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州老旧的观音庙里。
即便是夜晚九点多钟，依然亮着昏黄的灯光。老人们拿着形色各异的茶缸在闲聊，不大的老旧房屋里，隐约间还能听到有人在唱戏，声音不算洪亮，但胜在婉转悠扬，音色沉稳老练。
周鹏刚一进去便听了出来。
是一日，梅花盛开，陈女杏元 花园设祭，巧遇良玉，追问之下，方知其系梅家后代。陈父十分欣慰，将女儿许配于他。
陈杏元坐香撵泪似雨点。
其实他很少听这些，无论是小调还是汉腔，只是早些年在宋誉手底下干活，得了空闲会到观音庙坐会，而宋誉偶尔也会来。
唱戏的是茶馆里的茶客，断断续续的，什么都唱一点，又什么都不唱完。
起初不觉得什么，次数多了还觉得有些聒噪，还是宋誉拦着他，让他别总出风头。再后来随着年龄增长，也许是听的多了，竟也不觉得聒噪，反倒是更想有时间听完全部。
“老板来杯10块的”
周鹏倚着木头桩子坐在外面，倒不觉得冷。他冲着里面喊了一嗓子，十块的和一块的没什么太大区别，都是茉莉花茶，无非一个香一点，一个淡一些。
只是讨了多年一块的茶水，如今再回来，多少喝那一块的茶有点臊面子。
等茶水上了桌，他手捂在杯子两侧。这才缓缓开口，问茶桌一旁的宋誉，到底什么事情。
“也不怕老弟你笑话，就是你嫂子啊闲不住，开了家美容馆。可这开张大半年的，总是遇到上面查访，我倒是托人问过，他们说这些年不太平，怕是馆子里藏污纳垢，就去的勤快了些。”
宋誉顿了顿，接着又是叹了口气。
“其实光着也不算什么事，就是馆子毕竟是开门做生意，结果先前招揽的那些吧，发现这里也不那么私密，也就做着做着都不来了。”
“如今这生意也不好做，可毕竟贷款开的店，所以就想着老弟你那儿毕竟人多，咱也不是说强制，就是看看有没有谁确实需要的，就当打个广告。”
他说的中肯，周鹏一时也没觉得是个困难事。不说自己每个月30多万的底薪，就是财务室那些沪市来的姑娘们，大概率也是需要美容的。
可总是被查也是麻烦，随即便开口询问。
“这老来查是个什么情况，嫂子开的美容馆确实是正规营生？”
“嗨”
宋誉一听也来气，倒不是气周鹏，就是气这无妄之灾。
他转头看了看四周，发觉没什么人关注他俩，这才缓缓开口。
“什么查不查的，是邻了两条街上，有家一样的馆子，人家是工商的亲戚，之前咱也不知道，觉得检查是正常的，后来托了人打听才知道。对方意思是搬走了就行，可你嫂子签了三年的房租，如今还欠着外债，搬哪儿都麻烦。”
“所以这才想着，咱们啊也不开门对外营业了，干脆关了门，就做熟客，凭老哥我这张脸，多少找几个信的过的兄弟，勉强能还上欠款就行。”
“斯....
一时无言，细细回想着这事，周鹏竟只觉得荒唐，不自觉的笑了起来。
“这倒是个办法，不过你签了多少钱，能让四季总经理都觉得麻烦。”
“几千万吧....”宋誉喝了口浓茶，缓缓张口。
“那美容的机器是劳什子国外货，一台要大几百万，你嫂子笃定能赚钱，就买了六七台，分什么祛斑的，美容的，去眼袋的，关键那玩意儿还是固定次数的，到达使用次数就要再花钱买。算上装修，人员培训，还有房租，满打满算一千多个字儿。”
“原本是没什么大事的，不过是每月还款。可谁知道遇上这摊子破事，我的那点工资还要还房贷，还有孩子学费，一家子日常开销，如今这一千多万的贷款再加上来，确实有点喘不过气啊。”
周鹏到是还没有正式的女朋友，他比较随性，愿意谈就谈，不愿意就拉倒。每个月在女人身上花的也不多，所以每一任也都过不久，属于一个人吃饱全家不饿。
家里老人多少也催过，可催归催，从20几一个混不吝，到30才有个长性，本身也不亲，再这么多年了，只要每个月给家里打钱，他们也就懒得管了。
所以当对方说起家庭开销，也没觉得多少，只觉有个婆娘加个娃，每天吵吵闹闹的，倒不如自己一个人过的舒坦。
他当然没敢说。
“没事儿，要是缺了钱，兄弟手头倒是宽裕。你说的这个事儿，我回头也在公司里帮你问问，把嫂子店铺的地址给我一下，万一有人想去，我就直接推给她。”
他答应的快，可宋誉却有点犯了难，支支吾吾好一阵才又开口提醒。
“不是兄弟，你公司刚创立没多久，这么在公司里问真没什么事么？”
似是不放心，不等周鹏开口，又接着补充道。
“你嫂子那美容馆单次收费不低啊，一次要大几百，还有疗程的，不是一次就完事的。哥哥我上次在酒店里随口说了句，结果就被人捅到酒店高层，还是李总亲自签了字放过我，要不我现在怕是也要降级。”
许是多喝了两杯酒，又或者觉得卫辽不会因为这点小事怪罪他。
周鹏轻松的摆了摆手，语气轻快的连连说没啥大事。
“我老板你也认识，就是上次你带着去他学校见的老师。只不过他为人谨慎，轻易不想露面，觉得麻烦。何况他现在是四季的二股东，名义上你也是他下属。”
说着，随手拿起怀里的电话，就要作势拨过去，却被眼疾手快的宋誉一把拦下。
“兄弟别啊！”
他不知道说啥好，只是觉得应该拦下手机。心里这么想着，纠结来纠结去，可又想着毕竟一个老板，要是周鹏真打过去电话说了这事，卫辽真给答应下来，以他的财力，不说招揽生意，就是搬个家都不是难事。
可万一呢....
谁知周鹏却又是伸手夺过手机，一脸严肃的示意对方冷静。
“真不是因为你这事儿，主要还有别的事情。”
与此同时，远在江临的卫辽，刚刚指挥服务生让讨论方案的众人散去。
“有什么事儿明天继续吧。”
转头便看到抽烟回来的一众老板们。他微笑一一和几人握了手。
“辛苦各位了，这两天周边这些个搬家啊什么的，辛苦大家盯紧一点，能搭把手的就搭把手，无论是棚户区还是北面楼房的，毕竟是做弟弟我提出来的，想要买块大点的土地。就是麻烦大哥们多受累，咱们尽量都文明点，能说就别动手，约束一下手下的兄弟们。”
又挥挥手叫来有点犯困的严从。
“给大家的钱按天结算，咱们就直接打卡里。严总你回头和几位大哥商量个结果出来，是按天给还是按月给，总之提前点，不能拖欠。”
“还有就是楼房那边，虽然地皮是买了，但有那个不愿意搬家的，也都正常，人家毕竟是真金白银买的房子，住的好好的突然让他们搬家，多少心里有气。要是有什么额外的诉求，都记下来，回头和每户好好聊，咱们约个时间约个地方，就小范围的聊，只是一定要反复告诫他们，最后的条件千万不能说出去，谁家要是说漏了嘴，谁家一分不给，让他们找市局去。”
他不打算让这件事大范围传播出去，毕竟多处拆迁，虽然打着建高端别墅的口号，但万一被哪个傻缺看了眼，说出去了，到时候自己真是恨不得把这些人千刀万剐了。
所以开工前，一定是先安抚好附近的居民，让他们提前搬走，也别对外呜呜渣渣的喧闹。
等终于把这些人送走，诺大的餐厅里，也只剩卫辽和李妍二人。
卫辽喜欢漆黑，安静，还有窗外淅淅沥沥的雨滴，打在落地窗上的感觉。重生回来后，也经历过几次下雨，无论是这里的房子，还是江州的棕榈桐别墅，都有一整面的巨大落地窗，不开灯，安静的坐着听雨声，能让他感觉无比的放松。
兴许是前世坏事做尽，又或者突然冒出的系统，让他总有种恍如隔世的不真实。
也许重生就是场梦，是死前走马观花的念想。
所以他在前几个月都没怎么动身，只是兴致缺缺的随便干了点事情，钱也好，系统也罢，都是随性而为，不贪念，也不过分依赖。
只是这么想着，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是好几家公司的股东，甚至还顺势拦下了这么大一块土地，几小时前和李妍夸夸其谈，如今再看早已雾气朦胧的黑夜，竟生出不少退意。
“自己真的能搞定么....
他喃喃自语，说出口的话还带着些许颤音。
“怎么还没开工就怀疑上自己了？”
李妍手里拿着瓶冰镇的矿泉水，她自己嫌凉，握着瓶盖的手还夹着折叠好的餐巾纸。扔给卫辽却无比精准的投进对方怀里。
一瞬间，卫辽只觉刺骨的寒意从双手一路经过脊背，直达后脑。
忍不住的打了个哆嗦，甚至浑身汗毛直立。
刚要说上这人两句，一转身却看到对方正拿着杯热牛奶捧在手里。
“醒了没？”
“哎.....
千言万语化成一句叹息，少年也不知道该说什么。
正在这时，放在一旁的手机响了起来。
他先看看手腕的时间，才又拿起手机，来电显示是周鹏，也没多想便接起了电话。
“这么晚是刚下酒会么？”
他当然记得今晚的酒会，还有一连三天的招商会，除了那块地皮，还有望江留下的烂摊子，一两百家大大小小公司，还有散落在全省的地皮，开工的工地和一些停工好久的工程。这些在邀请函里没有写，可来访的哪家不是聪明人，谁不知道明面上的那一小块土地，和上面的财政扶持根本看不上眼。只有背地里这些林林总总，才是真正拿得出手的真家伙。
卫辽是真的不想和这些人打交道，甚至提前几次和周鹏约定好，只要招商会第一天的前菜，随便找个看的过去的，面积不用太大，只要30多平方足够。适当出点血无所谓，就当是交出去的保护费。
这么说周鹏也明白，大头不要，小钱随便散出去一点，装装样子就好。
只是卫辽也没想到，仅仅是招商会前的酒会，就能让周鹏给自己大晚上来个电话。
“下酒会有一阵了，有...嗯...两件事吧，算两件，要和你沟通一下。”
周鹏握着手机的手掌有点出汗，刚刚没播前有多潇洒，现在就有多踌躇。
这凌乱的发言，倒是让卫辽忍不住发笑，乐呵呵的笑了好一会，才叹了口气回应道
“没事，先说说你认为的前两件吧。”
他开着外放，餐厅里黑着灯，唯有几处安全通道，以及门口几盏射灯还亮着，窗沿处比下着雨的窗外还要黑上几分。李妍盘着腿坐在餐桌上，如今没人她也能肆意许多。
“上面的梁秘书留了名片，想和你聊聊便利店的事情，他手里有些省财政拨款的店铺，想转让，没说价格，只是说如果你有兴趣，可以细聊。”
梁秘书？
卫辽闭着眼想了想，估计是省里新来的某位，想破除掉一些不赚钱的营生，但又都是蝇头小利，觉得拿不出手，便私下里找人接触。
“可以，等明天我手头的事情忙完，我们，还有李妍，陆总，几个人先聊聊利弊，得出个所以然来，再由你或者陆总接触就行。没必要大张旗鼓，私底下约个干净点的饭馆，你们聊就是了。”
他放了权，就是放了权，这些事情之后还会有，难保哪天自己真有事，还要大家伙干等着不成。不如趁这个机会定个规矩出来，万一还有下次，几个人商量着来便是。
“第二件是深市一家名为青松投资的老板，谭渊，想投资启航便利店。”
“这算什么事，按照精研给的财报自己算入股比例就是了。”
卫辽有点失笑，这种投资人进场又不是大事，几乎所有的企业都会遇到，无非是聊占股百分比或者约定资金流向会有分歧。
屁大点事，竟也能被周鹏单领出来。
少年不以为然。
“主要对方年龄和你相差无几，而且对方似乎并不懂财报或者年报，一上来就说想入股，直接问报价。”
“而且对方很明确说出这次招商会的科技产业园叫光谷光科技。似乎是真的为了产业园而来，并不知道后续的其他内容。”
“嗯？”
少年猛的睁开眼睛，视线几乎是一下子变得透亮起来。
他知道光谷光产业园的事情，这个名字是因为产业园被某家企业完整收购下来，后经上面批准，由2014年正式更名的。期间其实还有好多名字，中途被一一否决。
【系统！】
空气诡异的安静下来，卫辽在心中呼唤起被遗忘许久的系统。
【叮！】一声清脆的风铃声，他知道系统启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