晕厥过后,李虎巍又陷回漫长的梦境里,尘封的记忆在脑海中丝毫不漏地放映了一遍。
死去的、离别的、失踪的人,朝他招手道别。
最后,他认出了那个朝他挥拳相向的家伙——马雷。
脑袋针扎似的疼,但意识终于回归正轨。
找回自我的感觉真好,但眼下这个地方似乎对他并不友好。
唯一的窗户被木板钉死,门口有军人武装护卫,虽然没有铐他绑他,但人身自由确定是受到了限制。
稳健的脚步声踩到门前,那是聂全才的声音:“他醒了没?”
“报告首长,刚醒。”
门开之后,率先踏进来的聂全才面色如常,似乎一切都不曾发生过。
紧随老聂步入的,则是个神情凝重的中年军官。
解放军没有实行军衔制,他暂时猜不透对方的身份和路数。
“李虎巍少校……想不到,你不但军事素质过硬,还是军统中人。”中年军官的话中听不出情绪和态度。
“马兰呢?她咋个样了?”他现在无暇担心自己。
聂全才轻轻咳嗽了两下,忧心忡忡地说道:“正在抢救……”
“哼,李少校的演技很不错呀。”中年军官渐渐显露出脸上的敌意。
火苗在心头滋滋燃烧,他腾地立起身来吼道:“演戏?少他娘的放屁!马兰丫头的命和老子的命栓一块儿呢!”
陡然紧张的气氛让门口卫兵拉枪上膛,聂全才稳如泰山,轻轻摆手示意卫兵放低枪口。
“李少校,不用紧张,就是一次简单的审查而已。你失踪的这天,正好赶上敌人摸山偷袭。军人的直觉告诉我,这不像是巧合。”中年军官收起敌意和嘲讽,换回正常的语调。
“我和弟兄们的地图呢?”
“你说什么?”中年军官不由一愣。
聂全才在怀中摸索了一阵,将那张染血的死亡地图摊在桌上:“是这个吧。”
李虎巍步步向前,将地图从两人桌前拿起,感受上面一个个标记背后的震撼。
“其实我早看出来了,你肯定不是个普普通通的傻壮丁。马兰那丫头为了保护你,向我和组织上隐瞒了一切。好了,说说吧,说说你的故事。”聂全才双手环抱,做出洗耳恭听的样子。
李虎巍跌坐回床沿,长久的失忆之后,他正需要一个心无旁骛的倾述对象,何况眼前坐着的是两个急于了解他过去的人。
记忆的闸门洞开,他不加保留的将过去的经历统统道出,爱情、友情、惊情……直到情节落定,聂全才的姿势始终没换过,他完全沉浸在故事里了。
沉默良久,中年军官扶正了军帽,率先起身对聂全才说道:“聂厂长,换作你,能编出这么多的传奇故事来吗?”
聂全才露出进屋之后的头一次微笑:“这小伙子区区几年顶得上别人几辈子了,凭啥不信?”
中年军官信服地点了点头,又补充道:“为了证实他的供词,我们会找到救他回来的梅大桩同志,嗯,就是那个‘老鬼排长’。”
两人临出门前,聂全才嘱咐说,尽管对他的怀疑初步排除,但人身自由限制还没法解除,得等上头得出最终结论。
提到关禁闭、蹲牢房,李虎巍有资格直呼内行。
可是马兰生死未卜,一刻得不到她的音讯,他就一刻也无法安生。
次日大清早,禁闭室外就响起吵吵嚷嚷的声音,情绪激动的那人操着河北口音,正和卫兵激烈争执。
李虎巍透过门缝往外瞧,留着泛青寸头的马雷没穿军装,只披着一条染血的坎肩,疯牛似地朝禁闭室里顶撞,两个卫兵将步枪架成X型将之牢牢阻住。
“姓李的!你他娘的睁开狗眼瞅清楚!俺身上的血,是俺姐的,是俺姐为你个杂碎东西流的!”
若不是卫兵忠于职守,以麻雷子的脾气,真有可能把禁闭室拆成白地。
“麻雷子!是我对不住你姐,告诉她,将来我一定娶她!照顾她一辈子!”李虎巍扒着门缝,用尽力气喊道。
他也不知自己何来的勇气,居然将男女婚配这种大事忘情地喊了出来。
马雷听完之后却坐在地下抹起了泪:“娶她?你不配!你害惨她了呀!”
“她怎么了?出什么事了?告诉我!”李虎巍恨不能踹开门板冲出去问个清楚。
“她不会再理你了,死了这条心吧。”马雷抹干眼泪,投来怨恨的眼神。
等李虎巍再欲发问,他却爬起身带着一裤子的泥巴跑远了。
怅然若失,牵肠挂肚,李虎巍蜷缩在屋角,他实在恨透了自己。
马兰曾经无数次地向他表明心迹,这对一个姑娘家来说是需要何等勇气。
她甚至不在乎他的过去,他的情史,以及他的孩子。
现在,她又为他挡下了致命的子弹。
李虎巍神射无敌,却对爱情的战役近乎盲目。
在恢复记忆前的一刻,他终究看清了自己的心意,可她却怕是无福享有这份迟来的爱了。
山里的手术条件很糟糕,有限的照明是用一台从日军手里缴获的发电机驱动的。
卡宾枪子弹被手术钳夹出,好在这种武器威力不大,马兰的命被保了下来。
当她从昏迷中悠悠醒转,见到的第一幅画面是主刀医生严肃忧郁的面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