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沁水郡顾家够横的啊,买了船票,迟迟不让登船,你看那几个贵妇人都快被冻憨了。”李铭指给方清平看。
“见多了,就不奇怪了。之前,曾经有一位孕妇,大冬天的,生生被逼的在船下生孩子,一尸俩命。”方清平满腔恨意与不平说道。
“官府不管吗?”
“官府就是他们家开的,谁敢管?”
“你不是大名鼎鼎不徇私吗?”
“吏而已,离官十万八千里,我凭什么管。再说了,我不徇私是真,怕死也是真。”方清平明显想说些什么,
比如顾家对合一塘志在必得之心,一群流官偏偏就不肯如了顾家的意,要不然合一塘也不会闲置这么多年。如今,李铭冒头,刚好顺水推舟“便宜”了李铭。这便宜哪是好占的,要出人命的。
淡出贵族圈子好多年的刘峰峦根本不知道这些隐秘消息,更别说在一村之内豪横豪横惯了的泥腿子“村正”们了。
方清平说出的话,让李铭极为意外,忍不住多看了几眼,果然有胆,起了结交之心,有了消泯怨恨的心思。
酝酿了多日的一篇文章,李铭准备拿出来,好宽宽被李铭折磨地欲仙欲死的一群县府来人的心,尤其是以不徇私着称的书吏方清平的心。
“千里送行,终有一别,能和方世兄等遇在合一塘,是我李铭莫大的荣幸。临别无以为赠,愚弟权以合一塘作一篇赋,壮行。”
朱越泽抱着文房四宝跟着后面,此时,终于等到李铭挥手示意,后面跟着追了一路的朱越泽等人赶紧摆好桌子、研墨、铺纸、递毛笔,松了一大口气,这一路追赶的太难了,太辛苦了:
“…………我自南方,踉跄北上。船走沁水,人来北疆。何惜死战,卫我家邦。书生意气,岂以生生死死为惧;男儿壮志,无非马革裹尸而已……合一为塘,泽披一方。愿以学堂,书声琅琅……天以阴霾见雨,人赖吉凶测福。白帆行船,愿以平安;薄酒尽欢,且待来年……与世兄方清平相交,人间幸事也。铭谨以笔墨记之。”
洋洋洒洒,一气呵成。行书如龙,扑腾欲飞。
方清平的喉咙似乎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半天说不出话。
“合一塘不是善地,劝世兄放弃,还可以运作。”
“这么多年了,好不容易遇到了一块好似江南的宝地,不让不退。”
“当真?”
“当真。”
“哪怕有性命之忧?”
“哪怕有性命之忧。”
“好,李世兄的事,但请放心,便是县正责罚,我也一定要办下来。人生难得一知己,遇到李世兄,此一生足了。”方清平一揖到底,转身,登船,离去,为李铭的勇气可嘉。
方清平看刚才李铭语气极为肯定,以为李铭有刘峰峦当师父,知道了内幕,也就没有再多嘴。既然敢接烫手山芋合一塘,肯定有倚仗,要不然谁会嫌自己命长。
多边形就多边形吧,不准备在后面使绊子,一定要把事办成了。
“方世兄但尽力不可,无需搭上前途。”李铭真怕不怎么会转弯的方清平,为他的事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李铭只是挤兑得对方、压迫得对方不能说话,把事情给办下来,但能不能成,尽人事听天命,不强求,李铭知道,多边形的事不合适,但角角落落那些好东西,要么视野极好,要么果实极佳,他真的想占住。
文人好名,李铭投其所好,送名,没想到,一篇《合一塘》赋,让方清平大大上心,是好事,也可能是坏事。
船行冰上,往东而去,这沁水郡顾氏的狰鳄船,好快。既载人又载货,一头头雪獒如一头头力大无比的牛,绷直挽绳,如飞向前,比牛的速度快多了。
狰鳄船底仓大通铺上,方清平聚齐衙役。“我想把李世兄心愿做成真的,还请诸位同僚成全。”拜下去,久久不起。
“方书吏,此乃沁北县头一遭。你不怕得罪户曹刘曹正?不怕得罪县府郑县正?”
“还望诸位成全。”方清平不肯起身,坚持己见,不惧灾祸。
“我等上有老,下有小……”
“其祸其福,方某一力担之。另,方某愿以3金元,独得李案首墨宝,还望诸位割爱。”《合一塘》赋是送给所有人的,方清平不能一个人贪了,他想拿钱,拿大价钱买下来。
得了钱,还能不担责任,衙役们一个一个同意了。
签字、加章、补私印,李铭的多边形合一塘军功赐田成真了,真的不能再真。
“李案首的事到了县府还请多多美言,若能与李案首站在一边,将来,说不定有厚报。”
衙役们一个个避之唯恐不及,怎么还肯沾染,没有一个人把“将来,说不定有厚报”当回事。一个个像看傻子一样看着书吏方清平,3金元,比他们所有人半年俸禄加起来还多,买一张纸,在他们看来,亏了,亏大了。
有些便利,县正做得,六曹曹正做得,他方清平一个小小书吏做不得。做了,是要付出巨大代价的。哪怕更上面的某些人想着“便宜”童子试案首李铭。
但李铭这一篇《合一塘》大赋一出,何止县正,便是郡正也只有羡慕的份,恨不能以身替之。他方清平心甘情愿被责罚。一时之责罚换来一世之美名,换来万古之美谈,足矣!
大丈夫有所为有所不为。“书生意气,岂以生生死死为惧;男儿壮志,无非马革裹尸而已”,说到了方清平心坎上。他方清平何尝不是一个热血男儿,怎能不想建功立业,不想做一番为国为民的事,奈何家有老母妻儿,由不得自己狂放恣意!而且,李铭明明白白说了,合一塘那块地,李铭要建学堂,“愿意学堂,书声琅琅”,能助一臂之力,自当助一臂之力。
好多年后,那几个3金元卖了天大富贵的衙役们,后悔得肠子都青了。一世之英名,万古之文章,怎么能错过了,怎么就错过了。明明说上几句话,就能在李铭那里落下好大的人情,却偏偏一个一个躲开,悔之晚矣,悔之晚矣。
“100金元割爱与我,可好?”县正郑志鹏看着《合一塘》赋墨宝,越看越喜欢。
“恕清平难以从命。”
“你可能会失职?”
“清平知道。”
“我还可以驳回你们签的这份文书。”
“大人会驳回吗?”
“以前不会,现在会,我可不想李案首因为合一塘丧命,如此文士,应为苍生做一番事,而不是被某些无法无天的人暗害了。”
“那个人确实是那个人。”
“你确定?”
“我确定。”
“屿山义军军师的事?”
“到此为止。说合一塘的事吧,你确定李铭知道其中利害?”
“谷山村村正刘峰峦排行沁北县子爵府刘家峦字辈第八。”
“那应该知道其中利害。”
“听说反出刘家了。”
“你信吗?”
“看着像真的。”
“越像真的,越是假的。”县正赵志鹏极为肯定说道。
“那应该确有倚仗。军功赐田鱼鳞册的事,县正能不能?”
“你见过多边形军功赐田鱼鳞册吗?”
“没见过。但程序合法,总面积不超,我亲自立碑并且签了字。”
县正赵志鹏好郁闷,这不徇私方清平就不肯恭维他堂堂县正几句,求人办事,也没个求人办事的样子。罢了。“你一个小小书吏都敢担下来,我堂堂县正怕什么。难得,连这从不徇私的方书吏,都徇私了,我怎么也得跟着徇私一回,结一段香火情。我沁北县来了一只凤凰啊,不飞则已,一飞必以冲天。”
“大人看好李案首吗?”
“我沁北县有几个案首,况且南方人文阜盛之地的案首。我看了几年了,是个人物,只要不死,必是一方豪杰。”
“大人也不看好当今朝廷吗?”
“你看好吗?”
两个人都没说出来,但两个人都知道对方要说什么,屿山义军和沁北顾家可能要都起来,他们乐见其成。
“谷山村教书先生顾子詹的事,卑职还查吗?”
“报上去,已亡故,不是那个人。”
“诺。”
书吏方清平转身退走,腰板挺得笔直笔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