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壹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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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里的土还很湿润,愈往里走却愈干燥。

洞向土中延得很深,他们就走在这土洞里。

准确地说,是爬。

他们只能爬。这洞实在太小,只容人像泥鳅一样趴在里头爬。

风逍舞本练过眼力,在黑暗中也能看得很清楚。然而这洞实在太狭窄阴暗,即便风逍舞的眼睛也不能清晰地辨识里头的转折处,只能谨慎摸索着往前爬。

即使这样,他还是碰了好几次鼻子。

前面的人笑道:“刚开始我也和你一样,爬几步就要碰一碰鼻子。现在我已爬惯了,倒着爬都不会撞到屁股。”

他的笑声却变得有些凄凉:“你若也像条蚯蚓每天在这洞里爬几次,爬了有十年,也会像我一样熟练的。”

风逍舞道:“这洞是你挖的?”

前面的人道:“是的。”

风逍舞道:“这是你十年前挖的洞,当然不是为了救今天的我。”

前面的人没有再说话。

风逍舞也不再问。

他不想说,风逍舞也不会多问一句。

前面的人偶尔会停下等风逍舞。他们就这样沉默地在洞里爬了有盏茶时分,然后风逍舞摸到了一处土壁。

这次声音从上方传来:“土壁上有凿开的坑槽,你顺着爬上来。”

风逍舞摸索着,果然摸到了一处凹陷,于是开始往上爬。

然而洞太小,他只能一步步往上挪。他笑了笑,感觉自己真有点像条蚯蚓。

幸亏这次的洞不深,他已推开盖板爬了出来。

他一出来就看到一处厅堂,一处装潢得异常辉煌瑰丽的厅堂,堂中陈布繁复精细,空中淡淡弥漫着一股龙涎香的味道。

一个住在这种地方的人,十年来为什么会像条蚯蚓一样每天要钻上几次土洞?

他已浑身是泥,脸上也全是泥。这人在风逍舞出来时,立刻将一块厚重的瓷砖盖上,封住了洞口。他显然是个心思很缜密的人,选了更厚重的瓷砖,这样也不会轻易被人发现这条密道。

然后他引风逍舞穿过几个房间,进了一处卧房:“里面已备好热水,今夜你暂时先住这里吧。”

风逍舞已看到他的脸。这是一个老人,须发皆白,脸上刻满皱纹,似已逾古稀。

老人道:“你先冲个澡,然后在这里等我。”

老人不等风逍舞回答,转身离开。

毕竟他自己也一身泥泞。

风逍舞将一旁门推开,里面是一处宽敞华美的浴堂。水也还是热的,还备好了一套和风逍舞身材不太相符却能穿进去的换洗衣物,仿佛早就知道他要来一样。

这老人怎么知道他要来?

这老人在苍穹帮的身份又是什么?居然能在苍穹帮总坛里拥有这样一所屋子,而且还能自由自在地带风逍舞进进出出?

这可和河东三狮的自由自在截然不同。风逍舞感觉这老人的身份和河东三狮完全不是一个等级,且并非想要坑害于他。

若要害他,就不会在那千钧一发之际救他于水火之中。

风逍舞知道一切的答案都会在再次见到那个老人时解开。现在他需要的是好好洗个澡。

发生了这么多事,一盆热水确实极为抚慰人心。

然而风逍舞浸泡在热水里,脑海中钟无泥那一棒骤停的情形却始终挥之不去。

究竟是什么人,才能让钟无泥吃惊甚至恐惧到这般地步?

是在丐帮中的某人?或是他熟识的一位友人?

风逍舞不知道,他不了解钟无泥的隐私。现在他知道的只是钟无泥已死,丐帮捉拿内奸的这次行动已彻底失败。

风逍舞看着头上的井口天花,叹了口气,眼神却依旧凝重。

失去了丐帮的协助,接下来行动将更加困难,他必须比以往更加小心慎重。

风逍舞出来时,老人已在等他了。

不知为什么,老年人洗澡似乎的确比年轻人要快些。

是因为他们的肌肤已萎缩,已不能彻底享受淋浴带来的惬意?

还是因他们自知时日已无多,因此不愿浪费过多无谓的时间?

老人向风逍舞深深一揖,颟顸的颓意已完全消失,目中精光迸出,完全不似年过古稀的糊涂老人。

风逍舞也向老人抱拳回敬:“蒙前辈……”

不等风逍舞说完,老人摆了摆手:“我并非江湖中人,自然也不是什么前辈,你换个称呼吧。”

风逍舞微笑,他也已看出这位老人没有一丝武功基底,顾盼间却有着位高权重者的自信。风逍舞道:“蒙老丈仗义相助,得脱险境。衔环结草,没齿难忘。请受在下一拜。”

风逍舞欲叩首,老人立刻将他拉起,笑道:“我这人一向讲究公平,今日之事,明日你还以同等的报偿就可以了。”

风逍舞怔了怔,苦笑道:“可救命之恩……”

老人道:“你不必担心,我救你就是为了救我。”不等风逍舞说话,他已拉着风逍舞坐下。

两人中间桌上放了一个酒壶,足足装得下三斤酒的大酒壶,以及两个杯子。老人以手作请,示意风逍舞落座。

风逍舞在他旁边坐下。老人手执酒壶,斟酒。

琥珀色的酒,盈满杯口。

“酒壶就是要大,看着痛快,喝着也痛快。”老人向风逍舞道:“喝酒?”

风逍舞摇了摇头。

老人道:“人不饮酒枉少年。这是兰陵最上等的郁金香美酒,不尝尝?”

风逍舞还是摇头。

老人道:“是酒不对胃口,还是不喝酒?”

风逍舞道:“不喝酒。”

老人大笑:“好,能忍住一辈子不碰酒,这种人我相当佩服。”

“我就不行,一有好酒就想搞点来尝尝。”老人端起酒杯,道:“只要喝酒,就终有喝醉的一刻,这不是好事。”

他忽然垂下头,仿佛在自言自语:“不过不喝酒也未尝不会醉。”

老人仰头,酒入喉。

风逍舞看着老人,却没说话。

他感觉老人仿佛话里有话。

老人问道:“你是因什么缘故闯入苍穹帮总坛?”

风逍舞沉默。见风逍舞没有回话,老人仿佛看穿了他的心思:“你是否在怀疑我救你其实也是苍穹帮的一出戏码,为的只是套出你嘴里的情报?”

风逍舞依旧沉默。但这次的沉默无疑就是回答。

“啪”地一声,老人放下酒杯:“你应该早已看出其实我根本不懂武功。”

风逍舞点头。

老人道:“我从没学过武功,我学的是另一件事。”

风逍舞道:“什么事?”

老人道:“我姓古,叫古芳群。”

风逍舞悚然一震,吃惊地看着老人。

老人微笑道:“这样是不是就能解释你心中所有的疑惑了?”

是的。这不仅解释了刚才风逍舞问的话,也解释了风逍舞心里所有的疑问。

山西钱庄,二十年前,“芳祥”是最大的一家,声势远超天下钱庄。而当时“芳祥”的老板,名为古芳群。

“芳祥”不仅涉及钱庄,只要与钱有关的生意,他们都会掺上一脚。票号,绸缎,骡马,珠宝等,各行各业都有“芳祥”的字号,且都极为成功。古芳群本人亦通多国语言,为他商业上的合作关系带来不少便利。据说当时老板古芳群的身家已可和皇宫大内的财富匹敌,甚至更有人说他已能买下整片江南,另建一朝。

古芳群的名头不仅在商海中令人闻风丧胆,在江湖也一样闻名。当时的十个武林大豪手里,就有六人手里攥着的是“芳祥”的银票。

古芳群本人亦富可敌国,然而却与寻常富贾不同,在事业稳定后斥巨资在省府各地兴办公赈所,接济天下穷苦人家,并聘请过不少名医为一众没钱看病的黎民百姓免费问诊。华清坤、杨过仙、袁病鹤等一众医术绝群的名医都曾坐诊过芳祥的公赈所。到后来,每一家芳祥的铺头,古芳群就一定会在附近再开一家公赈所,以方便调度资金支援公赈所的支出。

然而十年前,“芳祥”老板古芳群却在一夜中失踪,他那翚飞的宅院却原封不动地还在那里,只是里头的东西全被搬空,钱庄的钱财也一夜间亏空。包括他的绸缎庄,珠宝行,一切设有“芳祥”二字的店,都在一夜间全部垮掉。

而“芳祥”公赈所这一举世无双的壮举,也随着古芳群踪迹消失而衰败。

这本就是商海中的一个大问号,也是江湖的一件疑案。然而涉及此等人物的案件,六扇门竟也没有给出明细结果,最终草草结案。至于古芳群的下落,也没人能知晓。

没人想到他现在居然就在苍穹帮的总坛里。

几乎所有人都以为他是被商业对手联合起来给暗算了,然而现在他却正坐在风逍舞身边喝酒。

风逍舞抑制住自己的惊讶,却还是忍不住再问一句:“你真是‘芳祥’的老板古芳群?”

古芳群大笑:“我就知道你一听到我的名字肯定会再问一遍。十年前,我的名字天下谁人不知,谁人不晓,连皇帝老爷都得给我几分面子。”

他说的是实话。当时他的名字不仅驰骋于江湖商海,甚至还上动天听,当朝天子还曾想过各种手段下令将他抄家,只是最后都没找到合理的罪名安插在他的头上。

他的笑容依旧爽朗,却掩饰不住那份浓浓的伤感,目光已黯淡下去:“只可惜那已是十年前的事了。”

风逍舞道:“那夜对你下手的人是莫藏?”

古芳群点头:“当时只凭他一个苍穹帮还不能拿我怎样。然而他与当今天子合谋,以政治手段秘密将我拘禁,还将我毕生的财富全都纳入自己的财库中。”

古芳群紧紧抓住手中酒杯,酒杯已因他的愤怒而被握得颤抖,目光尽是怨毒与愤恨。但他很快叹了口气:“这事给我的教训就是无论你的钱赚得有多么狠,一定不能惊了皇帝老爷的心肝,否则就算你再有钱也一样会倒霉。”

风逍舞此刻明白苍穹帮能在短短几年内掀起这么大声浪的原因了。这当然与他们得到古芳群那笔富可敌国的财富密切相关。

风逍舞道:“想不到莫藏居然还和当朝皇帝有联系。”

古芳群道:“当朝皇帝姓什么?”

风逍舞沉吟片刻,道:“这么说,苍穹帮不仅是江湖帮派,其背后更是有朝廷的力量在暗中支持。莫藏本人与天子的关系恐怕更是……”他叹了口气:“也难怪他能崛起于交睫,与丐帮分庭抗礼了。”

古芳群又倒了杯酒,喝掉,压下心中的怒火,缓缓道:“莫藏没有杀我,只因他看上我的商业头脑,让我帮忙打理苍穹帮的账本。所以我现在也是堂主,财堂堂主,苍穹帮总舵的四大堂主之一。”

古芳群大笑:“只不过我这堂主连一个香主也没有,只有手下帮忙算账的几个会计,经手的账还得莫藏审查过后才能作数。”

他沉默片刻,接道:“不过莫藏也算为我保留了一丝尊严。至少我这财堂,除了他身边的人和另外三个堂主外,其余人等都不得随意出入。”

风逍舞听出他大笑中的无奈与憎恨。他看着古芳群:“你想报仇?”

古芳群道:“我当然想,能将莫藏的脑袋砍下来当夜壶那再好不过。”

然而他却叹了口气:“只是我知道绝不会有这么一天的。莫藏这个人,当今世上根本没人能杀他。”

风逍舞道:“那你为什么要救我?”

“我说了,我救你就是为了救我。”古芳群道:“我是生意人,一向讲究公平,惠利彼此。我救你一命,你救我出去,这很合理。”

风逍舞叹了口气:“我当然想救你。就算你没救我,在这里遇到你,我也一定会想办法救你。因我知你并非寻常吃人不吐骨头的豪资富商,你值得我花费更多心思相助。”

若古芳群只是眼里只有钱的庸俗商人,就不会做出兴办公赈所,办到每家“芳祥”铺面旁就有一家“芳祥”公赈所这种程度。他明白古芳群不为金玉迷眼,不为利欲熏心,更是有着超越凡人的远大理想。

风逍舞道:“只是现在我连自己是否能出去都已成问题,又该如何救你?”

古芳群道:“我知道近来新成立的白道组织义宏庄正在筹备一个计划,打算这几天与苍穹帮来一次正面交锋。”

风逍舞有点吃惊:“这事你也知道?”

古芳群淡淡一笑:“他们以为什么都能瞒过我,其实什么都瞒不过我。”他眼里第一次露出纯粹的骄傲之色,没有羼杂一丝其他的情感:“他们将我封锁在此,就以为我什么事都不知道了。其实我就在他们眼皮底下进来出去,他们都没能发现。”

风逍舞道:“是地道?”

古芳群点头:“这样的地道,十年内我一共挖了五条,每一条都是通往苍穹帮总坛的要处。我也一直在期待有外人来,然后将他带回这里。”古芳群微笑:“今天我总算达到了目的。”

风逍舞看着古芳群,心中尊敬钦佩之意更重。

在经历这么大的挫折,居然还能振奋自身,每天像条蚯蚓般在土里钻来钻去,心里始终坚定不移坚信着自己的希望,十年间等待着一个几乎不可能出现的幻想。

这股信念十年间从未变过。

这需要多大的韧性和勇气!

无论他如今沦落成什么样子,都已值得别人去尊敬。

古芳群道:“本来前几天也来了个人,只不过他轻功比你好,来了两晚都好好地出去了,只在第一天受了点皮肉伤。”

风逍舞知道他说的是宋捉影。宋捉影轻功绝顶,又常行潜伏盗窃之事,当然比风逍舞要强。

然而他就看着宋捉影连续两晚来了又去,眼看自己已期待了十年的希望两次从身边溜走,居然还能坚持住,继续等待下去。

他一直保持着耐心。这份执着的求生欲念以及对自由的顽强渴求简直已达耸人听闻的地步。

风逍舞道:“你好像很早就知道我来了。”

古芳群道:“我看到外面有动静,而且很不小,就知道又有外人侵入了,所以立刻准备好东西。观察完他们的动向后,就选择了通往风雷堂的地道,出去时正好见到你在旁边。”他微笑看向风逍舞道:“谈了这么多,我想你总可以告诉我为何要闯入苍穹帮总坛了吧?”

风逍舞点头:“义宏庄这次行动的人员中出了一个内奸。”

古芳群道:“想必这便是你现在如此狼狈的原因了。但若是这样,你更加不可能进入苍穹帮总坛。”

风逍舞道:“我是为了追捕他而来到苍穹帮的。”

他知道自己解释得还不够详细,立刻补充道:“如今我成了这奸细的替罪羊,正当我独自调查之时,发现此次行动中的丐帮九袋长老钟无泥竟瞒着所有人也在调查此事。”

古芳群道:“那你追进此地的原因,恐怕是在与丐帮联手后行动失败,不想就这样前功尽弃,以至于只身进入苍穹帮总坛。我应该没猜错吧?”

风逍舞愣了愣,叹了口气:“老丈高屋建瓴,算无遗策。晚生拜服。”

古芳群微笑,道:“既然丐帮能瞒过所有人独自行动,不免是有其他人没能掌握的信息。信息来源是什么?”

风逍舞道:“是一封信。上头只写了一段话,除了能看出是女子手迹外,无法分析出什么有效信息。”

“女子手迹?”古芳群敛了敛眉,转而微微一笑。

风逍舞道:“老丈莫非想到了什么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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