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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女大十八变(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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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起来,闹自然灾害的那三年,我的粮食定量每月34斤,也不算少了。可是因为没有副食品,每天照样饿得饥肠辘辘。我妈妈做饭都要用碗量,生怕擓多了粮食吃不到月底。那时节,我正在长身体,姐姐和妹妹看我饿得可怜,每次吃饭都要省下一口给我。

记得上政治课的时候老师说,商店里用棒子面做的糕点卖20块钱一斤,那是为了从资本家的手里收钱。那年月,每人每月的最低生活标准是8块钱,而一斤糕点竟然卖到20元,能把人吓一个跟头。不过,也真有买得起的,那就是像你们一样的人家。渡荒的时候,虽然你不能像过去那样随心所欲地享受口福,但是你也没有饿着。你是我的美人菩萨,你既然饿不着,你又怎么会叫我饿肚子呢?上邪,这就是菩萨心肠!

你母亲知道你在偷偷供应我食品,给过你脸子看,但你却假装瞧不见,依然我行我素。直到有一天你母亲对你发了脾气,说你的父亲已经出现了浮肿,你这才知道原来你们家也不是世外桃源。于是,你收敛了,但你并没有减少对我的供应,而是自己也勒紧了裤腰带。可是我却傻乎乎的,以为你每顿饭都吃得很饱很饱。

报纸上登,电台里讲,政治老师也跟着大力宣传,说粥的营养价值最大。于是,家家户户都熬起了粥。学生们每天都喝粥,喝得上到半节课,就集体去厕所。老师也不“无奈”了,因为他也早就憋不住了。

美工课没有了,音乐课也没有了,体育课更没有了。原本在摔跤场上能够经常看见我的矫健身影,现在也看不到了。我常常趴在自己小屋的窗口,听你弹钢琴。学校的音乐课没有了,你的钢琴练习曲却一天也没停过,这算不算你母亲在对你实行野蛮教育呢?我每次问你,你都只是笑笑,从来也不回答。是你在袒护你的母亲,还是钢琴已经融入了你的生命?

每当听你弹琴的时候,我就怀念上小学的日子。咱俩不但同校同班,而且还同桌。因为我在学校唱歌是出了名的,每到儿童节、劳动节、建军节、国庆节和党的生日,学校都要搞文娱活动。每次我上台唱歌,都是你用风琴伴奏。那时候无拘无束、无忧无虑,也不挨饿,多好啊!

你还记得吗?小学三年级的时候,有一次放学回家,你搂着我的脖子,边走边同看一本小人书。你脸上香香的,可好闻呐!这时候,有几个坏小子扯着脖子喊:“一对虾,两毛八,一公一母两毛五!”带头喊得最凶的,就是咱们班上的吴竞远。他们喊得连我都有些不好意思了,你却仍然搂着我的脖子,就跟没有听见一样。从那时起,我就特别佩服你,感到你是一个了不起的女孩儿。外表看上去你是那么的文静,而内心竟然那么坚强。

小学毕业了,咱俩一块考进了天津20中学。与其说是考,不如说是分配。那一年,实行教育体制改革,不管学习成绩优劣,统一就近分配。咱俩住在同一条胡同,理所当然地分配到同一所中学校。其实,就是不就近分配,咱俩也会报同一所中学的。

这是一所漂亮的中学校,气势恢弘的校舍主楼,具有仿希腊古典复兴建筑风格,外檐为红瓦坡顶,混水墙面。从空中俯瞰,整个建筑呈飞机形。听老师说,早在1928年,这是一所由在津英侨捐款兴建的英侨子弟学校,只对外国侨民开放。著名记者伊斯雷尔•爱泼斯坦,就是在这所学校毕业的。太平洋战争爆发后,日本人占领并改名为宫岛小学。日本投降以后,英国当局恢复重建英国文法学校。解放战争时期,曾是国民党天津市训练团所在地。1955年8月,天津市20中学才迁到这里。

那个时候,男生女生同校不同班,严格遵从授受不亲。你我在校园相遇,只能心领神会地传个眼神,递个微笑,不敢随便接触。然而放学回家,照常来往。忽然有一天,我发现你开始喜欢打扮自己了,还刻意地要引起我的注意。都说女大十八变,越变越好看。当你走在大街上,或者是在学校里,看到有那么多的男孩子关注你,被你的美丽所吸引,我是又骄傲又生气。

遗憾的是,高中毕业我们都没有考上大学。

我名落孙山吧,那是因为家里太穷了,我压根就不想上大学。我不忍看着我妈一个人上班,养着一大家子人不说,还要供弟弟妹妹们上学。我想早点工作,就是为了帮妈妈减轻一些负担。可是你就不同了,你们家根本就不指望你挣钱。而且你的功课那么好,钢琴又弹得那么棒,音乐学院没有理由不录取你呀!

好多同学都说你太执着了,有的说得更露骨一些——是固执。干吗非要认准音乐学院呢?假如你报考理工或者文史,就可以多几个志愿,也就会多几次机会,那你一定能够稳操胜券。因为你的功课在班里一直就名列前茅,考大学不应该有问题。就因为你只选择了一条音乐之路,一旦落选就只能败北。同学们的观点固然有一定的道理,但我却并不认同。如果照他们的说法去做,也太市侩了,那不是为了考大学而考大学吗?

你有你的梦,做一名优秀的钢琴演奏家,那是你一生的追求。以你的家境和个人的条件,你完全可以为自己的理想去奋斗。不像我这样,首先要解决牛奶和面包的问题。

然而没有想到的是,工作却那么难找。诺大的一座直辖市,竟然没有一个单位肯向我伸出橄榄枝。没有办法,我只能去打临时工。可是谁又能料到,就连临时工也竞争得那么厉害。街道办事处好歹给居委会分下来一个指标,不知有多少双眼睛在死盯着。幸亏居委会主任王二婶是个热心肠,又跟我妈的关系不错。在她的帮助下,我去了市政工程队。那是一份修马路的活儿,尽管每天只挣一元三角二分钱,但我已经很知足了。

这一年的冬天冷得出奇,凛冽的北风肆虐地刮过光秃秃的庄稼地,卷起一股股的尘土在半空中飞扬。路边枯黄的草茎任凭风的撕扯,倒伏在地上无力地瑟瑟颤抖着。冬闲的农民在这样寒冷的天气里,都躲在家里不肯出屋,古老的村落显得冷冷清清。在通往天津北郊金钟河大毕庄的路段上,市政工人正在施工。

那时期修建马路的手段还很落后。一辆辆拉着石子的卡车,把石子倾泻在挖好的道胎上,修路工再用大钢叉把石子均匀地铺在道胎里。先是大石子,又是中石子,再是小石子,然后是细碎的石沫。那一层层的石子铺好,随着压路机反复碾压之后,就可以泼沥青了。

我学着工友们的样子,将臃肿的棉袄使劲一抿,然后在腰间扎上一根粗草绳。形象虽然不好看,却可以不让西北风灌进衣服里,以此抵御严寒。尽管我的样子很像修路工人了,但是浑身的学生味儿却依然存在。身边的工友几乎文化水平都不高,有的甚至还是文盲,张嘴闭嘴都是粗话脏话。整天价跟这样一群人厮混,我感到很不适应。

----吃饭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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