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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皮包公司(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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列车进入湖南,气温明显升高,车窗外吹进来的风又热又粘。车厢就像一个闷热的澡堂子,所有人都在冒汗,冒粘汗。是男人的,即使对坐是位女同志,也要脱去小棉袄似的上衣,光膀露背,图一时凉快要紧。放到现在可不行了,男同志在公共场合不穿上衣,被当作不文明行为,会招来鄙视。

男人们集体光膀露背,如果是热火朝天的劳动场面,兴许还有振奋人心的积极作用,反之,围在一堆打牌,就像现在,个个腰不挺背不直的,何况有的肤色白净皮肉松弛,有的骨瘦如柴肋条清晰,有的肥胖臃肿乳大肚圆,有的颈细臂长胸扁腰软,实在是,有碍观瞻,污染环境。

闫晓梦看着和旅客坐在一起打牌的孙明畅,眼睛里有骄傲和爱慕。她为孙明畅和自己是一伙的感到自豪。孙明畅胸肌发达,臂肌坚实成团,背肌宽阔,腹肌紧束有力,着实透着阳刚之美。

闫晓梦眯眼偷偷欣赏孙明畅。“这才像话,其他人都什么呀,长成那样,也敢脱,胆大啊。难怪我会为他动了心肠。长这副皮囊的男人,能不招人疼吗?何况,他的性格还那么让人愉快。”她把眼线从孙明畅那里撤回,投放到窗外去。“他就像一幅赏心悦目的图画,多看几眼怎么啦?好看的东西就是让人反反复复看的嘛,不能因为多看或者喜欢,就被说成不正经吧,这不人道。”

孙明畅已经把闫晓梦迷惑到经常要四下找借口来搪塞自己的问题。虽然,她发过多次誓言,要正确认识和孙明畅的关系,只做生意不谈感情,理论上白纸黑字,条理清楚,一点不含糊,可是,一到精神领域,那就完全不是这么回事了,她的思想乘风破浪,自由飞扬,爱去哪儿去哪儿。她在那里痛痛快快地爱着孙明畅,无人监管,她拿自己没办法,别人就更是两眼一抹黑了。

从某种意义上说,她真心希望孙明畅是件精致摆设,既能达到养眼目的,又不伤心费神。只有把他当成东西,再把眼光投回到他身上久久不愿收回时,内心才舒坦没有负担。

自己不过和常人一样,对诸如美好东西怀抱由衷地喜爱和感慨罢了,这无论如何跟错误是搭不上边的。

如果他真是个流氓呢?怎么个流法?要不,你赶紧的流氓几回,让我断了这些念想吧。

在这个闷热的白天,不会玩牌的闫晓梦,只有时不时地拿孙明畅想事,时间才显得不那么枯燥难熬,有几许生动和有意义。

列车停靠在一个小站上。由于停车时间短,没有旅客下车。车下三三两两的当地人挎着水果竹篮,仰着被太阳晒得蔫巴巴的脸向车上旅客兜售水果。

闫晓梦把头伸出窗外。有个十来岁的小姑娘来到闫晓梦窗下,朝着闫晓梦面无表情有气无力机械地喊:“梨子五块,梨子五块。”

闫晓梦问她:“便宜一点行不行啊?”

小姑娘说:“一袋有三个梨,已经很便宜啦。”她举起梨子,“梨子又甜又脆,阿姨,来两袋吧。”

闫晓梦递下去二十元,“给三袋吧,退我五块。”

小姑娘接住钱,梨子也不递给闫晓梦,撒腿就跑。

“哎——”闫晓梦目瞪口呆。小姑娘连蹦带跳从另一列停靠的列车肚子底下逃了个没影。

闫晓梦从窗外缩回头,满脸通红。她尴尬地回头望一眼孙明畅和吴海三。孙明畅此时大概拿到一副好牌,吴海三的脑袋几乎和他重叠一起,两人眼睛都快贴到牌面上了,对这方发生的事毫无察觉。他们或许连停车都不知道。闫晓梦回身坐正,突然有了刘姥姥进大观园的感觉。

“狗日的,给我站住!”

突然,隔壁传来一声爆吼。闫晓梦回头一看,有位男旅客纵身从车窗里跳了出去。

“哟,有人跳车啦!”车上旅客哄叫起来。

原来,跳车的这位老兄和闫晓梦一样,对这类诈术没有经验,想买水果,又没有零钱,便递下去一张五十零给卖水果的小男孩。男孩见五十零都下来了,眼睛绿了,接住钱后,转身就跑,那速度跟屁眼上插了马达贼溜溜快。这位老兄性情刚烈,哪里受得如此欺辱,想也没想就纵身跳了车。如果不是车上的旅客大声起哄说火车要开了,他那架势非一追到底,抓住那男孩先摔过去两巴掌解气再说。

孙明畅和那帮打牌的旅客涌到窗边。孙明畅伸手将那骂骂咧咧的旅客拉进窗来。“你也真是,”孙明畅说他,“为五十零跳车。万一火车开了,你岂不是赔了夫人又折兵吗?”

那旅客的脸红一块白一块的,说:“妈的,太气人了。”

孙明畅说:“在火车上买食品,最好自备零钱,要一手抓牢食品一手放钱下去。别指望这些当地人有多高素质会自觉自愿退钱拿东西给你。”

闫晓梦有气不敢发,说:“这不是成了公开抢劫嘛,没人管啊?”

孙明畅说:“怎么管?中国幅员辽阔人口众多,该管的地方太多啦。这穷乡僻壤的小打小闹,既篡夺不了政权也修改不了社会主义,谁有功夫管哪。”

闫晓梦如鱼鲠在喉,说:“照你的意思,就拿他们没办法了?”

孙明畅说:“有哇,增强自我保护意识不就得了。”

闫晓梦说:“可是,还是有不少人要先受其害而后悟,总归晚了一步。”

孙明畅不以为然地说:“晚就晚呗。这样的危害轻如鸿毛,没什么了不起。换了是你,会把它搁心坎上过夜吗?”

闫晓梦嘴硬地说:“当然不会。”

吴海三说:“这叫吃一堑长一智,社会经验就是这么积攒下来的。”

闫晓梦退回到位置上坐好,心想:幸亏刚才的洋相没被他俩发现,不然,不定会怎样拿腔作调地当教师爷呢。

这还没到广州,就掉了两次坑。虽然损失不足挂齿,但还是堵心,感觉被人当猴耍了又耍,很没面子。

闫晓梦默默地看着吴海三正在收钱,大概那把牌赌赢了。她没兴趣关注他们输赢,她在想,下个坑会在哪儿呢?

傍晚时分,突如其来下了一场暴雨,天气凉爽下来。刚才和孙明畅吴海三打牌的那群人吃饱喝足闲来无事,开始海阔天空地聊起天来。

有两个大学刚毕业的年轻人,不顾家人反对,放弃令人羡慕的工作,一个在银行,一个在税务局,毅然决然要去海南打天下(那时,海南刚建省不久),说只有这样,才能体现人生价值。他们言辞热烈,雄心勃发,好像海南有座金矿正等着他们快马加鞭去开发。他们话音刚落,立即遭人反对。

甲旅客说:“你们这叫冲动。银行和税务局的门是好进的吗?有多少人削尖脑袋都想往里钻,你们钻进去却跑出来,冲动啊。我能想象,你们的父母一定伤心死了。”

两个年轻人无言地笑。他们的父母的确伤心。儿子大了,翅膀硬了,不听话了,当父母的能不伤心吗?

乙旅客说:“你们两个,要到了我现在这步田地,就知道后悔啦。我啊年轻时跟你们一样,也好冲动。父母安排好的阳光道不走,偏要一意孤行走自己的路,觉得那样才够刺激,按你们的话说,就是体现自我。结果呢……我都没脸说!出门闯荡五六年,分文没赚到不说,还背了一屁股外债。如今的我,活得跟个小娘儿们似的,没劲得很。”

闫晓梦说,“既然背了债,哪来钱坐卧铺?”

乙旅客难为情地说:“你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啊。不瞒你们说,自己的能耐用完,就借用别人的呗。”他指着前方边凳上坐着的一个年长的女人说:“看见没有?那老女人,不是我妈不是我姐,是我相好。我傍上一个老富婆啦。她帮我还了债,还让我过上能坐上卧铺的幸福生活。虽然这是男人处世的下下策,可也不失为一种东方不亮西方亮的活法啊。你们两小年轻别忙笑,现实残酷得很,不是你们想象得那样好玩。打天下?天下那么好打吗?不死几回你能打下天下来?笑话!我好心劝你们赶紧打道回府,给父母认个错,兴许他们还有办法帮你们把工作续上。经过几年的磨难,我算是看明白啦。这人啊,这辈子是否有出息,跟聪明才智什么的没有太大关系,跟你找的工作单位和对象大有关系。工作单位找好了,这辈子你就成功一半,对象再找准喽,你就功德圆满死可瞑目不用发愁啦。”

大学生问:“为什么说工作单位和对象找对了就不用发愁了呢?”

乙旅客振振有词:“工作单位好,收入有保障。我有个同学,两口子都在供电局,每个月的工资都不用,光奖金就足够他家三口吃喝拉撒了。在这种单位,你有必要劳神费劲地下海做生意吗?对象找得好,当官有保障。现在的官,十有七八是靠关系当上去的。如果你找的对象家庭有背景,你想当官还不容易?当了官,财源茂盛,你还用得着吭哧吭哧地出门打天下吗?有权就有钱,旱涝保收,这辈子还愁啥呢?”

丙旅客说:“虽然你说的有一定的道理,但对年轻人,这样说不合适,有教他们投机取巧的嫌疑。”他对那两大学生说,“不要听他的,打铁还要靠自身硬。现在改革开放的政策多好,趁着年青,出来闯闯不是坏事。即使失败,也不后悔。有些时候,从失败中淘来的经验,是花钱买不到的。我支持你们这样做。”

孙明畅说:“是啊,如今大家都在你追我赶奔小康,勤劳致富的人越来越多,咱们可不能整天在家瞎捉摸哪个单位好哪个对象好而空误了发财的好时机啊。要想过上好日子,靠自己最心安。”

丁旅客说:“对对对,找个好单位和好对象是没错,可万一要是找不到呢?这日子就不过了?咱们先脚踏实地地干起来再说嘛。至于好的单位和对象,就像钓鱼,钓着最好,钓不着拉倒。我就不信,没有这两点,人生价值就体现不出来了。”

戊旅客说:“说得好。我就是个例子。我没有单位,上靠不了父母,下靠不了兄弟姐妹,中间的老婆是个农民,也靠不住。但是我还是照样开公司挣大钱。这人啊,要想在人前雄起,首先精神要雄起,然后老实付出劳动,付出越多收获越大,投机取巧不可行啊。”

乙旅客垂头丧气地说:“今天碰上一群教育家了。”

两个大学生带着敬佩的目光看着戊旅客,说:“这么说你是白手起家了?把你的创业史说来听听。”

戊旅客说:“也没有什么好说的。关键就三个字:吃得苦。只要吃得苦,什么事情都有成功可能。当然,还有一个原因也很重要,那就是要赶上国家的好政策。‘赶上’是什么意思?‘赶上’就是说,国家好政策的出台正好对着个人最佳做事的年龄段。”见大伙一言不发地看着他,继续解释道:“比如说,人的最佳做事的年龄段是三十到五十之间,这个时候,人的精力最充沛脑子最清醒反应最敏捷经验一大把,机会来了,抓得住,好政策出台了,知道怎样充分利用。但是,如果提前十几年就差一些。因为,那个年龄段的人各方面都欠成熟,有的甚至还在发育,机会来了,要么看不见,要么抓不住;再往后退十几年效果也不好。那个时候的人,大多变得世故圆滑懒散,就连激情也快枯绝,机会即使来了,接待工作都会慢半拍。对我们做生意的,机会就是财爷神啊。能怠慢吗?怠慢了,财神爷不来你家转别家去了。所以说,好政策的出台,对个人来说有没有油水,我认为还跟年龄有关。你比如现在有个七八十岁的老人,政策再好再宽松,他又能有多大作为呢?”

众人笑,都说有点道理。这时坐在车窗边上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重重地叹了一声。那沉重的仿佛会掉到地上砸出坑的叹息使每个人的心都不约而同停跳一秒,好像热气腾腾的身子被突如其来的冰水激了一下。

戊旅客大悟,赶紧向老人家解释:“老人家,您别误会,我这是泛指,不是针对您。您老不在我说的范围内。”

老人看也不看他,胳膊支在桌面上托着脸,眼睛看出窗外说:“没事,你们说你们的。”

已旅客说:“如今生活变化快,一天不同一天,新生事物层出不穷,年龄大的,反应慢的,还真是有点不对付。你比如,‘老板’这个称谓,在过去的传统观念里,老板都是一些剥削阶级啊。可现在,你说你是老板,他说他是老板,就连擦皮鞋的,也说他是老板。好家伙,满大街用扫帚扫,能扫出一大堆老板来。你要跟人合伙做生意,如果不动脑子分析分析,随便轻信他就是老板,很容易上当受骗啊。”

闫晓梦笑问:“那你是不是老板啊?”

已旅客说:“皮包公司的一把手,算不算老板呀?应该算吧。”

孙明畅笑道:“亏你还好意思说出来。毛老人家要在的话,哪里允许你们凭着三寸不烂之舌空手套白狼?早专政了。”

吴海三说:“皮包公司在老百姓眼里可不光彩啊。”

已旅客不以为然地说:“没办法,要吃饭嘛。再说,人是有脑子的,你要是不动脑子,我说什么你信什么,叫你掏钱你就掏钱,这种不费吹灰之力得来的钱财,你愿给,我干嘛不要?不要白不要,对不对?挣钱手段千千万,我这也算一技之长吧。”

这时,那个眼睛一直看出窗外的老头突然站起,情绪激动地指着已旅客,颤巍巍地说:“你、你、你不是东西!年纪轻轻的,好的不学,学着当骗子,你良心何在啊?你愧不愧得慌啊?”

已旅客不干了,站起来,一只手臂搭在中铺上,吊着身子俯视老人,大声说:“哎,我说老头,我可没招你惹你啊。这火车上吹牛当放屁,谁也别把它当回事。大伙这不是无聊嘛,都在瞎吹混时光哪。怎么,你当真啦?你要是当真了,老头子,别怨我说话不好听啊,那就是你的不成熟,别瞅你年龄一大把。在这些公开场合,你总不至于让我实话实说,说我是刑警,正在执行任务,追捕逃犯姓氏名谁什么模样。我要照实说了,你实诚了,我单位领导不干哪,说我嘴大漏勺存不住机密,还不把我给开喽。所以说,老头子,别人说啥你都不要急着信,先动动脑子分析分析。这,算我这个皮包公司的一把手送给你的一句掏心窝子的大实话,管用着哪。”

众人笑。老人狼狈得说不出话,他环视大伙一周,摇头叹气,重新坐下将脸朝着窗外。

可恶的已旅客得理不饶人,乘胜前进地说:“老头子,看来你是上过我们皮包公司的当吧。不怕大伙恨我,我们皮包公司要找的,就是这些你说什么他信什么的对象。”

孙明畅一把拉他来坐下,不客气地说:“过了!适可而止啊。”

老人说:“唉,他说的没错。我们这些人是不行了,适应不了这个社会了。”

甲旅客安慰道:“老人家,好日子才刚刚开头呢,不要灰心啊。”

乙旅客说:“老人家,我年轻青的出息不了我都没灰心,你老灰什么心哪。万事再难都有个头,到时会‘山重水复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的。”

老头转过脸来。他的脸上堆放太多愁苦,让人看了情不自禁要揪心。他说:“唉,你们是不知道哇——”

孙明畅忍不住说:“老人家,你有什么心事干脆说出来让大伙听听,说不定大伙能帮你出个主意呢。这么多人,怎么也顶个诸葛亮吧。大伙说,是不是呀?”

众旅客七嘴八舌地说:“是呀是呀,说说吧,兴许真能替你拿个好主意呢。”

老人狠狠地吸上一口烟,然后异常沉重地开了口。“这年头,赚钱的机会是多了,可骗钱的也不少哇。我们厂是一家民办企业,本来效益就不好,年前呢,为了和广州一家公司合作搞研发,全厂职业自筹资金,好不容易筹到七十万元。谁知,这笔钱打到广州后就再无音讯。我们几个领导赶往广州,找到这家公司,那个曾经和我们称兄道弟的经理翻身不认人,说出来的话羞得我们几个无地自容啊。”

闫晓梦问:“他说什么哪?”

“他说,‘我还以为就我一人智障,一听说有钱赚就兴奋得不设防,把自己一股脑卖了都不知道,还乐得屁颠颠帮人数钱,原来这还有一大帮哪。你们说,就咱们这猪尿包脑子,人家说什么咱们信什么的,哪有不吃亏上当的道理?从这件事上,咱们双方可都长了记性,以后啊千万不要轻信别人了。实话跟你们说了吧,你们的钱我全部拿去还债了,一分也没有了。我和你们一样,也是受害者。现在,摆在你们面前的就两条路。一条,告我去。告就告吧,反正坐几年牢和做几年保本生意也没有多大区别。告我,从此咱们之间的债务就一笔勾销,谁也不欠谁的了;如果不告,兴许我还能赚钱来还你们的债。两条路,你们自选吧’”。

闫晓梦问:“你们告了他没有呢?”

老人说:“不敢告啊。一告,分文都别想拿回来了;不告,至少我们还是个债主,还有个地方讨债,讨回来一点是一点啊。唉,如今,工厂垮了,职工下岗回家了。每个季度,那些回家去的职工,都眼巴巴地等我去广州讨债回来。那些钱,是他们的血汗钱,有的甚至还是借的呀。”

已旅客突然说:“你,是厂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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