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一闹，下午的课是上不成了，待到舅妈来警局接罗鸣凡时，已经是黄昏时分了。
顾星见永远也忘不了，舅妈在警局看到自己时的眼神，她不知如何形容，那是一种夹杂着愤怒、憎恶、怨念等种种感情的一瞥，如一把尖刀，直刺入她的心窝。
回到家，张婶已经做好了晚饭，罗鸣凡忙着洗手吃饭，顾星见也洗好手，犹豫着走到了餐桌前。
可还未等她坐下，“啪”一记响亮的耳光突然便打在她的脸侧，顾星见白皙细嫩的脸蛋霎时便显出了一片红色，她吃痛捂住脸，茫然无措地看向舅妈。
“都是因为你，小凡才会受伤，你还好意思吃饭？！”舅妈急言令色，高声呵斥顾星见。
顾星见只觉脸一侧火辣辣的疼，她不敢出言辩解，甚至不敢抬眼看她。
舅妈扯出椅子坐下，并不理睬顾星见，只满目怜惜地瞧着罗鸣凡，边往他的饭碗里夹鸡腿。
罗鸣凡一张嘴就扯得嘴角两边生疼，看着碗中的鸡腿却无从下口，只能无能叹气。
舅妈瞧他的样子，心疼不已，自己也没了胃口，将筷子胡乱丢在桌子上，就怒道：“这个沈屿风，真是有妈生没妈养的，一点道理都不讲，平时看起来倒是斯斯文文的，没想到心这么黑，竟敢出手打人，真是一点教养都没有。”
整件事的来龙去脉都是罗鸣凡讲给舅妈的，在他口诉的版本中，自然恰到好处地省去了他的污言秽语，并且添油加醋地极力描述了沈屿风打下的那两拳。
不过就算罗鸣凡是如实交代，舅妈也不会认为自己的儿子有什么错处，这点道理，顾星见早早就了解了。
舅妈依旧不依不饶，说得越发起劲，尽挑些不堪入耳的辱蔑之辞来责骂沈屿风，顾星见在一旁垂首听着，脸侧的痛楚渐渐感觉不到，她只觉心里酸酸的很不是滋味。
“不是的，舅妈，沈屿风不是故意的，是表哥先说话不好听的……”
这是顾星见第一次出言反驳舅妈，她不知道自己哪里生出的勇气，只是听到沈屿风为维护自己却还被误解甚至侮辱时，她便再也忍不了。
舅妈转头看向顾星见，似是很不满她突然的反驳，直怒道：“我还没注意到你，你倒是先倒打一耙，真是个吃里扒外的东西，小凡是你表哥，你不帮他也就算了，竟还向着外人说话，真是不要脸！”
顾星见双手紧紧绞在一起，有点点泪珠在眼眶中打转，说到底，这事起因还是她，如今倒令罗鸣凡满脸是伤，她也属实过意不去。
舅妈又狠狠横了她一眼，继续说道：“你舅舅是个大善人，把你接回家来这一住就是九年，你倒是衣食无忧了，却把你那满身霉气带到了我家来，自从你进这家门以来，你舅舅的生意越来越不景气，如今还惹得小凡挨打受伤，你却像个没事人似的，真是个扫把星！”
“还有那个沈屿风，你什么时候和他攀扯上的，要不是你和他说了什么，他怎么会下那么重的手打人，你个女孩子家，还知不知道些羞耻……”
顾星见默默听着舅妈的责骂，将头埋得更低，“扫把星”这样的形容，舅妈私下里总这样叫她，但却是第一次当面如此唤她，看来舅妈是真的生气了，也是真的太讨厌自己了吧。
这九年里她已经听过太多类似这般的言辞，她早已形成了一种特有的免疫力，来对抗舅妈和表哥时不时表现出的恶意，只是如果这恶意还加上了对沈屿风的一份，她的那道保护屏障，一击即溃。
最后这顿晚饭谁也没吃成，罗鸣凡回屋打游戏去了，舅妈也回房间拨通了舅舅的电话，接着又是一顿关于她的争吵。
张婶收拾好餐桌后关掉了餐厅的灯，在无人的黑暗中，顾星见才终于敢抬起头，她悄悄地走回房间，锁好门，却不敢开灯，她常常会希望这方化不开的漆黑幽暗能将自己整个吞噬掉，借以逃避现实的恐惧和无望。
她蜷缩在阳台的一角，双臂抱膝尽可能将自己紧缩在一起，就好似尚在母体中的婴儿，这是人体为使自己获得安全感的本能反应。
她极目朝落地窗外望着，华灯初上之时，这座城市的繁华刚刚显露头角，远处的霓虹灯交替闪烁，勾勒出生机与活力，还有看不到摸不着却又处处充斥着的烟火气。
这个时间，正是家人们围坐在一起共用晚饭的时候，可九年前，她就永远失去了享用这样一顿晚饭的机会，而刚才，她又搞砸了别人家的晚饭。
她收回视线，将头埋进臂弯里，不住地抽泣起来。
她一时心绪纷乱，想到了许多许多，她只想尽力不要因为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伤害，她只想不要使自己那么讨人厌而已。
可她似乎，做不到。
“妈妈，我该怎么办……”
——
第二日一早，沈屿风如往常一般出现在顾星见家门口，手里依旧提着那个大号煎饼。
可他左等右等，就是不见小星出来，煎饼都慢慢凉了下去，他赶忙将煎饼捂在怀里，使它凉得慢一些。
等了将近半个小时，他还是没等到小星，却等来了罗鸣凡。
罗鸣凡依旧顶着一头黄毛，一手提着书包随意甩在肩后，脸上的绷带都拿掉了，显出他微微发肿的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