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云华最熟悉的黑袍身影唤了一声,“华姑娘,你们怎么会在这儿?”
苍老疲惫,但仍是云华记忆中的声线,那人摘下了头上的兜帽。
身后,黑袍们陆陆续续摘下了帽子,
火把映照在他们脸上,云华一个个辨认过去,
是那夜站在篝火旁,拿着写好了的书信喜笑颜开的刘伯,
是常常给他们送吃食的李婶,
是有些不好意思张口讨信的张叔,
是热心帮她们铺床铺的季大妈,
……………
是将她们当作亲人一般照顾的,杨伯。
压下心头的失望与悲愤,云华反问,“你们呢,怎么会在这儿,为什么要这么做?”
夜色仿若灌了铅,沉重,压的人喘不过气,水浪一波又一波,朝岸边涌去。
苍凉悲戚的声音响起,“为了…救这座城。”
他们面上似悲伤,似欣慰,似愤怒,似不舍,他们手中燃着的火把点亮这小小的、腐朽的角楼。
脚边的黑袋子们里,响起了压抑的低泣。
“我们的根在这里,在凫州。”
匍匐在无边深水中的这座城,禁锢着太多回忆,透过这些木楼,水市,花束,不难看出从前这座城的繁华与喧嚣。
“我们曾经安居乐业,曾经人丁兴旺。”
勤劳的双手一定积累下不菲的财富,许许多多的人曾在这座城里安家落户、开枝散叶,角楼悬着的牌匾上,根深叶茂四字已经落满了灰尘。
“我不愿这片土地就这样消亡,哪怕是死,我也不会抛下她。”
当昌盛的树木开始凋零的时候,无数叶片落了下来,他们乘上扁舟,他们就是扁舟,顺流而下,将尸身送回到这座城里,落叶归根。
“我们想过很多种办法,拯救这座城。”
一封封家书寄出,陈情上书,言辞切切,满纸都是两字,求助。
一个个身影强撑着上路,他们出发,去向远方,那里有温暖,有他们期待着的援助,可是城墙太高,他们被拒之门外,无功而返。
“有人说,水火不相容……”
十多年的光阴,他们被困在这里,同朽木、枯骨一起泡在水里,他们自力更生,与流寇作伴,一次次失望后等来了一个自救的法子,一个骇人的法子。
一个稚嫩的童声在身后响起,“我愿意。”
小妮不知何时醒来,走上了角楼。
地上的黑布袋子里传来一声又一声坚定的,“我愿意”。
这个办法云华听过、见过不止一次,八字属火,相生相克,
甚至前世里,当上女皇的沛章也因天罪一说被溺毙在水中,符后说八字一说并非空穴来风,可是命带恶火的沛章,并没有止住水灾。
“这个方法,有用吗?”云华眼角泛起嫣红,深吸一口气,望向楼下深不见底的水流。
刚才间隔的那段时间里,等到你们想要的结果了吗?
水,没有退去。
看着眼前这些黑袍,他们面上是悲伤,是欣慰,是愤怒,是不舍,他们手中燃着不息的火把,地上的黑袋子们不再颤抖低泣,远处驻地上还亮着几盏引路的孤灯。
他们已经回不到过去,他们逃不出这座城,救不了这座城……
这是云华头一回,这样深切地感受到,绝望面前的挣扎、自救,原来是这样无力。
云华突然发觉,原来掌握止水方法竟是这样一件悲壮的事,仿佛是将这整座城都扛在了肩上,
或许,岳家也是如此吗?
“不,还有办法,要让世人听见你们的声音,要寻一条出路,”云华的目光看向了杨伯,“你说过,只要人还在,就总会有出路的。”
杨伯黝黑的大手解开云华身前的那个黑布袋子,老妪慈和的面容露了出来,两位老人依偎着靠在一起,眼泪交缠着滑落,
“好,我们要去找出路”。
一个个布袋子释然地解开,踏上了一叶叶小舟,重回驻地,休整一番,去探寻一条出路。
肥三和猴儿五擦擦额间的汗,将小舟送回驻地,清风吹散了刚才的紧张与惊异,
云华眯起眼抬头望着天空,唇角溢出一声随风飘散的轻叹,
皎月高悬,不理世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