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陆拾水泊梁山(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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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百里初见小洞天,洛阳别再遇蓟州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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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回说到:五里镇平安聚首后,景年斟酌考虑,在获知张择端将尽可能为其掩饰去向后,决定跟随宋沅落草梁山。另一边,东京城内,禁卫军小统领张景弘在府邸中迎来了禁卫军影卫唐妤与一名新的心腹——“郑柘”。

欲知后事如何,请听本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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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青州府打马西去六七日,宋沅景年一行人终于进了济阳郡。待城关休息片刻,几人催马入了荒郊,又奔行将近半日,终于赶在太阳落山前来到济阳远郊一滩芦苇荡。

见打头的宋沅与张横停了马,景年便也勒住缰绳,打量起眼前这片芦苇荡来。只见荡边乱苇重峦叠嶂,从犬牙交错的岸畔一气长到湖水里头去,绵延不绝,将苇丛间本就狭小的水路遮得只剩丝缕缝隙;再瞧这芦苇高高壮壮,若不是马将人驮得高了,只怕下了地,连人也要矮它一头。

正望着,听得后头张顺、燕青与鲁大哥都要下马,景年猜是到了地方,便趁着下马的功夫往远处眺望一眼,却只能看见芦苇荡上烟波浩渺,一片白白雾气迷人眼睛,别说甚么梁山了,连个湖心岛也瞧不见。刚要去问话宋沅,便见她已回了头朝他招呼:“哥儿,快快下马,咱们到了!”

景年便上前:“宋沅姑娘,梁山该不会就藏在芦苇荡里头,怎的连个影子也看不见?”

张顺将几人的马儿牵给燕青与鲁智深,在后头笑:“兄弟当咱们八百里水泊是说笑的,藏个山头可不难。从这行船进去,走个百十里,包你一睹好景致!”

说着,便喊了张横同在前头引路:“走,往码头去!”

景年便让了一步,在宋沅后头跟着过去:“小乙哥与鲁大哥牵着马往岸上去了,不用等么?”

宋沅在前头答:“他们有旁的事,要往杏花村去。我几个带你先见了山上兄弟,认认门路。”

那张横张顺兄弟两个走得飞快,跑到码头拖出两条小船来,一人撑了一个下水。

那船头离岸边有三四脚的距离,一脚怕要踩空,张横便伸手拉着宋沅过来了,张顺却只在自己那条船上一叉腰,看着景年笑:“兄弟,你轻功利索,且自己稳稳上来!”

少年知这哥哥有意考他腿脚,便也不怵,笑答道:“这有何难!”只将包袱系稳,在码头上退了两步,继而发力轻跃,轻轻松松便跃上了船身。

然而一只脚才落了地,船身便如被人狠蹬了似的左右摇晃起来,在水中起伏歪斜,荡漾开好大一圈水波。景年晃了半天身子,好容易一手扒着船帮站稳了,便发觉脚下却一忽儿一忽儿地使不上劲,脑袋也晃悠悠晕乎乎地没个着落。

张顺却在另一侧船首站得是纹丝不动稳如泰山,撑着桨哈哈大笑:“叫你稳稳上来,你却把船儿往狠了踩!”

宋沅也在旁边船上笑,张横在一旁朝张顺喊:“岸边风浪小,兄弟,把船撑开去,给他长长见识!”

“哥哥,你且看着罢!”张顺乐得一口答应,也不知听没听见乐不可支的宋沅说了赛没说的两声“别吓唬人”,一杆子就将船急急撑远了码头。

方才晕乎的劲儿才缓罢,两边芦苇已是飞也似地后退起来。不多时,苇丛渐远,水位见深,近在咫尺的湖面忽然宽广。

望着一眼看不见底的水面,脚下又没深没浅地不是个实地,景年心中多少有些紧张。

张顺眼尖,一面撑船,一面喊他:“年哥儿,你怕水?”

景年哪肯教他们看扁,立即答道:“水可没甚么好怕,我却也在大河里钻过猛子!”

“哎!说甚么话,快呸两声!”张顺立刻正经起来,“我可不是激你,这话可不该说。你再胆大,也得怕水!你怕水,水才不会要你性命。这水可不经玩笑!”

那少年挨了训,又看水看得发晕,便摇摇晃晃地抬脚,钻到船蓬里头坐下,腹中微微有些不适:“多谢哥哥提醒。”

张顺划了几划,与张横暗暗比起速度来,嘴上却不闲着:“这可不是吓唬你,年哥。我与哥哥自幼长在浔阳江里,见了许多淹在水里的渔人,个个游水比我们游得还要好。你知道么,越是怕水的,越能活着回来,我与哥哥怕了二三十年,反而出了江州那小村子,到这里教练起水军来了。”

水面上风稍稍大了些,小船上下起伏,摇摆前行。景年胸中不适渐渐发作,又怕人低看,不好明说,便只望着漫无边际的湖面,答道:“——梁山水泊广袤,真也是个教练水军的好地方。”

“是啊,”张顺用力撑了一把水底,拉上来蒿竿一瞧,水痕已经到了竿头,“哟,到深水处了。年哥儿,我瞧你不是水边长大的,你若要学水上功夫,往后便可跟着水军行船操练。练他个百八十回后……嘿嘿,水再深,也不过洗脚!”

听无人搭话,张顺往篷子里瞅了一眼。却见在岸上还生龙活虎的景年小哥眼下满脸发白,双唇紧闭,蔫如一条破了鳔的鱼;胸口似有淤堵,正捂着太阳穴抱膝坐在舱内小凳上,当下了然:这厮怕不是头一回上船,湖中有些风浪,他要发晕!

浪里白条便笑着喊他:“兄弟,你若晕了船,只管将耳朵堵起来!”

景年依照做了,张顺又喊:“闭上眼,靠着舱板,莫要想水!”

那少年便皱着眉将眼闭上,后背紧靠船舱,身上稍微好了些许。可脑内却如何也无法将幽蓝的湖水驱赶出去,只要一动念头,眼前便是愈发深邃的大湖。湖上风吹浪涌,波涛滚滚,眼前茫茫无际,看不见一处岛岸,身下这条船虽有会水的撑着,却犹如汪洋大海中之一叶,轻吹可沉。

那张顺在前头和张横呼应着喊起了号子,一唱一和,欢快高兴。但在黑暗中,景年却分明觉得那风浪忽然大起来,将轻晃的小舟掀得是忽而升上半空又倏然落下水面,腹内晌午吃的东西也跟着滚筒儿似的在嗓子眼儿打转,只得紧紧抵着身后舱壁,心内乱七八糟念了一通安慰话,想完猫儿想狗儿,就这么苦苦撑着。

撑得快要吐出来了,这郎君正想着何时才到地方,便听耳边传来一声的“到了”。霎时间,景年如临大赦,脑中兴风作浪的大湖骤然归于平静,舟船安然流淌在镜泊之上,凉风习习,水波不兴。

“瞧瞧罢!咱们风景这边独好,过会靠岸了,可没得看!”

听掌船的一声喊,他睁开眼睛,缓缓往外看去,登时便愣住了。

原来方才的芦苇荡不知何时已消失无踪,依旧一望无际的大湖之上,取而代之的是东、南、北方三座沉默似巨人的大山,高矮远近,错落有致,正随着行船而缓缓靠近四人。

定睛细看,那主山上树林苍郁、野兽嘶鸣,绝壁摩崖,石凿斧劈;两座从山亦不输减分毫,山腰琢洞、怪石嶙峋,看似人迹绝径,却分明明隐着一口骇人杀气,好似山间埋伏有雄兵百万,只待一声令下,便会倾巢而出、箭指来客,端的是气势磅礴、凶煞凌天。

“这是……”少年看得呆了。

“喏,”见景年钻出篷子,张顺一脚踏在船首,手扶蒿竿,偏了偏头,“梁山。”

和风吹拂,斜阳西垂。

景年负剑立在船头,在风中望着梁山。

他忽地回首看向西面来处,但见湖面微波粼粼,天上垂阳,满目金光,哪里还有芦苇荡的影子。

……

“哎呦,看看谁来了!”宋沅在旁边船上也钻了出来,朝着岸上哨岗挥手,“喂——小七!小七!”

脚下一震,景年回头一瞧,竟是靠了岸。那岸上立着个着棋子布背心的汉子,头戴黑箬笠,手提一把蓼叶枪,状若放哨,先扫了一眼面生的景年,又迎着宋沅几人过来:“沅姑娘,你可回来了!后头这是……”

宋沅看他在意生人,便将那少年郎引过来介绍:“小七,这是景年,打东京落草来的。前阵子救了我一命,眼下没有去处,便来做咱们兄弟!”

又对景年道,“景兄弟,这位是‘活阎罗’阮小七,跟着另一位叫童猛的守着咱们西北水寨。日后你要从这里走水路出去,可要多打打交道。”

景年忙抬手:“小弟景年,见过哥哥!”

阮小七上上下下地打量他几眼,便用力拍了拍他肩膀,大笑道:“哈哈!好个英雄儿郎,你竟救了我们沅姑娘!”也回了礼,称他为兄弟。

张横、张顺系好船过来,几人寒暄几句,就要往村子里走。阮小七还要当值到入夜时分,便只约了下回吃酒,放了几人到寨子里去,四人便牵了马,自林间马道上了山。

一路走过二三个小山头,未出二刻钟,前头山上终于隐隐约约地露出一杆大旗来,迎风飘扬,上头写了四个大字:替天行道。

瞧见这般光景,景年心知快到了山寨腹地,也不多话,只紧紧跟着宋沅策马奔行,一路流星飒踏,奔着大旗而去了。

梁山山寨说小不小,待宋沅带着景年在忠义堂上见了以军师“智多星”吴用、梁山水军头领“混江龙”李俊为首的一众兄弟,天色已晚,寨子里早已上了灯。

那些个好汉一见来了新人,一个个地都围过来了,七嘴八舌地寒暄招呼,不是打听年纪、名姓,就是过问他犯了甚么事、触了甚么法,还有的好生八卦,拉着新来的兄弟便问讨未讨着媳妇云云。

如此将他纠缠了大半晌,几个没班差的兄弟便要吵着开坛酒来吃。宋沅知他们收不住性子,趁了吴用差人打扫居所的时机,想着景年那厢舟车劳顿的定要疲了,便告辞众人,要领着他去歇息。

遭了半晌的问,景年热得直冒汗,衣裳满是一股汗味。待跟着宋沅在山上一走,风一吹,竟打了个喷嚏。

那宋沅赶紧照应道:“景兄弟,今儿你可折腾坏了,赶紧回去歇息。当下我家大哥二哥皆不在山上,便也不急着见他们,只是今晚这帮兄弟个顶个儿的热心肠,我帮你拦几天,你歇够了,也要同他们多走动走动。”

“多谢姑娘处处照顾。我倒不累,一下子见了这么多哥哥,心里高兴得很。”景年揩去头上汗,将包袱在手里提着,确是副兴奋模样,以致还有心思闲侃,“说起这些兄弟,我见个个都有个响亮诨名儿,不知同是山中豪杰,姑娘有也没有?”

宋沅道:“自然有。我宋沅一人一鞭走南闯北,混得江湖人称我一声‘小桂英’,倒也不俗。”又笑问,“你呢?景兄弟,你可有么?”

景年摇头:“没。”继而道,“若是有朝有这么一个喊在嘴上,倒也听着漂亮。”

“嗐,自个儿取一个便有了。自己愿做甚么人物,自然只有自己叫得准。”宋沅晓得他这年纪的会羡慕诨号,正劝了他两句,便听着前头响起一声喊:

“哟,沅妹!”

二人双双向前望去,竟是异口同声地开了口:“时迁兄弟!”

宋沅话音未落,便扭头瞧景年:“你也认识?”

那“鼓上蚤”时迁穿了一身黑,从山道上走过来,好似正要出门。到了两人跟前,朝宋沅推掌招呼了,便向景年讶异道:“这不是咱们东京的年二哥!——哎呦……好久不见,今日竟上了梁山了!”

景年也朝他拱手,打过招呼,向宋沅解释道:“宋姑娘,这位哥哥我认得。我与时迁兄弟在洛阳有过一面之缘,没想到却在这里碰上了。”

时迁也附和道:“是是!时迁我本是蓟(Ji)州客,沅妹晓得。后来又险遭衙门捉拿,是他伯父出马救我于水火,我便在蓟州为他们效了一年半载的力气。这上了山来,弟兄们一忙活,我倒疏忽与年二哥联络了!”又扭头向景年,殷切道,“导……啊不,你家伯父可好?”

那少年脸色稍微沉了一分,未待作答,宋沅已在一旁欣喜起来:“好哇,竟还有这番脉络!如此说来,景兄弟与咱们山上还颇有渊源,岂不是更好了!”

“是、是,”时迁察言观色,应和两声,忽然开口提了个议,“巧了,方才小乙叫了兄弟几个去石碣村吃肉喝酒,我又与年二哥一年未见,不如今日便借花献佛,一起去吃顿好饭?”

景年捉到他与自己使了个眼色,知他有事与自己说,便点头道:“我也饿了,便不知小乙哥怕不怕破费。”

“哈,他那点儿私钱可请不动咱们几个。不如这样,总算今儿高兴,让姑娘我来做个东。石碣村的烧鸡熏兔最是美味,眼下还不太晚,我便再喊了横哥与顺子来,权当是兄弟几个的接风宴了!”宋沅正在兴头上,干干脆脆应承下来,抚掌道,“景兄弟,还有力气走动么?”

一听村子里有好东西吃,景年确也馋了,便笑道:“可不敢小瞧我,若是论吃东西,莫说还有力气走,只怕等下要将姑娘吃穷了!”

三人便笑作一团,叫了张横张顺,与时迁下山,找燕青玩耍去了。

半个时辰后,石碣村内。

酒家闺女将好酒好肉一一端上桌来,好汉们连吃带着吆喝,为景年接风洗尘。

过不多时,那阮小七和张横吵吵着要划拳,宋沅也乐得凑热闹,便叫店家分了两桌,一桌游戏,一桌吃喝。

景年与时迁对坐,见旁边没人,两人便不约而同地凑近了些。

时迁放下酒菜,神色收敛,低低问道:“年二哥,方才你脸色想变,哥哥心里没底,也正有事要问你——你好端端在兄弟会待着做刺客,怎么突然要落草梁山?东京还好?导师可还好?”

景年因叹道:“时大哥,你是蓟州兄弟会的主事人,我不能瞒你。正月里蔡京老贼家宴生变,京城派人追剿三月,咱们折损严重,折耗了不知多少人手……”

“这……这……”时迁捧手皱眉,“你看看,你看看!生了这么大的变故,我却被山上差遣在外……”

景年打住他哀叹:“开门见山,我来此地不为别的,水泊梁山好汉众多,我想借去一支精锐,重振东京兵马。时大哥,这事你看能不能成?”

时迁稍一寻思,摇摇头:“二哥啊,不是我泼你冷水……都说一山不容二虎,梁山气候渐成,正是用人之际,岂会容你轻易将兵马借走?便是借走了,东京城里一点散兵残将,又怎好服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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