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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那一夜(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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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赵秀才把烟主动递给黄满志,黄满志看着赵秀才好一阵子,终于伸手接了。这一幕,如果带了照相机拍下来,将是历史性的一刻。

冯旭晖、韩啸波都看到了,都有点眼前一亮的感觉,韩啸波居然一路小跑过去给黄满志点烟,黄满志把衔着烟的嘴巴凑过去,深深地吸了一口,又吸一口,吐出浓浓的烟雾。到班组三个月了,这两个人第一次没有斗嘴,而是递烟。

赵秀才也吐着烟雾,深深地叹息一声说:“当初就应该把她们母女接过来,枕木房小是小了些,可再小也是一个家呀。”

一句话,把黄满志的眼泪勾了出来。他20岁来到鼎钢,快三十年了,一直住在单身宿舍。虽然回家结了婚,老婆也给他生了女儿,可是“家”的感觉几乎没有。作为儿子,他没有在父母身边尽孝;作为老公与父亲,他也没有尽多少义务。只有每年一次的探亲假,他才能回家,共享天伦之乐。“半边户”生活,他其实一半的家庭温暖也没共享到。

他好像不习惯当众流泪,假装被烟雾熏到了,抬起手用衣袖揩了揩眼睛,可是鼻涕也不争气地流出来,他只好起身走到小院的水龙头下,擤鼻涕,洗脸。但是,无论他怎么洗刷与掩盖哭泣的痕迹,眼睛里的血丝还是会暴露无遗。

他以为掩饰得很好,进到休息室就倒在长椅上假寐。“这都是命呀!”

赵秀才却说:“命运是可以改变的。一个女人带着孩子在乡下生活,家里没有一个男人,太苦了!你要理解她!你老婆我们是看到过的,不是那种水性杨花的人。”

“那是的,那是的。”老师傅们认同赵秀才的道理,跟着表态。

“我就应该像老猴子那样,把她们接过来。其实我也想过这事,可就是争一口气,不能输给你这个老猴子。”黄满志面对着墙壁,说着后悔的话。

“现在好了,干儿子变成了郎崽子,亲女儿成了别人家的人,老婆跟他们成了一家人,我在城里死劲挣钱帮他们养家糊口,我蠢得死!”黄满志完全崩溃了。

阳胡子开导说:“黄麻子,你现在是钻石王老五哩,金贵着哩,哭个卵,再找一个,周边农村有的是。”

黄满志真的坐了起来,韩啸波以为要阳胡子帮着找一个女人,没想到他对休息室里的班员说:“从现在开始,班里不允许讲女人,否则,给我抬道、扛枕木去!”说完,起身到小院整理那些枕木,清理鱼尾板、道钉什么去了,一阵叮当乱响。

黄满志的“半边户”家庭,自然让冯旭晖联想到父亲母亲的“半边户”生活,意识回到了与母亲在乡下共同生活的时光。那时候,年幼的他以为父亲不在身边是生活的常态,是生活本来的样子。

“爹爹回来了,爹爹回来了——”在小冯旭晖的认知里,父亲每次得知父亲从大城市回家,都是一件高兴的事,意味着有好吃的好玩的好看的带回来,然后可以在小伙伴面前炫耀一番。那些动物饼干,或者是有“打仗”内容的图书,会让他在梦里都笑着。那些画面,在冯旭晖的脑海里扎了根,一旦回想起就热乎乎的。

再大一些,冯旭晖可以代笔写信了。父亲常写信回来,每当父亲来信,母亲总让他读,不认识的字就教他写,复信也是让他代笔的,母亲边做家务边口述着让儿子写上。亲爱的爸爸,是那时最为熟悉的用词。每次写信,总是让小冯旭晖想起,还有一个亲人在外地。这个时候,父亲要回来了,冯旭晖就去垄里的水圳里弄点鱼、泥鳅什么的,因为父亲特爱吃。

当然,小冯旭晖也会有失落的时候。走人家的时候,小伙伴可以骑在爸爸的肩膀上,高高的,像威武的坦克,所向披靡。走在地上的他,一定会想起父亲,如果父亲在,自己也能“骑高马”,也会很神气。每次在门前的池塘玩水,总是被母亲阻止,看到小伙伴跳入水中的凉爽感,手脚击打水面形成的浪花和哗啦哗啦的声音,他也会因为父亲不在身边而遗憾叹息。母亲一再交待,他的长兄就是幼年时淹死的,如果长兄健在,估计就不会生下他了。但是,他内心却很向往去“洗冷水澡”的。如果父亲在,一定会带着他下水,母亲也不至于每天提心吊胆了。

直到那年发大水,缺少男子汉的家庭,让小冯旭晖瞬间长大成了一个小小的“男子汉”。

冯旭晖清楚地记得,那一年长时间的大雨,把大人们的脸浇得阴郁起来,似乎预感到了某种不祥。池塘里的水浑浊且明显高涨起来,田里的插秧,也被水泡了起来;房屋上的瓦,被各种来风掀动,以至有些部位会出现漏雨,于是用桶子盆子去接水,叮叮当当的使房屋顿时热闹起来。

一天晚上,狂风暴雨肆虐着,门窗也被吹打得吱吱作响。冯旭晖在睡梦中醒来,见母亲早己起床,说发大水了,垅里的房屋被水淹了,可能已经倒了些屋,你也起床吧,到山坳上的人家去避一避,她自己留在家里收拾一下再去。

从母亲严肃的脸上,小冯旭晖感觉到事态的严重。因为,母亲的为人向来乐观大度,尽管父亲远在城里工作,但家里的事从来没让她皱过眉。幼小哦 他隐约觉得,母亲的收拾一下是个托词,于是说,要走就一起走,要不我也不去。平时母亲比较迁就他,这次却真的很生气,强行把斗笠蓑衣都穿戴到了他的身上,防风的马灯塞到他手里,把他扯到了门口推他出去。可他的脚却像灌了铅,又跟地胶上了似的,推一步挪一步,站在屋檐下不肯走。直到生产队长来了,强行把他和母亲转移到山坳上去。母亲这才背起收拾好的大包袱,锁好门,恋恋不舍地离开风雨吹打中的家。

天亮了,在山坳上可以看到了这次发大水的恐怖。山坳下的垅里整个白茫茫的一片,浑浊的水在肆虐地咆哮,曾经的庄稼地全都在水下了;那些充满生气的房屋,更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抹去了似的,只能凭着印象和树的特点来判断,那是谁谁的家;原来村前的那条小河,已找不到踪迹,它已迅速膨胀成汪洋大海了似的。

面对这一夜之间的突变,他才知道,什么是灾难。

冯旭晖家没有被淹着,水势开始减退,他与母亲重又回到了家。母亲总在人前夸他,说他长大了,像个小男子汉。那一年,他才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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