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琪有些不耐烦地拿过信,看了一眼,信封上没有署名,于是便打开来看。
“停停停,都退下!”
只看了一眼信的开头,韩琪便冲着堂中大喝道。
那些跳舞的歌姬与奏乐的乐师如蒙大赦,迅速退下,那捉刀的亲兵也停住了脚步,站在堂前,看向了韩琪。
许成奉呼吸急促,不知道是何人送来的书信,但看韩琪那像是死了爹娘的表情,他便知道,一定不是陶明的信。
因为陶明根本拿捏不了韩琪,也不知道信中说了什么,竟然韩琪脸色这么难看。
韩琪捏着信纸,脸色凝重,来信之人,是他惹不起的人,现在在信中要求他五日补齐缺口,不得有误。
这与海盐典史许成奉所说的一模一样,不论许成奉是碰巧还是得了授意,现在杀了他已经毫无意义。
五日之内,若是自己无法赶制出这一千斤盐,一样是要倒霉的。
想了片刻,他忽然笑着看向了许成奉,起身快步上前,语气恭敬地说道:“诶唷,许典史,得罪了得罪了,方才神游太虚,迷迷糊糊中说的话您不要见怪。”
“我这是老毛病了,总也改不掉,让您受惊了,来来来,请堂内就坐,咱们详谈赶工的事。”
许成奉站在原地半分不动,韩琪的话他是半分不信,这前倨后恭的模样,真是令人作呕。
不过从他的话中,许成奉大概猜到了,一定是上面的人催产,韩琪现在杀了他,已经没有什么用,只会白白得罪陶明,不划算。
“我看就在这里说话吧,堂内的椅子,烫屁股。”
“哈哈哈,许典史说笑了,您刚才说增加人手,不知您有何高见?”
“自然是澉浦所调人前来。”
“哦,澉浦所啊,不知道调多少合适?”
“这就是大使的事情了,某这个典史可管不得。”
许成奉冷冷答道,韩琪却是一脸笑容,浑然不在意刚才发生的事情。
说罢,他便缓缓向后退去,原本后方堵截他的盐兵都看向了韩琪。
韩琪摆了摆手,这些盐兵才全部退开,放许成奉离开。
许成奉当即撒腿就跑,后怕所带来的心悸已经开始发作,他不是什么心理素质过硬的人,当他从大门跑出去的时候,已经开始腿软,脖子后的冷汗更是打湿了衣领。
他召来跟着他一同前来的班头,命其去找人将押送来的丁口交接一下,然后准备返回海盐县。
班头迅速离去,去寻盐场负责管理盐丁的人。
许成奉则感到一阵无力,直接坐在了门前的石阶之上,想缓一缓力气。
即将沦为盐丁的人群之中,哑巴男子观察着许成奉,他察觉到了刚才在这宅子里,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情。
不多时,便来了一队盐兵,嘴里叼着没啃完肉的骨头,斜眼吊炮地大摇大摆走来。
为首的是个队官,也是一身横肉,走起来一抖一抖的,他来到了人群面前,从前来一一凑近看了过去,就像是在检验牲口一般。
走到了中间,他忽然站在了一个男子面前,发现对方脸上有伤,又仔细端详了一阵,于是向负责交接的海盐县班头说道:“这个不行啊,这个撑不过两天,那岂不是白吃我两天饭。”
盐兵队官的话引的坐在后面的许成奉投来了目光,他翻了翻白眼,没想到韩琪这儿还挺挑剔。
“带伤的不要,这个你们带回去吧。”
“我们这不养吃白饭的。”
“不行杀了吧,省的你们回去还要管饭。”
“来啊,拉下去剁了喂狗。”
这队官十分傲慢,话音一落,便有两个盐兵上前,将那男子从队伍中拖了出来。
男子已经无力挣扎,队伍中,一个妇人死死捂着一个孩子的嘴,不让他喊出声来。
其余人则已经吓得魂飞魄散,不敢动弹,生怕被选中喂狗。
“慢!”
许成奉忽然站了起来,拦住了拖人的盐兵。
队官回过头,见是海盐典史,态度稍微收敛了一些,没有发横。
“这个人我们带回去。”
“嚯,许典史今日怎么发善心了?以前送人的时候也没见你这样。”
“今日在阎王跟前兜了个圈,为了感谢老天爷,行个善,积点德。”
“哈哈哈,那许典史积这点德可不够啊。”
“后面那个哑巴,我也一并带回去。”
“哑巴?站出来!”
队官听到有个哑巴,于是大喝道。
听到这里,哑巴男子只好战战兢兢走上前去,站在了众人前面。
那队官检查了一番,发现这哑巴正值壮年,四肢健全,正是干活的好料子。
“这个哑巴留下,正好用他看管仓库,不然还得选个人割舌头,甚是麻烦。”
“那也好。”
许成奉没有反驳,只是淡淡地看了哑巴男子一眼,两人的目光微微碰撞,一触即分。
就连那个原本要被拖走喂狗的男子,也偏头看了过来,一脸惨笑,目光可怜。
哑巴男子看了看两人,便低下头去。
交接完毕,那队官便带着人离开了宅子门前,向南往棚区走去。
许成奉带着那个脸上受伤的男子,带队火速离开了盐场。
盐科司大使韩琪权衡再三,终于无可奈何的下了命令,抽调澉浦所关押的丁口五万,尽数往秦驻山盐场做工。
所有盐田,务必在翌日天亮之前整饬完毕,明日午时,便要开工,五日内,必须赶制一千斤盐巴出来。
命令一下,各处的督工的盐兵就发了狠,连抽带打,狠狠鞭策做工的苦力。
位于山东边的充满泥石的盐田之上,刚刚接收了新苦力的盐兵队官正训着话。
在他的手中,牵着一条用铁链拴着的大犬,正虎视眈眈的看着苦力们流口水。
尖牙利齿的狗嘴中,时不时发出低沉的呜咽之声。
令所有人都为之胆寒心惊,这般恶犬,实在是骇人。
“来了这里,就别想活着出去。”
“偷懒喂狗,勤奋干死,这就是你们的归宿。”
“在这,没有男女老幼之分,都特码得给老子往死了干!”
“干得好,死了老子保你全尸,干不好,死了也要拉去喂狗。”
“这三十亩盐田,明日辰时之前,给老子全部打理出来。”
“知道了吗?”
盐兵队官说完,身边的恶犬就像是听懂了一般,跟着嘶吼了几声,吓得所有人浑身一颤。
三十亩地,两百人,想要一夜之间将泥沙清理干净,那是真的要人命。
盐田之上,盖着一层从山上冲下来尔等泥土,将田垄全部冲毁。
“那个哑巴,你出来!”
队官训完话,冲着后排喊道。
哑巴男子赶忙屁颠屁颠地跑上前,缩着脖子驼着背,冲着那队官傻笑。
“你小子走运了,碰上了爷爷我。”
“这边的临时库房刚好缺个人,就你来看管。”
“说起来,上一个已经被老子喂了狗,骨头架子还在那挂着呢。”
“好好干,看好仓库,老子照顾照顾你。”
队官说着,指了指远处一间没有被冲垮的一排库房,又指了指那库房门前挂着的一副血刺呼啦的骨头架子,对着哑巴说道。
哑巴男子顿时惊慌起来,双手抱着脑袋,口中不断的咿咿呀呀。
队官见状大笑,他很满意,于是便一把提溜着哑巴的衣领,拎着他朝库房走去。
其余的盐兵则不由分说的开始挥舞起了鞭子,催促苦力们开始干活。
哑巴男子任由被人拎着,丝毫不敢乱动,身后传来的撕心裂肺的哭喊声,令他心如刀绞。
通往海盐县的官道上,许成奉骑在马上,缓慢前行。
在他的身侧,脸上带伤的男子步行跟随。
后方,则是数百盐兵与官差随行。
“你唤何名?”
“景渠。”
“哦,看你这行头,教书的?”
“府衙书办。”
“嗯?陶大人麾下?”
“是。”
“看来你背叛了陶大人。”
许成奉没有生气,口中悠悠说道。
景渠没有心思回答,他现在正担心被扣在盐场的妻儿。
这回,他终于亲眼看见了盐场里是什么光景。
一想到妻儿面临的下场,他忍不住频频回头。
这时,许成奉忽然勒马,景渠抬头看向前方,发现迎面走来了一个穿着短褐的樵夫,身上背着一捆柴格,一捆青草,腰间别着镰刀。
见路上一队官差,樵夫赶紧让到了路边,请官差先过。
许成奉盯着那人看了好一会儿,才下令队伍继续出发。
路过樵夫身前的时候,许成奉才将目光移向了前方。
待众人通过,樵夫脚步飞快的离去,消失在了官道之上。
感谢小鲈鱼的打赏,盐政案故事大约十章,是辅助主线的血肉,大家莫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