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忆里的伤口再次被剖开,陆执想起来了那天阴沉的天,和围住巷子的人群,只是一眼他就看见了胡子拉碴的人——他的父亲。
哪怕年纪再小的孩子也知道被警车押送走,并不是什么好事,果然在他把事情告诉母亲前,警察先给她打了电话。
母亲的脸一瞬间变得煞白,挂断电话后良久都没有缓过神来,他想上去安慰却听见母亲发出来尖锐刺耳的叫喊,然后是崩溃的哭泣。
接着第二天,受害者家属就把他们家里围得水泄不通,他甚至没法去上学。
受害者的家属拉扯他哭喊着,为什么他们一家不去死,为什么死的是他的女儿。
母亲跪着一遍一遍给他们磕头道歉,声泪俱下,可是迎来的只有更加恶劣的打骂。
邻居们都出来看戏,却没有人出来帮忙。
母亲跪伏着把他护在怀里,爷爷拍打着门想要出来最后却晕倒在地。
闹剧这才结束,他从医院回来,母亲把他送到了学校,告诉他一定不要一个人回家,等她来接。
他只能点点头,看着一夜之间苍老的人无声地哭了起来。
他想问爸爸不是杀人犯对不对?他是被冤枉的对不对?可是他问不出来。
其实他不想去学校的,他害怕同学们也知道这件事,可是母亲执拗地希望他去学校避风头。
她以为学校是安全的,但殊不知小孩子的恶意才是最纯粹最不讲理的,他们没有分辨的能力,全凭喜恶心情做事。
他听见了无数的窃窃私语,像是恶魔的低语,一遍又一遍。
放学甚至有人把他堵在教室问他父亲是不是真的是杀人凶手,问他是不是以后也会变成杀人犯。
他们推搡着他,从他们父母嘴里听来的粗鄙话不管场合的落在了他身上。
他茫然地看着面前并不相熟的同学,然后看见了缩在角落里偷看的卢涛。
卢涛是他的邻居,卢涛的母亲是出了名的泼辣又大嘴巴,什么事都会往外说,卢涛也继承了他妈妈的这点。
即便陆执不喜欢他这个坏毛病,但是他们曾经是很好的玩伴,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
他问卢涛,卢涛说他妈妈说他是小杀人犯,以后不要和他做朋友了。
陆执不知道是怎么一直哭到母亲来接他的。
他好像一夜之间变成了人人喊打的老鼠,只要站在光下,就会引来唾弃。
后来的日子,记者和热心的陌生人都涌了上来,记者把他们家堵的水泄不通,陌生人的辱骂电话一封又一封打进家里。
电话线扯掉了,也会有人寄花圈和刀片以及血淋淋的动物尸体,家里的门上墙上都是去死的血红大字。
学校里,同学们撕烂他的书,拿着油彩笔在他桌子上乱画,把他锁在厕所,往他身上丢垃圾,老师却只是轻飘飘一句以后不许了。
他不明白为什么事情会变成这样,直到看见新闻——他的父亲奸杀了一个十岁的女孩,把其分尸丢进了下水道。
那一刻他觉得天都塌了,他不相信一直老实本分温和好说话的父亲会做出这样的事情,他的父亲明明是十里八乡的老好人,大家都知道的。
怎么会……
黑暗并没有就这样放过他,他的母亲受不了一天天的骚扰打骂,精神崩溃,疯了。
那天他等母亲回到家,母亲突然掐住他,把他当成了父亲哭着骂着要杀了他。
这个家风雨飘摇的家又有人倒下了。
因为没有办法送母亲去精神病院,爷爷买了锁链把母亲锁在了家里,他每天都听得到母亲在里面哀号挠门,可是一打开门母亲就会劈头盖脸地拿东西砸他想要杀了他,但嘴里叫的确是父亲的名字。
他忍受着邻居和不明的热心人士的恶意,忍受着同学们的霸凌和孤立,母亲歇斯底里的疯狂,苦苦支撑了三个月。
然后,在那个暴雨瓢泼的下午,法官敲锤落下了最后的审判。
死刑。
父亲被判了死刑。
因为性质太恶劣,事情又闹得太大,死者家里人又有高层,社会和高层的压力把他的父亲送到了死神刀下。
得到消息的那天,爷爷再一次昏了过去,他无措地哭喊着,却没有人伸出援助。
父亲的刑罚很快被推上了日程,判刑后不足一个月,就被枪决。
即便帮他们的律师一再申辩,这不合理,案件还有很多不能解释的地方,可是群众叫好的声音盖过了一切。
枪决执行的那天,爷爷把他留在了家里,他看着灰黑的天空,想哭却哭不出来。
母亲却在这个时候清醒了,不停叫他名字,他去看时,母亲没有砸东西,而是轻轻抱住了他哭着和他道歉。
他心疼母亲被拉扯束缚所弄出来的伤口,没有听爷爷的放开了母亲。
母亲抱着他哭了很久,然后给他煮了一大锅八宝粥,温柔地说以后他们好好活,离开这里去没有知道的地方。
他那时候以为或许父亲死了,这个家才能恢复正常,没有反驳母亲,听话的要喝粥,母亲却突然疯了打翻粥,对他歇斯底里地叫。
母亲喊累了又哭,抱着他说对不起。
他已经筋疲力尽,哭不动也没办法反抗一切,然后母亲突然说要陪他玩捉迷藏。
他不愿,母亲又歇斯底里叫起来。
他只好照做,他捂住眼睛听母亲数到一百前无论听到什么都不睁开眼睛。
他不知道母亲要干什么,但是他实在没有反抗的力气,所以一切都照做了。
等一百数完,他睁开眼,看见了吊死在他的母亲。
那一刻,他彻底崩溃了。
他太小,救不了母亲,家里的电话线都被剪断了,他没有通讯工具,只能去敲邻居的门求救,他哭着喊着可是就是没有人理他。
一个人也没有。
雨夜里他摔倒在地上,哭到晕厥。
直到爷爷抱着骨灰回家,看见了躺在马路边他,把他抱了回去。
他昏睡了一天一夜,等醒来,看到的是空荡荡的天花板,然后他一起身看见了垃圾桶里的老鼠药。
“我后来才知道,她在粥里下了老鼠药,她想带我一起死,但是她最后没有狠下心来,所以选择报复性地吊死在我面前。”陆执平静地说着,眼里没有波澜。
但是叶淮已经哭得说不出话,他想安慰但是却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紧紧地抱住陆执。
“然后,你出现了,糯糯。”陆执说:“我以为一切都没救我也该去死的时候,你出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