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5年3月11日,重庆。
平塚秀行那对干枯的手,正以极高的频率颤抖。
他从未如此悲愤过,原因只是手中这张薄薄的纸。
“真是讽刺啊……舍命夺来的配方,居然烧死了自己的家人……”
冯绍唐面无表情的欣赏起老对手的悲剧人生,冷言冷语道:“你们炸死重庆数万百姓,在南京屠戮数十万平民的时候,自然应该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世界是公平的,昨日剃头者,人亦剃其头!”
平塚忍住眼眶中沸腾的泪水,再一次读遍纸上文字,目光滑过一字一行,他的心脏再度坚硬起来,渐渐恢复脸上固有的冷酷。
3月9日,334架美军B-29重型轰炸机对东京进行了持续2个多小时的无差别轰炸,投下2千吨燃烧弹。
轰炸行动的美军指挥官叫作“李梅”,此人在后世被人们誉为“烧烤大师”。
李虎巍带队突袭荻野基地的那日,平塚秀行只身潜入要害,趁着两拨人马对峙的当口果断盗取配方。
那条神秘莫测的影子,正是新近投靠军统的平塚大左。
配方公式,是他结盟军统的投名状。
有了关键的合成公式,“弥之炎”的秘密被美国武器工程师短时间内实现逆向破解。
取得重大突破之后,美国工程师却和荻野十方走向完全相反的研究路子。
荻野试图使之雾化,令“弥之炎”无所不在;美国人却将它固体化,与胶状汽油混合。
“这火焰……就像传染病,第一个被烧着的人,只要有第二个人试图去搭救他,便会沾上燃烧着的凝固汽油……”平塚放下报告,仰面朝天像是自言自语,“‘弥之炎’的黏附性,燃烧的持久性,都在这场天火之灾中尽显无遗……唯一不同的是,它不再散发郁金香的芬芳了。”
“您全家的不幸,我谨代表个人致以慰问。同时,也很高兴看到阁下的思维终于转变过来了。”冯绍唐冷峻如冰山的脸色开始缓和复苏。
平塚秀行的呼吸像是被无形之手扼住而窒息,极度艰难地说道:“我试着去理解这场惨无人道的空袭,又试着相信它是披着暴力外衣的正义,只是为了让你我之间的合作能继续下去。”
“哈,”冯绍唐干笑几声,把两手一摊,“不管怎么说,这是个愉快合作的开端,恭喜阁下为盟国立了如此殊勋。”
平塚秀行一身中式长衫,衣帽架上扣着铜盆礼帽,那身大左军装于他而言已变得有些陌生了。
“不提这些空洞无聊的话题了,我什么时候能见到他们?”
冯绍唐掏出怀表,这块表一度经由林玄之手转交给陈平。
现在,“表”里如一,物归原主。可叹的是,经手之人已成阶下囚,转手之人化作松山要塞上的枯骨。
“随时可以,不过,需要麻烦阁下蒙上双眼。而且,这段路可不短哟。”
“是吗?替我蒙上眼吧,现在就走!”
……
北条绫不知自己身在何处,秘密监狱的具体位置,连她这名前军统女谍都一时无法猜透。
负责看守她的女狱警,个个膀大腰圆,金刚怒目,像是《水浒传》里的顾大嫂,而且三句话问不出一句有用的来。
生活起居还过得去,显然军统并不想她速死,因为她还能榨出些许价值来。
狱中生活是不存在时间概念的,她靠日出日落盘点经过的每一天,再用指甲盖在斑驳老墙上刻出道道划痕。
她想起李虎巍曾用这办法在枪身上记录战绩,现在,她却用之来累计时间。
不知不觉,日复一日,秀美的指甲残损,第六十条划痕已刻在红砖上。
沉沉铁窗栅门之外,传来军靴底敲击地面的声响。
出于特工的职业本能,她几乎牢记住这狱中每名狱警的脚步轻重缓急,这声响绝非来自狱中,而是……心底的恐惧感不住涌起。
时光如电,八年之前那一幕恍若重现……
“小妹妹,你真的决心走这条路吗?这可是一条……看不到光明的路啊。”
“可我们都是为了追寻光明啊?”
“呵呵,事与愿违,目标的光明,并不能等同手段的光明……”
“那……我也愿意的。”
“你可不要后悔……”
“我林玄的字典里,没有‘后悔’两个字。”
“嗯,不让须眉,真英物也!”
多年以前,还是应征学生兵一员的林玄,报考特工人员时,与恰巧巡视至此的戴笠之间发生了这段对话。
当时还没有军统,其称谓是复兴社特务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