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大山坳里躲躲藏藏了两个星期,吱吱呀呀的破牛车终于将五六个未愈的伤员转到了大别山区深处。
苍山如海,叠翠如屏,此处是鄂豫皖三省交界,物产丰富,民风淳朴,红色革_命力量在此建设多年,不但有适合养伤的民居,解放军的修械厂、被服厂也设在大山里。
病号牌上写着“某壮丁”三个字,嵋猴子知道他在**里是个少校,刻意替其隐瞒了身份。
李虎巍偶尔醒来,却不知道自己姓甚名谁。
远近乡亲都叫他“傻牙儿”,可不是嘛,浑浑噩噩,从头顶心呆到脚趾头,除了知道吃喝拉撒,啥事都不上心,还不如那些光屁股蛋的熊孩子。
有时候,另几个伤员们会围着“傻牙儿同志”逗笑,可每当他褪下衣裳,露出那一身战伤来,大伙又都笑不出来了。
即便是从走雪山过草地时代一路征战过来的老红军,也极少像他这般战痕累累。
大腿凹陷不说,肩上也缺了一大块肉,臂膀上的伤像是新近留下的,还有头顶那块怪异无比的人工植皮,至于零零碎碎的小刀疤小弹痕不提也罢。
时间一久,伤员们不再叫他“傻牙儿”,而是直呼“老兵前辈”,那是新兵对老兵不能少的尊重。
有一次,一个路过的男山民叫了一声“傻牙儿”,当即被伤员们围起来臭骂了一顿,还当面道了歉。
李虎巍只知道傻笑,他并不理解眼前的老百姓对着他鞠躬赔罪是为了啥。
伤员们痊愈之后陆续归队,只有李虎巍留在了山里。
乡亲们慢慢发现,这个千疮百孔的傻小子,有许多与众不同之处。
傻牙儿从不迷路。作为一个外乡客,只消在附近转上几圈,进出就跟自己家似的稔熟。
有几次,傻牙儿居然还徒手抓到了野兔幼鹿,看得乡亲们一愣一愣的。尤其那些常年狩猎为生的山民,更觉得不可思议。
既然傻牙儿自带向导技能和猎人天赋,山民百姓们也不怕他走丢,任随他在四野八乡瞎跑瞎撞,只要天黑之前回屋睡觉就成。
又过了小半年,解放军的修械厂升格成了兵工厂,还辟出一块地盘建了靶场,时常能听到噼噼啪啪的试枪声。
枪声是对动物们下的逐客令,附近的野味全吓跑了。
抓不着野味,傻牙儿傻人犯浑劲儿,常对着靶场方向骂骂咧咧。
刚进厂的几个年轻试枪员不明就里,以为是个找事的,便端着新出厂的步枪去吓唬他。
解放军的兵工产业落后的很,部队提升装备战力主要靠缴获。
全面抗战八年,小鬼子的兵器充斥着革-命军队,解放区的各个兵工厂也在积极彷造枪械。
这其中,三八式步、骑枪彷的最多,一些冷门偏门的枪也有。
尤其那些弃暗投明,在国X党兵工厂当过差供过职的工匠,各有各的长项。
李虎巍被试枪员们用枪指着的时候,居然没有半分惧色,目光中突然有了神采。
“嘴里再不干净,当心把你小子当鸟儿练靶。”
“对,枪子儿前胸进,后背出,钻出个碗口大的血窟窿,你小子就是个透明窟窿人。”
试枪员们你一言我一语,描绘中枪后的恐怖。
其实,解放军部队纪律严明,无故伤害老百姓是要枪毙的。因而,大部分枪匣里都没上子弹,枪机保险也没打开。
试枪员手里的新枪,李虎巍认得它们的型号,彷比利时FN1930式,中国人叫它“七七式”,在江浙一带挺多见的。这枪长1.1米,用的7.92毫米子弹,威力大,出膛速度快,比三八大盖要威勐的多。
“知道怕了吧傻小子?从今往后嘴巴放干净点。”
试枪员摇枪虚晃几下,见李虎巍一语不发,以为他是吓傻了,怕事情闹大打算转身离去。
不过,下一秒钟就轮到出言不逊的试枪员犯傻了。
一股奇力让手中这支“七七式”泥鳅一般滑脱掌心,再定睛一看,“傻牙儿”拨弄玩具似的拉栓上膛,陌生的步枪就像他身体的一部分。
“尼玛……”试枪员没等嘣出脏话来,枪已经响了。高速疾旋的子弹擦破军帽沿之后斜刺上天,将一只离弦之箭般飞过的雀儿当空击落。
“把枪放下!”
“听到了没,把枪放下!”
“七七式”离厂时居然忘了退弹,几乎酿成大事故。
除了裤子吓尿的那位,另几个试枪员也惊吓不轻,挥舞手中没有子弹的空枪咋咋呼呼。
“傻牙儿”收起枪扔还给那个满脸懵圈的试枪员,调头就走,临了还丢下一句:“再吓跑我的兔儿就接着骂。”
“这他娘的是个人才!”听几个失魂落魄的试枪员逃回厂里加以描述,厂长聂全才按捺不住兴奋。
如果试枪员的描述不假,那么这小子绝对是个使枪的行家,别的不说,就凭空手夺枪那一下子,军事素养不知比那些所谓的百战老兵高到哪里去了。
聂全才是老红军出身,四十来岁的年纪,红黑皮肤卷曲的头发,两条黄渣渣的蜡杆腿,浑身上下枪伤刀伤不下十来处,右手缺了根食指,那是反围剿的时候被对面射来的机枪子弹削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