳制，要挟，我做到了，但你惹我生气的事情，没完。”
自顾自生了会儿气的系统被拉回了注意力，[哎，宿主，我记得你是说不论发生什么事，都会让反派boss只需要安心快乐地做自己吧，安心快乐这么重要的关键词就被你给吃啦？]
瞅瞅现在的反派boss，哪根头发跟安心快乐这几个字沾得上边？
九凰：[哦，因为我自己的快乐更重要。]
她现在都不快乐，他也别想快乐。
系统：[宿主，不愧是你，弹性誓言对吧？]
九凰：[对啊。]
姬如玉自然不会跟系统一样找九凰的茬儿，眉眼垂了下来，“栀栀你罚我吧，只要你能消气，怎么样都行。”
九凰冷哼了一声，“谁爱罚你，哪儿凉快哪儿待着去。”
说着她就脱掉外衣上了床，睡觉。
在千年前待了半个多月的时间，做了那么多事情，累死了，得赶紧将这段时间缺失的睡眠补回来。
姬如玉也不敢打扰她，像从前的无数个夜晚一样，默默蹲到了她的床边，看着她的睡颜。
天暗了下去，又缓缓明亮，姬如玉终于站起了身子，去厨房做早餐。
正在煎蛋的时候，他就听到门铃响了。
系统立马提醒九凰，[宿主，快点儿醒来！你爸妈来了！]
其实之前这半个月他们天天都来，但宿主不在，他们见没人开门就又离开了。
九凰伸了个懒腰，随便披了件衣服就打算下楼去开门，但还没下楼梯呢，就看到姬如玉已经将门打开了。
在女儿家中见到了陌生男人，云爸爸和云妈妈直接就愣住了，云爸爸首先想起了什么，连忙揽着妻子后退，警惕地问道：“你是姬如玉？”
古代的长袍、白发、绝色容貌。
每样都跟他大哥说的对上了，之前来没见他，他们还以为对方已经走了，万万没想到今天会看见他。
二人与九凰的容貌依稀有些相似，且是云家血脉，姬如玉瞬间就猜到了他们的身份，淡淡一笑，“请进。”
云爸爸总觉得他的笑里藏着刀，揽着云妈妈退到了院中，“你怎么会在这里，我女儿呢？”
这次姬如玉还没来得及说什么，九凰已经下楼了，忽略他跟云家夫妇道：“爸妈，进来吧。”
见到女儿，云爸爸的神色瞬间就轻松了不少，见一头白发的男人没有任何动作，试探着从边角进了屋。
在客厅坐定后，九凰便问道：“爸妈，你们来做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云爸爸才想起自己的目的，连忙将提的菜放到了桌子上，“怕你这里缺新鲜的菜，就和你妈妈去买了些。”
九凰自然不会辜负他人的好意，笑着道：“谢谢。”
云爸爸摆了摆手，“跟爸爸说什么谢。”说着他的眼神示意了一下厨房，“他是怎么回事？”
对这个问题九凰早有准备，极为随意地道：“哦，家里缺个佣人，他来应聘当佣人的。”
厨房里正在切葱叶的姬如玉手一滑，菜刀就割破了手指，虽然没有鲜血流出，但疼痛不可避免。
转瞬间他就想到了什么，阴气凝聚，指尖的伤口很快便消失了，半分疼痛都感觉不到。
正和人说话呢，九凰的手指就传来了一阵剧烈的疼痛，还没等她看向厨房，手指上的疼又消失了。
她：……
算了，疼着疼着就习惯了，她现在才不要跟他说话。
云爸爸和云妈妈还要去工作，所以待了没多久就离开了。
偌大的房子里，又只剩九凰与姬如玉两个人。
姬如玉将做好的早餐端了出来，碗筷也都摆置妥当了才喊九凰，“栀栀，饭好了，来吃早饭吧。”
九凰可不会虐待自己的肚子，踏着懒洋洋的步伐走了过去，就一个多小时的时间，他做的还挺丰富。
煎蛋、油条、小米粥、蒸饺、蔬菜汤，还有一碟小菜。
她先喝了一口小米粥，软糯可口、米香浓郁，还挺好喝的。
见她没有露出不喜的神色，姬如玉微不可闻地松了一口气，夹了一个蒸饺给她，“栀栀，你尝尝这个。”
九凰下意识就要说好时却想起了什么，立马闭上了嘴。
不说话，打死都不跟他说话。
见她眼中仿佛没有他这个人的存在，姬如玉的眸中划过了一丝失落，但他手上动作未停，不时给她夹着东西。
很快就吃完了早饭，九凰去后花园溜达了一下，摘了一些菜，她又回了三楼。
坐在阳台的吊椅上，她逛着天师网站，看有没有距离近的任务。
收拾好厨房的姬如玉一进房间就看到了晃悠着吊椅的她，他连忙取了一件带棉的披肩，来到了阳台。
九凰早就听到了他的脚步声，但没有任何反应，直到肩头一暖。
姬如玉将她包裹得严严实实，然后才轻声道：“感冒才好不久，要穿的暖和些，要是再生病了怎么办。”
九凰还是不理他。
系统先看不下去了，[宿主你怎么还冷暴力反派boss呢，有点儿过分了哦。]
见系统还胳膊肘往外拐，九凰就不满了，[他之前更过分还是我现在过分，我没直接掀开他的天灵盖已经够仁慈了。]
系统：[嗯……，好像是反派boss更过分一点哈。]
主要是之前宿主表现得有点儿无所谓，看着不觉得有什么，而反派boss明显就是个心思敏感的，看起来倒显得他更可怜了。
算了算了，人家小夫妻的事儿，它还是别插嘴了，免得最后背锅。
系统不再说什么了，但九凰眼角余光撇了一眼身后的他，还是默默往旁边挪了一下。
姬如玉眨了眨眼，一时间还没明白过来她的意思，等明白过来后他却有些不敢相信，偷偷看了一眼九凰的神情，他试探着坐了下来。
全程她都没有任何反应。
当得到什么后人就想要更多了，姬如玉也不例外，看着她垂在身侧的手，他白润的手指一点一点挪了过去，很快就触碰到了她的指尖。
她没有躲开，姬如玉的面上终于露出了笑意，紧紧握住了她的手。
他的手少了几分从前的冰凉，九凰瞬间就感觉到了，想起自己千年前留在他体内的神力，她忽然问道：“你最近有没有感觉到身体有些不对劲？”
她愿意搭理他了，姬如玉没反应过来，有些呆愣地道：“什么？”
九凰立马转头看向了他，还是那张熟悉的好看脸庞，她脑海中瞬间就划过了他躺在棺木中了无生机的模样，那样令人绝望，也让人……心疼。
想到这里，她就忍不住敲了一下他的额头，“小傻子。”
她的力道不轻也不重，绝对够他感觉到疼，但她感觉不到。
只要是她给予的东西，就算是疼姬如玉都是开心的，“栀栀你终于愿意跟我说话了。”
九凰翻了个白眼，“不就半天没跟你说话吗？你这说的我好像几年没跟你说过话似的。”
姬如玉握着她的手摇头，“你不理我，我度秒如年，又岂止是几年。”
恢复记忆的他简直情话连篇，九凰选择性忽略，“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见她忽略了自己的话，姬如玉的眸子低了下来，但他并未迟疑太久，不过几瞬便道：“还是与从前一般，没有太大区别。”
九凰就知道指望不上他自己发现，只能引导性地问道：“比如你最近对鲜血的渴望，是不是越来越少了，而且也能隐约感觉到人类所能感觉到的东西？”
姬如玉眉头轻蹙，“好像是不怎么想喝血了，至于后面这个，”他笑了一下，“栀栀你忘了吗？是你使了特殊的方法令我有了活人的五感，我自然都能感觉到。”
九凰刚才还真忘了，忍不住拍了一下自己的额头，“那怎么办？”
收回使用五感共通术的神力吗？那岂不是得亲他？
或者在他心口划一刀也可以。
后面这个念头刚出现就被九凰给pass掉了，他已经经历了一次剜心之痛，她怎么可能让他在旧伤之上再添新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