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河姐夫看我的眼神嫌弃都要溢出来了,眼睛里写满,你在说些什么东西,再等到夏天,这人还能要嘛?
等回到黄家时,黄河妈妈拽过我一把把热毛巾按到我的脸上,然后使劲擦了一遍。
我挣扎着喊,“不,脸还是洗了的!”
黄河妈妈擦完脸,黄河姐姐又拉过我,把她的雪花膏往我脸上抹了一大把!不知道她怎么抹得匀的。
我又着急地喊,“不,别,太多了!我,我自己!”
黄河妈妈把我塞进屋子里,给我递了件衣裳,让我换上,
“快点!看着比要饭的还不如!别被人看见了,怪丢人!”
换完出来,黄河妈妈舒了口气,“这孩子怎么弄的,以前不是个邋遢孩子啊!这才像样嘛!”
我觉得干净就不算邋遢,又不是没洗。
但可能他们认为这一身造型洗了也跟没洗似的,看着就不干净吧。
可能他们早就看我这身造型不爽了吧,正好趁着黑熊姐夫在,让他制服我,把造型改一改。
我走到小镜子面前,看着镜子里这个干干净净、清清爽爽、唇红齿白的小帅哥,有种恍如隔世的感觉。
黄河姐姐看我照镜子,说了句,
“知道什么叫好了吧!你看看,这么好的小白脸子,弄得那么个吓人的样子!”
黄河妈妈白了女儿一眼,满意地看向我,“啥小白脸子,不会说话别说!咱们这叫一表人才、英俊潇洒。”
然后又满眼可惜地说了句,“可惜脸上有个疤,破了点相。”
黄河爸爸端着茶缸子,也看了眼我,然后说,
“不算破相,才那么点疤,是男人的徽章!以后提起来,怎么伤的?抓杀人犯被枪打到的!多得意!”
黄河妈妈果然满意了,又上下打量打量,然后一拍手,“哎呀,鞋子,鞋子!”
我又在他们的要求下换了新的鞋子。
我本来今年什么新衣服都没打算做的,这一会儿还是焕然一新了,不知道的肯定以为我到县城购物来了。
中午吃饭时,黄爸爸和黑熊姐夫一个劲儿给我灌酒,还找借口,
“今年过后就彻底是大人了,不能再瞎折腾了,酒也能喝了!”
喝了不知道多久,饭桌上已经只剩下我们三个男的。
我已经开始晕乎了,黄爸爸才开始进入他的教育正题,
“不管怎么样,好好过日子还是要的,人的一生总要经历风雨的,只有经历风雨才能长大,千万不能一蹶不振!”
可惜他教育的对象是心理年龄已经三十多的人了,不是他想的刚刚二十岁初出茅庐的少年。
我仔细回想了一下回答,“我振过的,我真的振了。”
21世纪的贫困县农村出来的女孩子,在出来念书之前,连城里的公交车都没坐过,你敢相信?
普通话都说不好的孩子,从一个月三千,到后来靠嘴皮子一个月挣两三万!
不管多少事儿,都没放弃学习,没放弃过自己。
甚至省吃俭用,企图自己攒钱买房子,企图给自己一个属于自己的家。
然后,什么都没了,什么都没享受过,每天那么抠抠搜搜的,就那么过了快三十年,就那么,什么都没了。
一瞬间,那些都像一场梦一样,想到那笔钱,想到那段人生,那些更像是可笑的一场梦。
到七十年代,我振了的,别怪我了,我真的振作过了,只是结果就成了这样了。
如果换了你,你该怎么振作下去?怎么像之前一样,乐观下去?
天将降大任,总乱我所为,可天只乱我所为,而不降大任。
黄爸爸想了很多的台词想要叫我振作起来,但我反过来告诉他,
“叔,我不是你看到的我,我比你知道的还要知道的更多,我是个大人,我是个成熟的、认识过一整个世界的大人,真的!”
从来没人教我怎么活,我一直是自己摸索着活的,不管是对这个世界,还是原来的世界,我都是自己摸索着活下来的。
我够坚强了,还要怎么更加坚强呢,我在哪个世界都是一无所有。
我为什么总是要莫名其妙去可怜那些年轻的小知青们呢,看着他们总觉得是曾经的我。
明明我也在过比曾经还要不如的日子,可就是忍不住可怜他们,年纪轻轻,上学的年纪,因为一场政治错误,白白蹉跎了青春。
黄爸爸精心准备的那些要安慰我、教育我的台词没再说得出口,他就静静地待着,跟我一起,一杯又一杯饮下酒水。
直到我们全都醉到路都走不稳,黄河妈妈让我住下,但我记得晚上约了一起吃饭的事情,坚持要回去。
就这么扶着自行车,一步一步往回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