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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5章 女萝(1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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邓简死得非常突然,忽然就死了,草原上生死之事常有,一阵秋风吹过来,扫得草木飒飒,秋风转瞬即逝,风声消失在原野。

奇怪的是太守苏峻也死了,彰武百姓都传他被活活烧死在竹林里。

梁军收敛遗骨之时,翻出来一具被烧焦的尸体,只能通过佩剑和衣服辨别出死者生前身份。

没过几天,新任辽东太守就任。

新任辽东太守同样出身非凡,不过与外迁来的苏氏不同,公孙家世居辽东,在当地声望亦是颇盛。

……

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为上。

有人不喜欢他杀人。

蓝天上云团掠过,草原忽明忽暗,乌侯秦水蜿蜒数百里,时而汇集成湿地,时而狭窄如溪流,却在一处缓慢下来。

原来尸骨堆叠太多,已经在拐弯处集聚成尸山,阻断了水流。秃鹫徘徊在腐肉旁,远处的草地上,处处可见破碎的旌旗车辕和断臂残肢。

四顾萧条,戍角悲吟,时间一刻一刻流逝。

很快,天边一轮红日就落了下来,暮色苍茫,小兵在血色的残阳映衬下跳进壕沟,哑着嗓子报告:“主公,阵地失守!邓简要领兵攻上来了!”

“还有多远?”

“……就在背后。”

梁骘转过头,果然见邓简提了把弓箭走来:“尹子度,找不到姓梁的,杀了你也一样。”他边怪笑边拔掉穿过太阳穴的羽箭,感觉不到痛似的。

梁骘后背一悚,跌跌撞撞奔到湖边,湖水倒映出赫然正是自己的脸。

罪孽深重,死无归所。

邓简阴恻恻笑着,鲜血淋漓的脸靠得越来越近。

他闭眼再睁开,那狰狞逼近的人又变成了唐曼。

唐曼手里还抱了一个小小的婴孩,生得粉雕玉琢,十分可爱,见他来了,却没有半分笑意,一下把襁褓扔到地上。

婴儿啼哭不止,显然是被摔疼了。

刹那间,他似乎忘记了战争的存在,急忙爬过去搂住孩子轻轻摇晃:“你干什么!”

他想这是他和她的骨肉,他愿意为孩子献出一切。

尸体填满了横沟,血不断从化脓的伤口流到水渠中,整个世界很快被暗的红,鲜的红,铁锈一般的红纱遮蔽。

襁褓已经沾了血迹。

唐曼神色平静得几乎无情:“你不会真以为我愿意为你生孩子吧,这孩子是个孽种,孽种来到世间本就是错误,摔死了也算死得其所。”

“他不是……”

婴儿伸手要抱。

她冷笑了一下:“你忘了你曾对我做过的事了?我发誓我永生不忘。”

他握住孩子挥舞的小手,抬头张了张口:“可我……”于是就在抬眸间,他终于得以看清对面女人的脸,空洞又呆滞,眼神泛着寒气森森的光,连唇角仅存的那抹弧度也是如此讥诮,彷佛正在嘲笑他的执着。

辩解果然是徒劳的,唐曼没有留恋,也没有犹豫,很快便转过身子,一路轧过许多尸体,决绝地朝水边一团浓雾里走去,面无表情向死亡走去。

就像梦里离别那样。

孩子很快长大了,长成了手里牵着的一个小男孩,男孩仰头问自己:“爸爸,妈妈什么时候回来?”

心像被刀子割开成片,又在烈火中烧化,留下一堆堆冷灰。

喉咙哽咽半晌,也找不到一句回答的话,他屈起指节蹭蹭眼角:“妈妈不会回来了。”

“那我们怎么办?”男孩可怜巴巴勾住他的指尖。

他沉默了一会,轻轻承诺:“别怕,我会找到妈妈的。”

吵闹一阵大过一阵,梁骘一下子张开眼,从梦中惊醒,眼中布满血丝,空气里似乎还残留昨夜大战的血腥气。

他在榻上呆呆坐了一会,踩上靴走出帐子。

营地里已经聚集了一堆人,少说也有几百来个。

打了胜仗是高兴的事,更别提一举歼灭阴魂不散的邓氏残余,从此河北再没有后顾之忧了。

兵士们闹哄哄地去军功簿上登记,又烹羊宰牛,唱歌跳舞,青州来的唱起齐地歌谣,河北兵士也不甘示弱,成堆聚在一起,唱起河北小曲。

军营里歌声连天,好不热闹,连包着白布的伤员都来凑热闹。

夏侯昭在空地上搔首弄姿,周围一圈人看着他闷笑。

“三月里,桃花开,杏花白,木兰花黄,一出门,用眼洒,从那里她过来了一个女娇娃……”

梁骘脱了铠甲,身量翩翩,腰只有薄薄一点。

“……头戴一枝花,身穿绫罗纱,杨柳细腰你那么一掐掐……”

梁骘慢慢走过来,抱着手臂也站进人堆里。

小兵正陶醉在歌声里,扭头看到旁边站的年轻男人,忽然一愣。

“去去去,主公来了。”

“主公来了别唱了!”

夏侯昭拈兰花指的动作瞬间僵住,张虔抱着剑站起来笑:“主公怎么来了?”

梁骘的面上却并没有多少喜色,一堆人都看着他,他只好勉强揉了揉发涨的太阳穴,哑着嗓子问:“库茹顿人呢。“

“谁?“

“苏峻府里出来的那个向导。“

“哦,他犯了错,这会儿正关在柴房里呢。“

梁骘点头:“……你们接着唱。”

“主公找他干……“张虔话还没说完,梁骘就扭头大步朝柴房走去。

库茹顿这几天过得简直是生不如死。

苏峻被梁骘杀了,邓简也死了,死得干脆利索,梁骘却并没有把他放走,女儿此刻还被那位姓夏侯的将军扣押在另一间房子里,不知是何光景。

他苦命的女儿啊!从小失去母亲,跟着没本事的父亲长大,当了十几年奴隶,眼见苦尽甘来,父女二人要过上好日子,谁能想到又被他的自作聪明害惨了。

库茹顿被绑得牢牢的,窝在柴火堆里,周围堆了些杂物,鼻端时不时飘来马粪臭气,熏得人五官都皱成一坨。

门开了,一个男人走了进来。

库茹顿揉揉眼,待看清楚来人,立刻鼓涌着爬了过去,像一条扭曲的毛毛虫:“使君,梁使君!“

他把脸埋在梁骘裤腿上痛哭:“我冤枉啊!我并不知晓苏峻为何那夜没有与邓简一起出现,但我所知道的全都老老实实交代给使君了啊!我实在冤枉,如果使君要杀了我,我就算下到九泉之下也无法瞑目!”

梁骘一脚揣在他心口,库茹顿飞出去老远。

“狼洞沟往前是深不见底的河水?“梁骘冷笑着问:“怎么要是我当时一时失策,让邓简跑了,是不是现在还要去胡杨林里抓他啊。”

“那是草民无心之失……无心之失……草民也是有多年未去过狼洞沟了,再加上年事已高,记不清也是有的……”库茹顿干巴巴咽了口唾沫。

梁骘一挥手:“我现在可以不杀你,给你一个将功补过的机会,就看你能不能把握了。“

老人登时便磕头不止:“草民一定为使君做牛做马,在所不辞!“

“苏峻说你熟悉章古台地形,此言可真?“

“千真万确!“

梁骘坐在一堆草料上,右手撑住额头:“章古台胡杨林后有一洞窟,风沙巨大,时隐时现,你是否听说过。“

“听说过。“库茹顿拼命点头,随即想到了什么,又支吾道:”但……但那里十分险恶,是个有去无回的地方。“

梁骘说:“哦,这样吗?只要你把我带去此处,再安然返回,我便饶恕了你的罪过。“

库茹顿惊得舌头打结:“这……“

梁骘抬起头,看了他一阵,“别忘了,你女儿还在我手上。”他忽然弯起眼角笑了。

库茹顿小声试探:“若事成后……可将小女返回么?“

梁骘站起身,慢慢整理衣衫,走到门口扶着门框,侧过半张脸:“别说你女儿,就算要金银财宝,我也可以照数给你。“

主公要去胡杨林,还是和那个不靠谱的老乌桓向导,夏侯昭及张虔几个将军听了都非常惊诧。

“哎呀,子度,这仗都打完了,你还去折腾这些干什么,修整修整准备回邺城吧。”张虔阻拦道。

夏侯昭也嚷:“主公不可啊!”

“这几日和臣当地人交谈,他们言语之间都说那章古台十分险恶,人烟稀少,连飞鸟走兽都绝迹,不是个什么好去处,主公去那里有何要事吗?”任丰拧眉担忧。

梁骘的弟弟梁融则在一旁站着不说话,低头专心解九连环。

梁骘心意已决,最终拗不过几个人请求,带着夏侯昭一起上了路。

库茹顿所言非虚,这一路果然艰险,刚进入胡杨林便遇到了风暴,好在秋日天气变幻莫测,三个人躲在沙堡中呆了几个时辰,再出去时天空已经放晴了。

有了前车之鉴,库茹顿这下再不敢卖弄小聪明,老老实实将梁骘带到洞窟外。

夏侯昭从远处打量着那几个黄土堆,心中好不奇怪。

梁骘说:“你们就在外面等着吧,不要跟进来。”

两个人都应是。

夏侯昭和库茹顿并排站在外头,目送梁骘弯腰走进洞窟。

夏侯昭戳了戳库茹顿:“哎老头,你怎么也不进去,莫非其中有诈?”

库茹顿结结巴巴:“将,将军,不是啊,真的不是啊。”

他慌忙解释:“这次是使君命我带他来的,我又不能操纵使君想法,怎好在其中设计。”

夏侯昭摸着下巴冷笑:“如果不是主公命你来的,你就有胆子设计喽。”

库茹顿喘着粗气,突然身子一歪蹲在地上,扶住脑袋嗡嗡道:“将军别拿我取笑了,我身体不好,受不了这个……”

头顶好半晌没言语,那眼前袍子却微微发抖,库茹顿大着胆子抬起头,将军正捂嘴无声发笑。

“将……将,军何故发笑啊……“

夏侯昭照他脑门一拍:“逗你玩的,你还当真了!”

库茹顿只好僵硬地附和他笑,谁知夏侯昭看他满脸通红的窘迫样,更觉十分有趣,笑得越发起劲。

洞窟里阵阵阴风吹过,夏侯昭往里探了探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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