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鹏虎忙捂住他嘴,提醒这飞机上多半会有军统中人,当心祸从口出。
李虎巍却不敢告诉他,自己现下也算是军统走狗,虽然是受到胁迫不得不上这条贼船。
此时向西南后方进行兵力调动,确实令人心生疑窦。
他听徐白说过,延安和重庆方面正打算和平谈判呢,听说将来要建立联合政府。可眼下紧张的气氛和谈判桌上的谈笑风生似乎格格不入呀。
想到这些,烦燥焦虑的情绪就如千军万马喧嚣过境。
无聊的飞行时间很快在浅睡眠中熘走,运输机几次起落加油之后,缓缓降落在白沙机场。
这座熟悉的机场似乎如同往昔,就像多年前和丁三爷他们一道起飞去缅甸时那样,只是身边的战友已经稀疏难觅了。
“老长官,我得去二十集团军霍司令长官那里报到了,听说又有大任务,唉……多保重啦。”临别之际,常鹏虎又同他双手紧握,难分难舍。
这些年,他早已习惯了军人之间的离合,从军之人是无法把握命运的流沙,被某场大规模的会战冲刷聚集到一起,又被下一场大会战分流到各个角落。
“后会有期!”挥别松山共同浴血的老战友后,他见到机场跑道上站满全副武装的官兵,像是有一场新的会战即将打响。
日本初降,两党正在和谈,此时大规模集结部队的意图是什么。
他低头走向机场入口,迎面驶来一部崭新的黑色福特轿车,烤漆车壳将阳光不加保留的反射进他的眼睛。他本能的用手遮眼,车却在脚尖前刹停了。
“李少校,别来无恙。”来人果然是冯绍唐,他没有着军装,而是身披一件深色披风。
秋意正浓,暖阳如沐,老军统的眼中闪着海一般深沉的目光。
半年多不见,冯绍唐的年纪彷佛又向上蹿了许多岁,面部沟壑渐深。
“于帅没了。”李虎巍紧咬嘴唇说道。
“我知道。”冯绍唐伸手收紧披风领口,其实这天气并不寒冷。
“他被鬼子砍了头,现在什么都找不到了。”
“我知道。”
“他可是间接死在你们军统手里的!”
“我知道。”
“娘的!难道你们不该为忠勇将士枉送性命负责吗?”李虎巍怀疑自己下一秒会收不住火气,一拳打歪姓冯的鼻子。
“李少校现下也是军统的一员,入了行,便要守规矩。”冯绍唐的目光没有半点闪烁。
“即便绑上贼船,我也知道有所为有所不为。人可以做错事,但绝对不能没有底线!”他试图用更强势的目光强压对方,但毫无效果。
冯绍唐的眼睛似乎成了两孔无法反射光线的黑洞,只吸纳一切,从不反馈任何信息。
“军统只是工具,至于底线,那是政客们该去考量的。并且,你现在没有和我讨价还价的余地!”那两孔黑洞中终于有了反应,那是带有死亡意味的光线。
他说的没错,李虎巍是谈判桌上身无分文的穷光蛋,毕竟亲生儿子在人家手里捏着。
“说吧,打算让我干什么?”
“到昆明待命,一周之后,到二十集团军司令部领命,届时自有人安排你的任务。”
又是二十集团军司令部,常鹏虎不是也是到那里赴命吗?上峰究竟在策划些什么?
冯绍唐简单交待完毕,转身想要回到车厢里。李虎巍突然提高声音问道:“北条绫,还有她身边的弗林,你把他们如何处置了?”
轿车重新发动起来,冯绍唐拉开车门,露出半张不悦的脸来:“做好你自己的事,年轻人,缅甸的浪漫故事早就结束了。”
军统处长的轿车驶远了,一度繁忙的机场也回归平静。
人生彷佛又断了头绪,在余下一周时间里该栖身何处?思前想后,他打定主意,先找到改行做报社记者的石砀好好叙一叙旧。
昆明这座频繁遭受敌机轰炸的城市,终于在胜利之后迎来扬眉吐气的时刻。
尽管抗战胜利不是新闻,早成了“旧闻”,报童们仍在不遗余力的奔走售卖。
李虎巍随手要了一份,略过头条,直接从底端找到了报纸地址。
这是一份试刊的新报,报名叫作《民主报》,主办方是中国民主同盟。
他听人说过,这些民盟盟员独立于两党之外,但在政治上却是超乎寻常的活跃。
他敲开报社大门,撞见一个充满蓬勃朝气的小伙儿,蓝布的学生装,却没有半分稚气在身上。
“请问您找谁?”对方彬彬有礼。
“我找石记者,石砀,他在你们报社做事吗?”他试探地问道。
小伙儿犹豫了片刻,突然脸上绽出笑容来:“哈,你是要找‘独臂铁笔’石大侠?”
李虎巍心间一喜,拼命点头,看来石肠子这家伙已在文化圈做出些名堂来了。
小伙儿将他引上二楼,在一间几乎陡有四壁的房间里,只剩独臂的石砀正背对房门伏桉写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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