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哥姐姐,你们别吵了,我饿!”林灏一手牵一个,委屈巴巴地说道:“我们去吃饭吧,吃完还要找珝璎哥哥拔鸡毛呢!”
猫在树下的珝璎:“……”
“小甜甜!你往哪里跑呀!”这时却见钟忆瓷风风火火地出现,甫一见到叶棠音,她两眼放光,活像是狼瞧见肉,一把拽住叶棠音的衣袖,“我的好嫂子!想死我了!”
钟朔嘴角不由自主地上扬,不枉他养妹千日,关键时刻,这妹妹真顶用。
叶棠音头皮发麻,这姑娘忒热情,心脏不好的人怕是招架不住。她指着林灏问道:“小甜甜?”
钟忆瓷乐呵呵地点了点头,勾了勾林灏的下巴颌,说道:“嫂嫂走之前也不打声招呼,可把我家这傻哥哥害苦了。你看看他都病了,病得面色发黑!”
钟朔:“……”
他决定收回那句“顶用”,这妹妹还得费心养养,至少帮她把缺失的心眼补回来。
叶棠音深深看了看钟朔,又问了一遍,“什么病?”
“相思病!”钟忆瓷嘿嘿地笑道。
叶棠音不咸不淡地回道:“有病得治,我让江湖上最好的郎中,给你家兄长号个脉施个针,不行再换颗心。”
“你们家换颗心就能解相思啊?”某郎中人未到而声先至,“我们医家可没那么大的本事,也不是什么破毛病都能治好。我们也是凡人,不是大罗神仙。你真以为随随便便念个咒,就能活死人,肉白骨?”
钟朔拱手打招呼道:“燕二哥!”
不虞叼着根叶子茎,吊儿郎当地逛游着,活像是个欠收拾的纨绔。“好个溜!老子快让你媳妇气死了!”
却见钟忆瓷屁颠屁颠地窜到了不虞跟前,说时迟,那时快,扑通一声给不虞跪下了,高喊道:“师父!”
不虞一巴掌拍在脑门上,捂着脸死活不肯见人,扯着嗓子大喊道:“谁能把她拖走!”
钟忆瓷双手作揖道:“师父今天不收我,我就跪死在这里!”
“老子从不收徒弟,一个也不收!”不虞啧啧叹道:“我好话赖话都说尽了,你这娃娃怎是个死心眼儿!”
自从得知长安镖局的二当家,就是大名鼎鼎的医毒双殊,钟忆瓷便动了拜师的心思,死缠烂打的本事可谓得尽老钟家真传,相比钟朔有过之而无不及。“弟子哪里不好,师父说出来,弟子一定改正!”
她一口一个“师父”地喊着,一口一个“弟子”的自称,就像这师已拜成了。
不虞愁得眉眼直跳,“你们钟家都是属狗皮膏药的?扯也扯不走,阴魂不散!”
叶棠音幸灾乐祸地笑道:“风水轮流转,苍天绕过谁。”
“闭嘴!”不虞呲了叶棠音一句,转而语重心长地对钟忆瓷说道:“你这娃娃真是贼,老子有什么好,你为什么非要拜老子为师?”
“你是医毒双殊啊,你是江湖上最厉害的医家。我钟忆瓷平生没有什么追求,就想拜一个厉害的师父,再练一身厉害的本事,让江湖记住我是谁。我钟忆瓷不只是谁家的女儿,也不只是谁人的姊妹。钟忆瓷是独一无二的钟忆瓷,是值得被江湖记住名字的钟忆瓷!”
不虞闻言一愣,喃喃道:“又碰上一个想要证明自己的人……”
许多年前,有人对他说过相似的话,言之凿凿,志在必得。
不虞敛起眸色,若有所思地看着钟忆瓷。她澄澈的眼眸里透着一股执著,像极了那个桀骜叛逆的祸害。唯一不同的是钟忆瓷眼里多了几分矜持与谦卑,而那个人永远都是一副鼻孔朝天,却又叫人无法厌恶的狷狂模样……
想来这世间最玄妙之事,莫过于因缘际会四个字,谁也料不到,谁也逃不掉。
不虞别有深意地看向叶棠音,发现她动容的眼神,也全落在钟忆瓷身上。
“怪不得‘她’会对你青睐有加,你身上的确有几分‘她’的影子。”不虞无奈地看着钟忆瓷,“有心也好,无意也罢,做‘她’的影子是件倒霉事,早晚有一天你会后悔的。”
钟忆瓷懵懂地眨巴眨巴眼睛,“谁的影子?”
“一个无法无天的小霸王。”不虞再次望向叶棠音时,她亦抬眸望过来。
多年情谊默契相通,一个眼神,一个心照不宣的微笑,彼此所思便尽数相知。
叶棠音忽然开口道:“瓷娃娃,你为什么要拜师学艺?”
相似的问题叶棠音又问了一遍,问法却有些不同。她只是单纯地在问钟忆瓷,为什么要拜师学艺。重点不在于拜谁为师,也不在于跟谁学艺,而是在问钟忆瓷自己,只是在问她自己,只问她的本心,只问她的初衷。
“我……”钟忆瓷这时才惊觉,自己竟语塞无言,紧紧扒住不虞的手就在不知不觉间松开了。
不虞叹了叹,“钟家丫头,你回去想清楚,到底为什么拜师学艺,为什么闯荡江湖。不要说行侠仗义这种冠冕堂皇的鬼话,尚且不能说服你自己,我自然是不信也不屑的。”
钟忆瓷怔忡,脑子里乱得厉害。行侠仗义原是最简单合理的原因,也是一直伫立于她心中的信念。于江湖人而言,凡行事之缘由,还有什么能比行侠仗义更为正当?无论做什么事情,只要是出于这个缘由,就变得充满使命感与必须性。然而不虞却告诉她,这条江湖上人人都应该信奉的大道,在他看来不过是冠冕堂皇的鬼话……
不虞的一句话打破了她的信念!
“先生所言,请恕我不敢苟同。”钟忆瓷虽仍旧跪着,却将脊背挺得笔直,眼神也颇为坚定。“行侠仗义就是我对自己的期许,若海晏河清,我自当守护清平。若海水群飞,我便穷尽己身,匡扶正义。行侠仗义于我辈而言,不该是闯荡江湖的结果,而应是闯荡江湖的原因!”
不虞闻言心头一震,惊愕地看着钟忆瓷,她这番慷慨之言,听着有些幼稚,却叫人情不自禁地热血沸腾。在他心中闯荡江湖会有许多种结果,行侠仗义只是其中一种。可在钟忆瓷心里,行侠仗义就是她闯荡江湖最纯粹的原因,就是她不掺一丝杂念的初衷……
原来这残酷的江湖,一直还有热血纯粹的少年人。
叶棠音看着钟忆瓷挺拔的脊背,感觉到一股初生牛犊不怕虎的火焰正在熊熊腾起,明亮骄傲,无畏生死,像极了当年那个自己。但钟忆瓷到底与她不同,钟忆瓷心中住着巨人,慨当以慷,闻者起敬。
或许这就是出身,对于一个人最根本的影响。彼时的叶棠音虽也有一腔热血,终究少了几分浩气,面对钟忆瓷这份胸怀与壮志,叶棠音自愧不如,但也只能自愧不如。她早已不能如钟忆瓷一般,千仞无枝,光明浩然。
“说的好!”钟朔走上前欣慰地拍了拍钟忆瓷的肩膀,钟忆瓷则回以他灿烂的笑容。
看着兄妹俩的互动,微涩的触动已在叶棠音心底发芽——有些人生来同路,有些人注定殊途。
“原来你们都在这里啊!”此时却见云尽晖从远处走了过来。林灏打老远一望见他,立刻松开了拉着叶棠音与钟朔的手,脱缰小马驹似的朝云尽晖跑了过去,一把扑进云尽晖的怀里。云尽晖见钟忆瓷跪在地上,不由得惊惑道:“这是怎么了?早起凉气重,有什么话起来再说啊!”
“阿晖兄弟,你别管我!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钟忆瓷依旧执拗。
不虞皱着眉头叹了又叹,“钟家丫头,若我收你当了徒弟,那便长了你一辈,连你哥哥也要跟着你喊我一声二爷。所以这事你还是先问问,你那恶嫂嫂答不答应吧。”
叶棠音:“……”
想甩锅给她,想得美!
她笑眯眯地看着不虞,“兄长还不了解我吗,我向来都是半点亏不肯吃啊……”
不虞闻言眉心直突突。
叶棠音笑吟吟地对钟忆瓷道:“你想学本事,不一定非要做他徒弟,还可以做他师妹,他师父可比他厉害多了。”
“丫头!”不虞顿时沉下脸色,“有些玩笑开不得。”
叶棠音冷声回怼道:“原来兄长也知道,有些玩笑开不得。”
原本热络的氛围顿时陷入僵冷。
“表少爷!”多亏路伯急急忙忙地赶到,“云家送过来的东西,皆已清点完毕,还请表少爷过目。”
云尽晖上前将钟忆瓷拽了起来,“听闻钟五小姐是管账的好手,我厚一回脸皮,想请钟先生帮着瞧瞧。”
钟忆瓷哪里听不明白,云尽晖这是在给她找台阶下,索性就着他的手站起身来,爽快地答应。“就凭你我的交情,说什么请不请的,只不过本账房先生才疏学浅,少帮主可别嫌弃!正好我想看看,少帮主带了哪些新奇玩意!”
云尽晖笑道:“包钟先生满意。”
“我也去!我也去!”林灏拽着钟忆瓷的衣袖撒娇道:“姐姐抱!姐姐抱!”
“好小子!你倒是真会挑人啊!”云尽晖被表弟逗得哭笑不得。
“你也去!我们这就走!”钟忆瓷一把扛起林灏,风风火火地来,风风火火地走。她依旧是满腔热忱的钟五小姐,无论悲喜得失,永远意气风发。
“等一下……”不虞却忽地叫住了钟忆瓷,道:“钟家丫头,望你日后无论经历什么,都如今日这般慷慨不减。”
钟忆瓷微微一怔,扛着林灏费力地拱手道:“一定!”
言语坚定,当是承诺。这份承诺既是对别人的,也是对她自己的。
望着钟忆瓷笔直的背影,叶棠音眸光幽然,“像,却又没那么像……”
不虞难得不吝赞赏地道:“她可比某个人强多了,至少脑子清醒。”
某个人又点了点头,“但愿她能一直清醒。”
不虞望了望天空,灼目的朝霞早已远去,光明重新降临人间。“万事万物皆不过如此,且随它去吧!”
言罢,他抻了抻懒腰,背手哼着小调走远了。
钟朔走到叶棠音身边,笑问道:“无法无天的小霸王?”
叶棠音从容不迫地与他对视,“你有意见?”
“小可岂敢!”钟朔静静地望着叶棠音,“不过是有些好奇,燕二哥也问过你同样的问题吗?”
叶棠音的眸色瞬间悠远几许,缓缓道:“我还记得当时他问我,小姑娘不在闺中绣花写字,为何非要跑出去为祸江湖……”
“你怎么回答?”
叶棠音愣怔了片刻,哂笑道:“记不清了……”
她早已忘记,当初的自己是如何作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