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嗡嗡嗡......”
“嗡嗡嗡......”
清晨，灰白的光线，透过镂空的，印有海滨之景的洁白纱帘，照射进昏暗的小卧室。
秦晓被一阵手机振动声吵醒，他从床上坐起身打了个哈欠，揉揉蓬松的鸡窝头，目光向声源处扫去。看见是他表哥东方曜的红色诺基亚正充着电，在木制的书桌上不停闪着光响。
秦晓重重地推推他旁边睡的正香的东方曜：“你手机响了，先别睡了，赶紧，起床接电话。”
“什么......”东方曜揉揉眼睛，缓缓睁开睡眼朦胧的双眼，张嘴不停的打着哈欠。
这一系列动作做完后，他并没有翻身下床，而是将被子裹紧一圈，咂咂嘴，又重新闭上眼睛。
秦晓见状，又推了推他：“别睡了！起床接电话。”
“诶呀......这大清早儿的......谁......谁给我打电话，肯定是......那些推销电话卡的，问我买不买房的，投不投基金的骚扰电话......”
“你别理睬它，睡你的......一会它就不响了。”东方曜极不情愿的张开嘴，翻了个身继续睡。
手机的嗡嗡声戛然而止，秦晓以为确实如东方曜所说的那样，是骚扰电话，拉起被子正准备躺下，红色诺基亚又响起来。
忍无可忍的秦晓翻身下床，拿起他的手机瞟了一眼闪着光亮的显示屏，说：“这.....好像不是骚扰电话啊，喂，是你备注的胡.....胡茵，胡茵打来的电话。”
刚叫醒还没睡熟的东方曜一听见“胡茵”两个字，顿时睡意全无，霎时睁大眼睛，迅速掀开被子，从床上爬起来，夺回秦晓手上拿着的手机。
“你慢点，脚上的伤还没好利索呢！”秦晓看着他紧张的样子，提醒他。
东方曜给他做了个安静的手势，在胡茵第二通电话即将要挂断时，按下接听键。
“喂，东方曜，你在搞什么飞机啊！”东方曜一接起电话，胡茵开口就骂。
“跟你说好的今天上午9点整一起去王府井修你那坏掉的mp3，你怎么睡到这会还不起床！”
东方曜看看秦晓桌面闹钟显示的时间，都已经快接近早上十点，秒针还在滴答滴答的行走着，似乎是在嘲笑他的疏忽。
“我去。”东方曜脱口而出：“抱歉抱歉......我昨天晚上睡得晚，忘记了，你等我一会，我现在就收拾出门！”
“好，我在森林公园等你，你赶紧过来。”胡茵摇摇头，叹口气：“这小子现在还敢放我鸽子，等会见到他之后，保准跟他没完。”
“好好好。”东方曜挂断电话，飞快的下床将裤子、衣服、袜子、鞋穿戴整齐，之后以他现在最快的速度蹦向洗漱台刷牙洗脸，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收拾好后的他在镜子前摸摸自己剪得短短的板寸，颇有自信的微微一笑。
“呦，刚才是哪位大哥说大清早打来的电话是骚扰电话的？”秦晓看着在镜子前正在自恋的东方曜，在他一旁说风凉话：“要不是我帮你接了这个电话，今天一大清早，你非要失约不可。”
“你还好意思说，昨晚要不是你又拉着我打拳皇，打到半夜，我还能忘了这件事？”
“你好不容易来一趟，我一个人玩也无聊得慌，不拉着现成的你玩，找谁玩去啊！”
“行行行，我走了，你中午一个人热饭吃，不用给我留饭了。”
秦晓讪讪一笑，拍拍他的肩膀，看着他的眼睛说：“哥，我懂，祝你跟你女朋友去王府井玩的愉快！”
“你懂？你懂个屁懂，就一普通朋友，我跟她出去办点事，又不是去玩的。”
“是是是，办点事......”秦晓一脸坏笑：“你可要注意脚，刚好几天，可别又再扭伤了！”
“知道了，不用你多管。”
东方曜拿上手机，背上斜挎包，急匆匆的跑出门，秦晓看看窗外灰蒙蒙的天，想起昨天晚上新闻联播后在电视上看到的天气预报：今日帝都有中到大雨啊。
“东方曜，伞......拿把伞......”秦晓从储物架上拿了把雨伞推门追出去，而此时东方曜已经跑远，不见踪影。
“唉，算了，应该，大概，可能约他出去的那姑娘带伞了吧......”秦晓拿着雨伞在小区门口连连叹气。
胡茵看看她手腕上带着的金属风机械手表，时针10点指过，分针快指到30分，秒针马不停蹄地无声转动，奔向下一个12点。
她不时看看灰蒙蒙的天，不时左看看右看看东方曜可能过来的方向，又等了有好一会，在街的尽头才看见一个黑色的身影，胡茵揉揉眼睛，定睛一看——东方曜一瘸一拐的飞奔过来。
“真慢......”胡茵嘴上埋怨他，腿上却跑过去，迎上他，手上将他稳稳扶住。
“谢谢......抱歉，我是真的忘记了这件事，害你在你在这里白等了这么久，下次......下次我保证不会了。”东方曜看见照旧身穿红色运动服黑色运动裤的胡茵，嘴上说着道歉的话。
“你.....”胡茵此刻很想把东方曜修理一顿，但一想到东方曜刚才的样子，顿时于心不忍，开口的话变成了：“算了，没事，你下次用点心就好。”
“我们走，去地铁站。”
“好。”东方曜点头一瘸一拐的跟在胡茵旁边。
胡茵看见他的样子，问：“你脚上和身上的伤怎么样？还疼吗？”
“好的差不多了，你看，我现在走的多快。”东方曜加快脚步，走在胡茵前面，两个人从并排行走，变成了一前一后。
胡茵一把拉住他的胳膊，让他走慢一点，说：“你还是走慢一点，别逞强，等你完全好了后再快走也不迟。”
“行吧。”
两个人刚刚通过花庄地铁站的闸口，此时一号线地铁缓缓进站。
正处于华夏国庆假期，地铁站的人很多，焦急等待的人们一看见地铁过来，向地铁闸门一窝蜂的涌上去。
胡茵担心伤刚好一些的东方曜被那么多人挤倒，二话不说，拉住他的手走进地铁。
东方曜触及到胡茵手心里炙热的温度，触摸到她有些粗壮但皮肤却细腻的手指，一刹那，他的全身仿佛过电一般。
胡茵那日在夕阳下载着他疾驰的模样渐渐在他脑海里浮现出来——手掌上的温度传递十分迅猛，它沿着胳膊传达到心脏，再由心脏传遍全身，最后在脸颊上显示出来。
“小曜，你怎么了？脸怎么这么红？”地铁缓缓开动，摩肩擦踵的空间内，两个人并排挤在车门边。胡茵见他们已经平安上车，早已经松开手，却发现东方曜怔在那里，不说话，脸上露出两抹可疑的绯红色。
“没......”东方曜被胡茵询问的话语稍稍拉会点思绪：“没......没什么。”
胡茵看着他窘迫的样子，微微一笑，说：“你没事就好，我还以为你的伤因为刚才的拥挤又痛起来了呢。”
“没......没有，怎么会，我的身体不会这么脆弱的。”
“嗯，那就好。”胡茵拍着他的肩膀：“我总是忘小曜是男孩子，自然是比我们女孩子身体要强劲的。”
“不，我觉得我的身体还不如你强劲，你要是再多教我几招，那天或许我自己就能把他们全都制服在地，不需要你的保护了。”
胡茵听完他的话哈哈大笑，说：“这自然是没有问题的，等你伤养好后，你什么时候想学，我就什么时候教你。”
“不过。”胡茵凑近他，抬起头，看向他的眼睛，义正言辞的说：“我觉得，我的保护现阶段你还是需要的，因为每次碰见你，你都是一幅受伤的模样。”
胡茵看向东方曜的眼睛像黑曜石一般闪亮，浅浅的酒窝随着她的笑容清晰浮现，淡淡的雀斑恰如其分的点缀在她的鼻头四周，却并无瑕疵，反而彰显出她的青春活力，短短的头发也随着她的动作，她的话语，蓬松晃动。
在拥挤狭小的车厢内，东方曜的眼中一切在此刻显得分外清晰，格外美好。
他心中沉重的铁门重新被劈开一条裂缝，猛烈的金光透过它，一束束金光照射到他漆黑如墨脚的身体上，灼伤他，撕裂他。
他的那火热的心被这灼伤的金光点燃，急速跳动起来，然而渐渐地，渐渐地，他的心每跳一下，围住他心脏那轻飘的红裙子，小小的，他臆想出来的手臂，在一瞬间突然变得如千金坠一般，跟随他的心一起沉重的跳跃。
“别走......求你了。”
东方曜猛地眨了一下眼睛，视线从模糊变的清晰，背叛的负罪感，从他的心脏喷薄而出，随着血液流向四肢，再从四肢猛烈的反扑回心脏，他像是犯了不可饶恕的罪过，没由来的害怕不已，他自然下垂的双手忍不住的颤栗起来。
充斥在他周围再寻常不过的空气，此时此刻像是被明码标价，连轻轻吸一下都觉得是未经允许，像是在偷取一般，罪恶深重，不可饶恕。
更不要说胡茵头发上那隐隐散发出的薄荷香味，那清爽的香气，现在更像空气中的非卖品一般，不打招呼的钻进他的鼻子，独独被他轻而易举的悄悄窃取，这般罪过，罄竹难书。
胡茵看东方曜盯着她的脸，一句话都不说，问：“小曜，怎么了，今天你怎么总是在发呆啊？”
东方曜听见胡茵的话，思绪回转，眼神不再看她，说：“只是在想一些事情，没什么。”
“想事情啊。”胡茵远离他，将背重新依靠在地铁内的立杆上：“想什么呢，给我说说看呗。”
“没.....没什么的，都是一些闲事，对了还没来的及问你，你这几天假期怎么过的？”东方曜迅速岔开话题，不再去谈论刚才她问的问题。
胡茵再怎么心大，再怎么不拘小节，再怎么大大咧咧，但她毕竟是个女孩，心思还是要比男孩子细一些，更不要说旁边站着的是她一直喜欢的男孩子，她的观察就更加细致。
他的言谈，他的表情，他的动作，这一系列从正常到异常的细微变化，早就被她尽收眼底。
东方曜总以为他伪装的很好，其实胡茵早就把他一眼看穿，他惊喜的露出了既在她预料之内，又在她预料之外的神情。
“原来，你对我的心，和我对你的心并无差别，但你为什么不说出来呢？为什么要躲避呢？”
胡茵心中有疑惑，但她绝不会把这疑惑现在说出来，刚才试探性的拉手让她其实也有一丝害怕：一旦她将她的心意过分显现，完全流露，会迅速瓦解他们之间的关系，到最后，他们连朋友也当不了。
“慢慢来，陪在他身边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不过。”胡茵在心中偷偷笑了一下：“像他这样的反应，他要不了多久就会和我表白，我做的.....只要多接触他就好。”
“别提了。”胡茵收回她心中所想的千般思绪，疲惫地说：“我还没休息三天呢，学校就通知让我们女子跆拳道队的学生回去训练，说是最近因为今年申奥成功，为了让我们这一批学生能够在七年后的帝都奥运会上大放光彩，所以要加强训练啊，这半个月都要住在学校。”
“那你......”东方曜打量着她。
胡茵看出她心中的疑惑，说：“我用掉了这半个月只能请一次假的机会，向学校告假，过来陪你修mp3。”
“你请上假就只是为了过来陪我？这......不好吧，你在学校如果有急事，请不上假，出不来，这可怎么办。”东方曜瞪大双眼，面露担忧。
胡茵轻轻一笑，拍拍他的肩膀说：“没事的，不用担心，你的事情比较重要，你身上还伤着呢，再说，你一个人来，这么多人，我也确实不放心。”
“好吧，还是谢谢你能够过来陪我，唉，就是......不知道损坏的这么严重的mp3还能不能修好。”
“你别过分担忧，去了才知道。”
“好。”
两个人谈笑着最近身边发生的大大小小的趣事，有些事情轻松，使他们欢笑，有些事情沉重，让他们沉默。
“下一站，王府井站，请各位乘客带好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有序下车，Nest station，wangFu jing ......”
车厢内播报声响起，一大批坐着的乘客站起身，站着的乘客整整自己的衣服，顺便摸摸口袋和背包，看看自己随身携带的物品。
这年头扒手多，一不个留神，自己的现金、银行卡和贵重物品就在人挤人的情况下少掉几十或几百，大家都急急忙忙的有各自的事情，绝不想在这关头出现纰漏。
东方曜和胡茵也不例外，他们摸摸自己的斜跨包，确定各自的东西还好端端的放在自己的包内，才定下心来。
“你的东西都还好吗？”东方曜问。
胡茵点头回答：“好着呢，你的呢？”
“我的也一样。”
“那就好。”
“等会我们就把包放到胸前，不要让它们离开我们的视线范围。”
“好”东方曜点点头表示同意。
胡茵看向车厢内密密麻麻的人群，叹了口气：“唉，这都要到站了，人还是这么多，没有减下来，只好让你站了一路，你伤还没好，不要紧吧。”
“瞧你说的，我哪有你说的那么娇气，怎么可能连几十分钟都撑不下来。”
胡茵低下头看了一眼手表，抬头说：“这可不是几十分钟的事，我们都快站了一个小时了。”
“是吗.....”东方曜不可置信的瞪大双眼，惊讶的说：“都过去这么长时间了？我竟然一点儿都没感觉出来。”
胡茵看看他惊讶的表情，淡淡一笑，心里很想很想对他说：“你真傻，这都不知道，只有跟自己喜欢的人待在一起，时间才会觉得不够用。”
但她抿抿嘴，最终没有将心里的话说出口，她觉得现在还不是对他说这句话的最好时机。
地铁再一次缓缓停稳，闸门打开，比其他站多了几倍的人占据了出口，人群如潮水一般向外涌出。
这回，胡茵还是拉住他的手大步向外走去。
东方曜好不容易平稳的心脏，再一次剧烈跳动起来，与此同时，做错事的罪恶感，从他们双手的连接处无比清晰的传导到全身。
刹那间，温存与罪恶，向往与背叛，前进与止步，挣脱与保持，旁人眼中再简单不过的判断，在他脑海迅速里变成世界上最聪慧的哲学家无法解决的世纪难题，最后，这些无解的难题，变成利刃，一刀又一刀的凌迟着他那半点阳光无法照亮，只能灼伤，被鲜红如血的残布包裹着的，漆黑如墨的杂乱灵魂，伤口处，渗出点点黑色腐臭的血迹。
他深深的吸了一口气，尽量的稳住内心不断变化的思绪，不住的在劝说自己：“她只是担心我身上的伤，所以才拉我的手将我拉出来的。”
“朋友之间这样做没什么......对，一定是这样。”
胡茵在人群中听到后半句话，把他从人群中拉出来后，松开他的手问他：“你说的是哪样？”
“没怎么样啊，你听错了。”东方曜摸摸自己包里的东西，胡茵看着他的动作，也下意识的摸摸她包里的东西，没有遗漏。
“小伙子。”修电子设备处，带着近视镜的秃顶大叔拿着那损坏严重，不成形状的mp3看向东方曜，连连摇头：“它所有的元器件都被人为的损坏，有几处都是不可逆的损伤，无法再修复了。”
“是这样吗？大叔，麻烦您再看看，这mp3是我朋友送给我的生日礼物，对于我来说很重要，真的，您再看看，我们不会差修理费的。”东方曜以为这大叔看他们年龄小，以为他们出不起修理费，故此，才这样拒绝他们。
那大叔端起一旁的茶杯，喝了一口茶，叹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这些小孩能买的起进口mp3，用得起手机，自然是不差修理费的钱，但是，我说的确实是实话，损坏成这个样子，我的的确确无法修复，毫不夸张的说，就算是把生产出来这东西的人叫过来，他也不能够保证再把它修整到原来的样子。
“既然你们不差钱的话......”秃顶大叔从货架上拿出唯一的，沾满灰尘的一个蓝盒子，擦擦外面的灰尘说：“这款mp3和它是一个厂家生产的，我从海外淘来，一模一样，因为价格太贵，就一直压在我店里无法出手，小伙子，你要不把这个新的买了，省得你再跑地方花大价钱去修。”
东方曜看看那盒和他被损坏的这盒并无二致，他想，要是在假期里修不好mp3回学校涂小满看见他没有用，肯定会问，如果他再得知他把他送的生日礼物毁坏，即使涂小满平时对小事不在乎，对这事，他也肯定会生气的。
他害怕这样的事情发生，东方曜最不擅长处理的，就是他与亲近之人之间产生的矛盾，家人也好，朋友也罢，他不喜欢与其他人争吵，他总觉得争吵会伤害到他们之间的关系，也会伤害到他们的心。
所以，他找到的解决方法是：多想所有人一步，将事情或者说是可能发生的争吵在之前预料好，提前做打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