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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章 孤鸰之梦(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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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一会儿,南宫葵眼睛一睁,全身竟呼呼哧哧地冒起了通红的火焰。

那烈焰愈演愈烈,在南宫葵身上渐发成一对火翼,若垂天之云,照亮了半边夜色。南宫葵对着万咒窟一指,山脚下的土地霎时震动,震声有如霹雳;紧接着轰隆隆地发出巨响,整座万咒窟竟一下子往下陷。

地面一破,红焰滚动,下陷处竟变成一个熔浆涌现的火山口,那沸腾的火海,无尽的炙热和翻滚的火浪,在电闪雷鸣与地震崩塌间,如同一个巨大的熔炉,更如死无葬身之地的炼狱。

陆载惊呼,“这就是朱雀之力······”

南宫葵再大喝一声,继续施法,那熔浆倾泻出来,弥漫大地。她振臂高呼,地面上的熔浆突矗起千层火浪,凝固成焰红焰红的火墙,严丝合缝地死死困住了万咒窟。

困在山上的西乞家巫觋,抬头是千尺火墙,低头是万丈火海,且眼看着自己即将葬身熔狱,皆现绝望之色。

陆载也是看得胆颤心惊,“南宫葵这样做,连她的族人都会遭殃的!”

“这本来就是一场同归于尽的战争!”

只听得一声巨响,那流着熔浆的火墙突然裂开,裂得越急越猛,仿佛有东西正戳破一样。又是一声震天之音,那火墙崩裂处竟露出一个浑黑色的巨铁锥子尖。

“啊!!!!!”

万咒窟山上发出炸裂的一声,紧接着是轰隆隆的巨响,四面的火墙皆被巨锥捅破,尽数崩塌。

陆载看到了惊人的一幕:整座万咒窟俨然成为了巨型的狼牙棒铁钉锤,从万咒窟山上竟横长出了四根巨大的铁锥子。目力所及的大地,也慢慢长出了尖利的铁棘,越来越长,越来越长,对地上的巫觋们硬生生地穿肠破肚。不仅如此,就连天空都长出了无数寒光铁刺,对着地面越生越长,就好像天与地要合拢一般,要将所有人都刺死在世间这个囚笼里。

“这······”

“呵呵如何?我们西乞家的白虎之力,可比南宫家的朱雀之力强多了吧?”

“你们这么乱来,岂不是会殃及池鱼?周围的百姓······”

“不伤及无辜,就不是战争了!”

此时,西乞墓和南宫葵皆禹步飞起,于空中飞速结印,一掌当胸,扑向对方。两人出掌一对,皆是用尽全身巫力,使出了一招惊天动地的五雷掌。相击时雷声大作,天地陷塌,所有人与物都被一股强大的巫力消亡殆尽。

两股巫力相撞那一瞬间,陆载在刺眼的光芒触发时,忽然在山顶上看到了西乞孤鸰的脸孔。还没细看,他顿觉眼前一晃一闪,然后耳边生鸣,昏昏沉沉地晕了过去。

等他醒来的时候,他发现已从高空,落在了地面。

只是仍是无手无脚,感觉轻飘飘的。说是地面,也是在地面上空飘着。

眼前再也不是什么万咒窟,不是剑拔弩张的战争。

而是一座城,一座被战火荼毒,惨绝人寰的城。

处处皆是残垣断壁,尸横遍野。一道道溅血印在烂墙上,已被四处肆虐的火烧烤得凝固起来。地上碎瓷般的面具,破毁的宝石,以及一截截断掉的手脚,一个个滚地的头颅,上面还有睁着的忿目,以及竖起的怒眉。这里曾经响起的厮杀和惨叫声,此刻已经什么也听不到。

“南宫家去攻打万咒窟的时候,东陵和北堂便来攻打西乞城。屠城,灭族!”

“无一幸免?”

“大家长身陷万咒窟,西乞家所有人便以死命,护着本家少主西乞震逃离。”

这时,不远处渐起惨烈之声。只见城门近处,西乞家十多位巫觋已是巫力用尽,正手持刀剑,和同样筋疲力尽的三族巫觋肉搏。城门前,有三位年迈的巫觋,正盘坐于地,默念咒语,以阵法立起了坚固的结界。

一个身披虎皮袄子的青年,正激动地看着族人,止不住流下滚烫的泪水。

“少主,快走啊!”

“少主!为了西乞家!求求你快走吧!”

更多歇斯底里的叫喊已是听不清楚,只能感觉到吼声间,那股舍生求义的豪气激荡胸中。

青年一咬牙关,飞身而起,跃过城墙,只身逃离。

可没逃多远,黑夜中火光一遍,亮晃晃地围住了青年。

陆载一看,全是身披黑色巫袍,头戴面具的巫觋。

青年义愤填膺,杀出一条血路,夺马而逃。

“西乞震可否逃出生天?”

“如何逃?那时北堂家在西乞城方圆百里布下十面埋伏,势必要将我们斩草除根!若不是灵山那几个老头子出面,世上便再无西乞一族!”

城外那帮巫觋也不追赶,回城杀尽西乞家人。

惨烈之后,城门积尸,血流成河。地上那一滩滩能照出人影的血,却照不出陆载的样子。所有的血泊,除了残暴的火光和废墟的痕迹,便只有一个人落寞孤独的影子,怔怔地看着毁坏的城门,眺望着那一骑绝尘的西乞震。

陆载正盯着影子,影子忽然回过头来。

还没看清是什么样子,陆载又是一阵晕眩,如坠云雾。

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又是面对一片山顶。可此时已是光天白日,此山也褪尽了邪魅之气,多了点人间烟火的味道。满山的青葱,还可以看到搁在树荫底下的草帽子。

山腰种满了枣树,还有几口窑洞。山脚是一条狭长的的村庄。

此般景象,陆载再熟悉不过。这里便是西艮山。只是村子看起来年代久远,并不是现在的西艮村。

而几百年前的西艮山,也和现在的西艮山不尽相同。

彼时南山的山顶,多了一个白石祭台。

祭台上躺着的,正是西乞家的少主,西乞震。

他被冰火石链紧紧地绑在祭台上,满脸大义凛然的样子。

祭台周围熙熙攘攘地站满了东陵、南宫、北堂三族之人。

“他们想干什么?”

“还能干什么,施诛族咒。出于对灵山十巫的承诺,他们不会杀死西乞震。但他们也不甘心就这样放走西乞家的人,便向西乞震,这位西乞家唯一幸存之人施下诛族咒,让其子孙后代都命舛多病,身体残疾。此咒将会持续百世之久。”

“那和灭族又有何不一样呢?”

“对于三族来说,的确是一样的。只要西乞震熬不过去,或者生不出子嗣,不要说百世了,就此一代即可绝后。但对于我们西乞家来说,一个男丁,便是一线生机!”

陆载看着西乞震从容镇定的神情,心生悲恸。

所有人都冷冷地盯着西乞震,几名施咒者一言不发,似是等待着什么。

眼前这风和日丽的景色,也瞬间变得凝重压抑。

只有渐渐传来的哭喊声,才打破仪式前的沉默。

那是一个尚在襁褓里的婴儿的哭声。

这名婴儿被抱在了一旁,施咒者相互间点了点头。

四人戴上面具,各站在祭台东南西北四方,立掌当胸,念诵咒语。

念间,四人另一手指着祭坛,绕着祭坛转圈,咒语越念越大声。

又忽然站住,一巫按着西乞震的头颅,一巫按着心口,一巫按着腹部,一巫按着丹田,继续大声念道。

随着咒语,西乞震的身体猛烈地颤抖起来,最后两眼发白,发着狂乱的痉挛。

按着头颅的巫觋,一手两指钳住西乞震的太阳穴,一手两指戳翻着西乞震的眼睛,越念越快,越念越狠。

西乞震的额上,渐渐生出一道模糊的咒印。

这时,那名巫觋松开双手,一手伸出,索要着什么。

旁边的巫觋赶忙将襁褓放在他手里,那婴儿还在嘤嘤哭着。

就是这一瞬间的事情,巫觋飞快地从襁褓中抓住婴儿,掌刀一横,婴儿旋即被割喉,血流不止。其余三个巫觋赶紧过来帮忙,撑着西乞震的眼睛、鼻孔、嘴巴、耳朵,让婴儿的鲜血滴在西乞震的五官上。

这时,西乞震额上的咒印已是明晰可见,还微微发着鲜艳的血光。

其后,巫觋将婴儿的尸体放在西乞震的身上,任由婴血漫流全身。

咒已成,巫觋将西乞震连同婴儿那干瘪瘪的小尸体,从山顶上踢滚下去。

“你们西乞家,永世不得踏进中原一步!”

这时他们离开前,对西乞震说的最后一句话。

“以婴血下咒,如此惨无人道,和他们对西乞家之怨愤岂非矛盾?”

“哼,他们可是比我们更过分。我们可从来没对婴孩动过手脚。”

就是在这片山顶,那绵延的山麓,正是西艮山南北坡之隔。

众巫退去,陆载又看到了那个身影。

他立于山崖上,双手抱臂,正朝着西乞震的方向望去。

陆载知道他是谁,正想上前打个招呼,却冷不防失足,然而其实又无手无足,应说有如坠山之感,自己向着山下俯冲下去。

自然又是一阵晕眩。

陆载似乎又回到了那个幽暗的虚空之中,有掠过的影子,有闪逝的雷电,还有到处飞舞的火星。

“我出梦了么?”

“闭上眼睛。”那幽幽落落的声音说,“闭上眼睛。”

陆载闭上眼睛,脑海里出现了似真似幻的一幕幕。

有一幕是西乞震踉踉跄跄浑走在碎金流碛,数十日滴水不进的他终于倒在了沙堆里,被黄沙埋过了半截身子,最后仅还神奇地挣扎爬起;

有一幕是西乞震跌跌撞撞流浪在贤木斯高原上,正跪在黑白斑驳的雪川上,拼命啃着双手捧着的雪,脸色发紫,长满冻疮。

有一幕是西乞震被人掼倒在地上,一群恶汉对他拳打脚踢,西乞震还面不改色地死啃着手上的羊头。

有一幕是西乞震和几只黑狼一同埋伏在草丛里,窥视着一个牧羊女正赶着一群白羊慢慢靠近。就在一瞬之间,西乞震和黑狼同时扑出,狼抢羊,西乞震却是抢女人。

有一幕是满头大汗的少妇正在毯子上痛苦难产,一旁的萨满急急地向西乞震问着什么,西乞震就冷冷地回了一句,“留住孩子即可。”

有一幕是夜黑风高,一名女子正在草原上逃亡,怀里还抱着嚎啕大哭的婴儿。她的身后是急促的马蹄声,几匹高头大马紧紧追着,为首者正是西乞震。只见西乞震飞身跃起,寒光冷冽的长刀一切,女子马上身首分离,倒在地上。西乞震下马,抱起孩子,上马离开。

有一幕是西乞震和他的孩子们一起进餐。每一个孩子都长得龇牙咧嘴,要么断手要么残足,要么一只眼睛要么半边耳朵,煞是恐怖。

有一幕是年迈的西乞震带着自己的儿子们打家劫舍,别的沙贼抢钱财,他们却是抢女人。然后一个个如花似玉的西域姑娘被绑住了手脚,和西乞震那些丑陋且残疾的儿子们按照晟礼拜堂成亲。

有一幕西乞震当着妻子们和儿子们的面前,将襁褓里的女儿捏死······

“够了,够了!”陆载慢慢地睁开眼睛,满眼泪水。

目睹如此惨象,他的心正隐隐作痛。

人间地狱,莫过于此。

“他何苦如此,他身为一个巫觋,他可以有巫力去解决······”

“巫觋?巫力?西乞震作为诛族咒首代宿主,他巫力早已全失。他唯一与凡人不同的,便是他身上流着的白虎血。”

陆载默然而无奈地点了点头。

“来!”

声音一落,陆载又如被人猛击了一下后脑勺,又晕了过去。

这回来到了一条干涸的河谷。天寒地冻,冷风裂骨,举目皆是飘落着茫茫的白絮。光是看着此情景,陆载都感到深深的寒意。西乞家的人正聚集在河谷之中,拢手入袖,呵着白气,目光定定地注视着眼前,那结冰的土地上,躺着一具白额大虫的尸体。尸体下面还压着已经熄灭的烧柴炭枝。

族人们焦急地等待着什么,等得久了,便开始不耐烦,无奈摇头,窃窃私语。

一个拄着拐杖的,只有一条腿的老人家忿忿然地跳了出来。

“他便是当时西乞家的大家长,西乞独行。西乞已是咒残之血,须由少昊之主炼新血,造新人,其如是说。于是便有了虎祭:置弃婴于亡虎腹中,以继其虎血成人。”

只见西乞独行猛地一甩拐杖,在虎尸面前跪了下来。

众族人大惊,忙欲扶起西乞独行,西乞独行坚毅地摇了摇头。

于是,面面相觑后,所有族人都跪了下来。

只听西乞独行一拜一磕,对天长吟,满是悲怆之声:

“嗟嗟烈祖!维族辛楚!天行有常,命不易哉。生如死绝,百世不已。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笃之。众涕涕,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嗟嗟西乞!维族糜糜!香火无继,子嗣凋零。人非人否,家不家否?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念之。众戚戚,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嗟嗟亲人!维族沦沦!一遭此咒,万劫不复。圣人之血,岂可轻弃?于乎不显,少昊德纯。盼以溢我,我其收之。受惠白帝,孙辈恩之。众慆慆,神是依。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所有族人都跟着一拜一磕,跟随念诵:

“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虎祭起,复兴日。于胥度兮!”

祈声郎朗,响彻山谷。人心遑遑,白霜茫茫。

正当悲凉绵绵无尽时,西乞独行仿佛听到了什么声音。

他激动地举高手,示意停下。

顿时河谷雅雀无声,只听见风雪簌簌。

族人们竖起耳朵,留心听着。

一阵极细微的声音,夹杂在风中,纤弱的,又饱含着生命的气息。

听到了,是哭声,是婴儿的哭声。

族人们激动起来,西乞独行踉踉跄跄地走到虎尸,枯枝般的手绷成掌刃,一掌破开了虎肚。那嘤嘤的哭声更明朗了,哭得每一个人都哭了。

西乞独行艰难地从虎肚里抱出嘤嘤哭着的婴儿,他身上结满了冰血。

西乞独行双手捧婴,仰头伸臂,呈于上天,老泪纵横。

所有族人都无限感慨,再一次齐齐地跪磕地上。

陆载就眨了一下眼睛,眼前的一切马上消失,他再次回归黑暗。

他迫不及待地问道,“虎祭幸存之人,是不是夜不能眠,眠则逝去?”

虚空之中,一片沉默。

良久,那幽幽落落的声音才响起。

“一直以来,虎祭之人并没有此劫。”

“直到二十六年前,西乞无冥的妻子怀上了西乞孤鸰。一夜之间,西乞村所有人都长眠不醒,在梦中死去。而且在那之后,无论是本家还是分家,生下的孩子全都夭折而亡。”

“······慢着。二十六年前?可孤鸰只有十六岁······”

“不错,他母亲此胎怀了整整十年。十年诞下那一天,本是水草丰美的雨季,却在哭声啼落的那一刻,方圆百里草木枯亡,鸟兽死绝。西乞村和白虎城连续十天阴霾遮日,更无雨露。他的母亲也因难产而死。而且,他若碰花,花即凋落;他若触叶,叶即枯萎。和他亲密的人,若是凡人必死无疑;他娶过的妻子,都活不过一晚。”

“都说迦顿国王子努尔是灾厄之子,其实孤鸰何其不是?”

“怎么这么奇怪?这难道也算是诛族咒的一部分么?”陆载疑惑道。

“西乞孤鸰,应该是诛族咒最后一劫。”

“最后一劫?”

“之前就告诉过你,这是西乞孤鸰的梦里。”

“西乞孤鸰的梦······”陆载恍然大悟,“那他怎么会······”

“他是我们西乞一族受诛族咒数百年来,第一位长得人模人样,无病患无残缺的人。只有当你历尽数百年子孙皆残疾如鬼的痛楚,你才深深领会到,西乞孤鸰便是我们一族的希望,他的子嗣便是我们一族的未来。”

“若真的是希望和未来,那为什么他会给大家带来灾厄呢?”

“这也是百思不得其解的。所以,也就有劳你了,除咒师陆载。”

郑重的一声,“希望你,可以拯救西乞孤鸰,拯救西乞家。”

“你究竟是谁?”

“我是西乞墓,也是西乞震,也是西乞独行······更是西乞槐。”

“我是西乞家诛族咒残存的幽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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