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霍良分别守在赵旭床头和床尾，彼此缄默，屋内只有赵旭轻微的呼吸声。
刚刚赵旭丢下那番石破天惊的言论，就直接晕在霍良怀里，本来目瞪口呆的众人顾不得震惊，立马手忙脚乱起来。
霍良摸了摸赵旭的颈部后，表示不必惊慌，他只是晕了过去，稍作休整即可恢复。
此时月娘已经“妥帖”地安排人将客房收拾出来，霍良和齐慎两人合力将赵旭扶到了房中床上。
我见赵旭呼吸平稳，正打算悄摸开溜，结果齐慎怕赵旭万一犯病来不及抢救，非要我留下守着。
大概又怕我暗中下毒手，齐慎又令霍良一并留下，还美名其曰“李娘子毕竟女子身，一夜不眠，恐怕熬不住，有霍太医相伴，也可轮流小憩一番。”
我和霍良自从在辽东分道扬镳之后，就基本没了来往，即便偶然碰见，我们都彼此假装素不相识。
算起来，我已经十二年没有和他说上一句话了，现下有心谢谢他为我解围，可看着他坐在床尾低头闭目养神，不想搭理我的样子，一肚子话堵在了喉咙里。
唉，当年着实把他得罪得太死了。
其实我们之所以闹翻，主要在于是否展开器官移植的研究。
我觉得大周律法还不够健全，普通百姓的生命安全还不能完全得到保障，上位之人定会为了活命不惜一切代价，可代价终究落到下位者身上，滋生伦理犯罪，所以我一直禁止器官移植的研究。
可霍良的医学天赋顶尖，我不过说了血型方面的知识，他便举一反三，猜到了器官移植的关窍，自己私下开展了动物实验，若非我及时发现，就要进行到临床实验了。
我发现此事后，就把他从新医里开除，因此他愤懑不已，李家出事后，作为“回报”，他也把我踢出了新医。
“圣上心脏早就有不堪负荷之兆，你莫要仗着圣上在意你，就拿话头气他。”
正当我内心还在翻涌之际，霍良突然出声了，我有些诧异地转向他，见他仍旧闭着眼睛。若不是屋内除了昏着的赵旭，就我跟他，还以为是别人在说话。
屋内十分闷热，我和霍良都开始冒汗，可赵旭身上还盖着一层薄被，也不见出汗，平时见他似乎也裹得严严实实，显然有身体冰冷的毛病。
“圣上体质本就弱，你常年伴驾，怎么容他糟蹋成这般模样？”
其实我第一次遇见赵旭时，就发觉赵旭的体质偏弱，但也没有其他大毛病，如今这般地步，全因他不良习气日积月累而成。
而霍良在先帝时期便已是太医令了，以他的医术水平，肯定会防微杜渐，不可能眼看着赵旭自毁到这般田地。
“圣上天生暴躁易怒，可又不得不抑着性子，加之常年处于高压劳心的环境里，一直睡不好，只能靠药物和酒精缓解，身子骨自然衰弱得厉害。”
霍良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恰好与我的视线撞个正着，眉峰微挑：“不过好在自打你跟宋珩闹翻后，圣上大约觉得人生有了些盼头，虽然睡眠质量依旧很差，多少能做到自然入睡了。”
我转头看向赵旭，昏睡中眉头依然紧锁，似乎被噩梦所扰。看来他这皇帝尚未练到家，比起先帝还有得学。
先帝此人无论陷入怎样的绝境，那心理素质都是杠杠的，丝毫不受影响，永远一副和蔼可亲的样子。当然杀起人来，男女老幼，远近亲疏，也毫无任何心理负担，可以说是我平生见过心肠最为冷硬之人。
“圣上登基时，还是个十八岁少年，今年也不过是个二十六岁的年轻人，心思难免有些脆弱，但圣上至少担起了自己的责任，为大周拼尽了全力。”
霍良似乎猜出我心中所想，话音又是一转：“不像某人，两世为人，又天生异术，可遇事便要死要活，半路撂挑子，全然忘了自己半个家主的身份。”
我当初跟李素基约好了，给他尽心尽力打工十年，就算还清他家的债，所以我顶多是个高级打工人，怎么算得上半个家主呢？
唉，李素基已经死无对证了，我也不好反驳霍良，只能任他阴阳怪气。
“当年宋珩除了眼睛，到底还落下了哪些毛病？”等他嘲讽完了，我问起宋珩的伤势。
听到我的问话，霍良脸上冷笑的更浓了：“你当年把他打到脑出血，本来只要过了危险期，注意休养，也无甚大碍，但宋大人似乎天生有种紧迫感，在岭南日夜操劳，落下了轻微的脑震荡。不过你也知道他的身体素质非常人可及，你和圣上加起来都未必有他活得长，不必自作多情，为他牵肠挂肚。”
虽然霍良的话很难听，但是话里话外颇有些宋珩咎由自取的味道。我知道他是有意开解我，正觉得他还是念着当年的师兄妹的情分时，霍良又讥诮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依宋珩和圣上境遇来看，追求某位淑女还需要提着脑袋才行。”
我顿时扭过脸，心中浮起的那点子感动，立刻烟消云散，再也没有与他说话的**了。
只是静下来之后，我渐渐有些发困，正要支持不住，昏昏欲睡时，霍良惊醒了我：“你一个女子，跟两个男人共处一室，也睡得下去。”
当年通宵守实验结果时，有时候实在熬不住了，我不是经常倒地便睡，不也没有见你计较啊？
我迷迷糊糊地想着，望向霍良，只见他面无表情道：“你自回房去睡吧，我守着圣上便是。”
……
三日后，新郑街的住户们全部齐聚于一堂，我和宁慈选了个角落里窃窃私语。
“你家孟大人为越青授课辛苦了，多谢你在其中费心了。”
孟青平授课倒也尽心尽力，李越青进步极大，只是他每次见到我，皆一副不甘不愿的样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