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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坐任西风卷玉裳(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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谢扶苏走后,小木屋安静下来。

真奇怪,他在时,话也不多;他一走,屋子却真的空了。丝瓜叶子在外头沙沙的响,稍微有点变黄了,架子上留的几个丝瓜跟着摇晃,留着它们,是特意要做老丝瓜筋的,青羽隔着窗子看看,还早着,一点都没有变老。

说起来已经是秋天了,冬天却还早。栖城天气好,常年都是暧洋洋的,春色那么长那么长,夏天稍为热点儿,转眼又过去了,剩下是秋天,薰风绵绵的、没尽头那么吹着,要到很久很久,才会下两场儿雪,河面略冻上一点儿,随后又是春天。

青羽拿个小凳子坐在堂屋前头,一只一只剥着毛豆,医书放在旁边,打开一半,已经被遗忘了。她眼睛望着外头的菜畦里,青菜那么高、那么苍翠、那么美。她想着:它自己长出来,就能这么美,而她做的东西,要倾注多少心力,才能有这翠色的十分之一呢?坊主那些巧夺天工的扇子,真不知如何做出来的,几乎有造化之魔力,若她是一只鬼,都要忍不住宿在上面啼哭了——所谓仓颉造字,鬼神夜哭,青羽想,那一定就是因为汉字形状太美,鬼神看了才感动得忍不住哭吧?

人类因为无能,大部分时间为许多无可奈何的痛苦而流泪,但能力高到一定程度,成了鬼神,总要为了更美的东西而哭,才不枉作鬼神一场?青羽痴想。她总是不由自主这么胡思乱想,手就不小心把剥出来的毛豆丢进了豆壳那一堆里,也没觉得,反而把几个豆荚掂来掂去,思绪又跳到了另一个问题上:她的扇骨,也许没有安排得当,掂起来不够舒顺,坊主才说她全错了?

一对刚长羽毛的小母鸡咯咯叫着逃到屋后去。前头是谁上门?青羽拿手遮着眼面前的阳光,探头去看,眉眼紧张的皱起来一点,及至见着一角华裳,就松懈了,不觉想笑。

秦家的少年,笨手笨脚推开篱笆门的样子,真的让人想微笑。

他鬼鬼祟祟的往外头张望又张望,笨拙的开门、进来,展眼看见青羽,也便笑了。

踩着暖洋洋的泥土,走过洁净的井栏,到青羽面前蹲下,看一眼,笑:“小农妇。”

大概是取笑。不过农妇又怎么样呢?阳光晒得这么暖,丝瓜叶子还在沙沙响,小母鸡钻到草堆里咕咕叫,空气那么软、那么好,仿佛可以纳头睡下去,天长地久都没个收梢。青羽仰脸向他笑:“你呢?大少爷?你来这儿做什么?”

少年笑道:“我还真是大少爷。”指指自己,“秦歌。为君歌一曲,请君为我侧耳听的歌。”

青羽没怎么念书,听他掉书袋,只觉得怪好听的,毕竟不太懂什么,只得笑笑。秦歌冲她挤眉弄眼:“谢先生在不在?”

“去山里出诊了。”

“啊?!”秦歌大是愕然,脱口而出,“怎么被打成那样还能爬山啊?”

青羽觉得心头给重锤击了一下,急问:“什么打了?打成哪样?”

秦歌抓抓头,犹豫一下,还是老实告诉她:因他娘吃了亏,他家便找几个人,把谢先生堵在巷子里教训了一顿,听说打到地上去了。他觉得爹妈太过分了些,这次来,是想向谢先生请罪的。

“教训……”青羽想起谢扶苏那一身狼狈,嘴唇直哆嗦,“秦歌,你们欺人太甚!”戟手指着他,想喊更厉害的话,又喊不出。秦歌给她脸色吓着了,忙道:“别急别急。我听说下手有分寸的啊。而且不关我的事嘛。我这不是觉得不好意思,来看你们了?你何苦连我一块儿骂?”

“你们……是一家的!”青羽道,眼泪可就真的掉了下来。她嘴笨,但说在点子上,秦歌果然无话可答,只好别想法子安慰:“那谢先生怎么又能上山去了?他身子没大碍?那我就放心了,你也不能太责怪我。”

青羽想想,也有道理,虽不知道谢扶苏怎么能被大打一顿而无碍的,心里还是悬着,但已不好意思再骂秦歌。秦歌忽把脑袋一拍:“正好!”拉起青羽的手,“跟我来。”

青羽骇住,忙要夺手回来,力气使大了,几乎扭伤手腕,叫痛连声。秦歌顿足:“你怎么动不动痛啊哭啊的!豆腐捏的?”要替她揉。青羽慌道:“得了得了。你且说要去哪儿?”秦歌手指按着唇:“嘘,听!”青羽便侧耳倾听。蜜蜂在阳光里飞,小母鸡刨着草堆,木头家具“咯”伸了个懒腰。还有什么特别的动静呢?“他们来了!”秦歌道,“都是我娘不好,还想来打你,你跟我避一避。”语气真诚焦灼。

青羽总觉得哪里不对劲,想想,问:“避哪里去?”

“我舅家。”秦歌答得顺溜无比,“为了你,我也跟家里闹气了,过去躲两天。你随我一起去。”青羽瞪他一眼:“为了我的事,你跟你家闹出这么大不痛快。然后我再跟你到你舅家去?”那不找麻烦吗?

“哎,哎!我没说清!”秦歌急道,“总之是我娘的人来了。你听不见?先随我避避,然后我自到舅家去,你爱到哪儿随你。”青羽不善言谈,给他这么几番来回对话下来,已经有点儿晕,分不太清东西南北,但手里捉着青豆的小盆儿,有一件事是清楚的:“我要炖了豆子,做成骨头豆汤,等先生回来吃呢!”

秦歌已经急得额头冒汗:“他什么时候回来?”

“总是这几天。”

“那不就结了?你先随我避出去,然后再要回来做什么,随你。“秦歌又伸手拉她,口中”来不及了来不及了“叫个不停,青羽脑袋发晕,一阵风就给他拉走了。

这一带土壤肥沃,种了许多竹子,放眼望去,一片碧海,翠叶连绵,风吹过,哗啦啦响成一片。远远有人影,大约是扇行选竹子的,只在六年龄的那片转悠,太老纹理粗糙、太嫩疏松脆软的,全不看。秦歌心里虚,拉青羽避着人走。也不过翻了两个山头、抹过几个弯,青羽还好,秦歌已经受不住了,手扶在膝盖上大口大口喘气:“先歇会儿。哎哟,跑得我真累!你怎么样?“青羽也有点儿喘,但体力总算比他好点儿,心忖:他原是有钱少爷,再淘气,也是捧着抱着娇养下来的,怎能与我们这种做粗活的比?不好意思说出口来,只是边喘、边微微儿一笑。

秦歌看着她,像看见什么珍奇,忍不住又要伸手去摸。青羽忙躲道:“你干什么?”秦歌笑:“你的脸怎么红得这么好看?我真想碰一碰。”青羽羞得背过一边,望向山那边道:“你家的人来了吗?什么时候会走?我要回去了。”

秦歌皱了皱眉,忽促狭的笑起来:“随便你。我可走了。”青羽奇道:“去哪?”秦歌道:“笨蛋!不是跟你说过了,我要投奔我舅舅家?这上下自然该走了。”青羽“哦”了一声,不觉得这关自己什么事,便没答腔。秦歌却抬头,看看天的东边、看看天的西边,装腔作势道:“可叹我从来没出过门,也不太认识路,怎么办呢?好在多带了银子,碰到什么人都给他们,别人总能帮忙我走到舅家的吧?”

青羽听了,暗想:他不通世事,又穿得这么华贵,在外头乱走,恐怕不是个办法。果然便担忧起来,只不知自己能帮上什么忙,站在旁边蹙起眉毛,很是发愁。

她眉毛清俊似男孩子,就算蹙着,也别有股气韵,秦歌偷瞄她一眼,真想替她抚平眉头,又不敢造次,只有继续装模作样大声道:“唉!为了赶时间,我还是走山道吧!不走大路。山道快呀。说不定三四个时辰就到了。”

青羽终于忍不住道:“三四个时辰,天早黑了。你怎么赶得了山路?”秦歌手一摊: “那没办法!谁教我这人最怕寂寞呢?没人陪我,我是不肯多走路的。断断然要抄近路。”青羽着急道:“那你肯定要遇到危险的。”秦歌仰着脖子道:“那我也断断然不管的!”

青羽恼火,想:怎的有这般不通道理之人?秦歌却忽然旋身握住她的肩:“我最放心不下的是你。”“

“呃?”

“我是为了你才离家出走的。如果没到舅舅家,就出了意外,那娘一定不放过你!”秦歌真情流露。

“那,你是不是决定回家去?”青羽欢喜道。

“不!”秦歌笑吟吟的,“我必定要走。而且因为孤、身、一、人的关系,必定要走山路。你说怎么办?”

青羽叹了口气,再叹口气:“那我送你过去……你要走大路,好不好?”竟是那么怯生生的请求。

秦歌想大笑之余,简直要内疚起来,勉强忍住激动,用寻常口气道:“那也行。你送我去了,我叫顶轿子,再好好把你送回来。反正路也不会很远。你还赶得上给谢先生做菜的。”

这时候谢扶苏若在,只怕扇这条小尾巴狼一个大嘴巴子,然后把青羽这头笨猪拖回去!可是四野无人。青羽小心搀着秦歌:“秦少爷,你不惯山路,扶着我好了。这天色,再过两个时辰就该黑了。你舅家住哪里?石庄?那我们先去雇个脚力,近晚时住个宿,明儿再赶上个多时辰,也就到了。”说到这里,心下想:那我再回家时,该是明日午后了,谢先生最快最快,也要明日夕时才能回,赶紧生炉灶,但愿来得及把豆子煮熟就好——从前在引秋坊,削蔑前每每要煮竹片,那锅子好大,竹子煮出来的香味,比豆子还要清香些。

她的思绪已经飞到十万八千里之外。秦歌从侧面悄悄望着她,觉得这女孩子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里,像一株小小的植物,人尽可以欺骗它、折辱它,可这个植物心中的小小世界,人却是永远也走不进去的。他平日饶是聪敏伶俐、生熟不忌,在这个女孩无言的侧容前,忽而觉得心中这般气苦,甚至兴出点儿“自惭形秽”的意思,正不知这意思是打哪儿冒出头来呢,“的的笃笃”一阵马声。

车杆的黑漆磨得锃亮,仿佛时间走过那里都能映下影子。车头的两面旗烈烈飞扬,红底黑线绣着“镖”、“长风”等字;拉车的马儿黑身黑尾,无甚金鞍玉佩的装饰,看来却很是矫健——是镖车队了。车边的汉子们全身短打、龙行虎步,脸上俨然刻着“我们不是镖师,谁是镖师”几字。

青羽没怎么见过行镖的队伍,躲起来一点,又忍不住伸头去看。秦歌却已经“蹬蹬蹬”赶上前,开口便道:“诸位大哥,带我们一程可好?”

青羽吓一跳,跟过来,拼命摇他袖子:“秦歌!你做什么?”秦歌拍拍她:“叫他们带我啊。”就像拍拍一只小狗,“不要叫,我在给你找肉骨头啊。”

“可是——”青羽想说什么,看起来很凶的行镖人已经张嘴,痛快回答了一个字——

“好。”

马车帘子掀开,青羽和秦歌坐了进去。青羽一直处于“受惊吓”般的状态中,久久没有说话。秦歌终于问:“你在想什么?”

“好巧啊……”青羽小声道,“为什么行镖的人刚刚好带着一辆空马车?我的意思是……就这样,就带着一辆马车,而且刚好是空的哎!而且他们刚刚好要经过石庄……不是很巧吗?”

“所以呢?”秦歌抓抓头,表情像有点心虚的样子。他本是买通了镖队拐带她出来,想同她私逃,原以为要跟谢扶苏好好斗智斗勇一番,想不到拐带得这么顺利,许多准备好的台词倒用不上了。

青羽盯着他:“你是不是瞒着我什么?”

“没有!”秦歌叫道,“我能瞒你什么?”

青羽想想,也对哦。他骗她什么呢?如果说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那也太奇怪了,简直像说书了!

这样想着,她道个歉:“对不住,秦少爷。我只是想……嗯,这样巧的事,真好。一定是少爷命好的关系。”

秦歌就笑了,低着头,看她的手。

真的是做活的女孩子,十指没有那么白、那么细,说起来不算多么美的。可是指形依然秀致,叠在膝上,很安静,像某种淡墨兰草,都不算有什么艳色,只是安安静静的,送过暮鼓晨钟。随外头怎么变幻,她这个笨蛋,依然只有两笔淡墨而已。

秦歌真想伸手去握住她。

“秦少爷……”青羽忽然道。

“什么?”

“刚刚如果留个字条给先生,是不是好一点?万一先生提前回来……是不是?”青羽问。

秦歌于该刹那清清楚楚知道自己在吃醋。他听见自己***回答:“现在不方便回去了。镖队都走这么远了。”

“嗯……”青羽低头。真的,山势微微起伏,翔燕山已快要走完,紧接着便是豪允山脉,方圆几十里连绵不息,往前些便是石庄,若再往前,是个平原,穿过去就是华城了,听说那是座古城,冬夏都比栖城分明。栖城人擅制扇,民心雅淡,华城人善击剑,侠意风流。青羽听人说了些那里故事,是极有趣的,心里难免怀想,却从来没有离开过栖城,也不知道天地间其他城池,都在发生什么事。坊主其实也是外乡来的,却从来没有提过外乡的话题,因为没什么可谈,还是……曾经在那边伤过心呢?青羽嘴唇抿了抿。

秦歌当她生了气,想叫她同意私奔的话就觉得更加开不了口,扭怩片刻,猛然抓起青羽的双手:“如果有人完全为了你做了某件事,你不会发火,对不对?如果我快死了,你一定答应救我,对不对?”

青羽“呃”一声,瞅瞅他的手、再瞅瞅被他捉住的她自己的手,暗示的咳了一声。秦歌完全没听懂,依然双手紧紧的捉着她。她只好局促的自己把手一点点挣脱出来,边道:“你怎么会快死啊……”

秦歌只觉得若不能跟她两情相悦,那是一定马上要死的,为了救自己的命,奋身把青羽双手再次捉回来,并且抱到胸口:“现在告诉我,你想要什么东西?”

青羽挫败的埋下头:“你在说什么啊!”

秦歌深情凝视她:“你告诉我,你想要什么?或者你现在要我做什么事?我替你做到之后,才把真话告诉你?好不好?拜托你开口吧!不然我真的要死了!”

青羽头晕脑涨的,心忖:“有钱少爷花头经多,别是在捉弄我吧?”却又不知他在捉弄她什么。可怜坊主、谢扶苏,一个都不在眼前,她要问也没处去问。从帘隙往外一望,正见到一株花树过去,便忙道:“那个花很好。摘那个花给我就好。”

秦歌如聆凤旨,笑嘻嘻把双手一垂道:“得令!”扬声叫镖师停车,他猴子一样就跳了出去。青羽双手好容易得到自由,忙不迭揉了片刻,看秦歌还不回来,不放心掀帘子看,秦歌竟没去那棵树上采花,反往远处去。她急叫道:“你上哪儿?” 秦歌回头冲她笑:“这棵树低一点的都开残了,高一点我又够不着。那边还开了几株,我到那边给你折好的去。”

青羽哪里愿他生出这么多枝节,顿足道:“我就要残的!你折了回来罢!”秦歌摇摇头、吐吐舌头、眨眨眼睛,做足了鬼脸,哪儿听她的,还是跑开去。青羽忽想起一事,大声追问:“你不是说你会爬树吗?”秦歌边跑边大声道:“是啊!可今儿我不想爬!我不想在你面前弄脏衣服!”喊着,身影抹过路弯,消失在树后头,一时看不见。

镖师们都蹙眉,其中一个举步要跟去看看,还没走出两步,秦歌已经自己转了回来。

他一手持着一枝山花,另一只手牵着个女孩子。那女孩子眉似春山、眼如春水,小小一张脸儿,像是一朵小小春花,亲亲热热挽抱着秦歌。而秦歌虽然笑着,笑容苦得可以,就像刚往嘴巴里偷塞了一口糖、就被家长捉个正着的小孩子。

镖师们都一愣,心想:这算哪一笔混烂的桃花债?青羽手擎着帘子,却忽然一抖,想也不想的失声叫道:“秦少爷,你怎么了?”

她这话叫出口,那女孩子抬起眼眸来把她只一剜,眼神里是有着雪利刀光。镖师们觉着不对了,武器当啷啷出鞘,喝道:“什么人!”

那女孩子甜甜一笑,在场众人都觉眼前一暖,仿佛见到春花开放。下一瞬间,她已经轻轻跃在空中,绀碧蝶袖扬起,双手如雪白的花瓣般张开。镖师们持着武器,冲上前去,心里下意识还在可惜:这样的手给武器劈碎,难免叫人有点不忍心的。

眨了眨眼睛,他们就知道自己不必担心了。

因为那双手忽然在空中消失,就到了他们的眼前。

在场的镖师足有七八个,七八个人都觉得白花瓣一般的手掌是同时点到他们面前,都说不清是掌心还是指尖,总之那么轻柔一拂,他们就同时眼前一黑。

青羽脱口而出:“好美。”

美丽的双手已经拂到她面前,顿一顿,停下,左手贴住她的脖颈、右手扣住她的左手腕,那么轻柔,甚至没有惊动她一丝头发丝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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