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走这里来，二娘要出门吗。”这人出现在地坝的表情可全然不是老幺封侑那样愉快和气愤，而是像一条隐忍多时的大狗，又像一根被压弯了枝头的树，他朝坝子张望寻找几眼，拿出口袋里已经压扁的返潮的烟递给她，寒暄道：“点烟。”
“点烟嘛。”黎书慧竟有种被捉赃在场的窘迫和惊慌，大家都晓得她黎书慧与封侑的情分，从前与他母亲还算交好，封侑总由她背到上面玩耍，再又他后来出事身体不完全，几个兄弟里总是偏向封侑些，幸好封侑坐过的板凳已经端进去了。她把烟接过来拿在手里，面上笑道：“有啷个事嘛？在栽秧子没有？”
“在栽，将开始。”他也不拐弯抹角，张口就开门见山：“我来找你们签个字，麻烦哈儿你们，政府喊要出个证明，以后老汉归封进负责，要喊知会哈人们，喊你们帮忙签个字。”
黎书慧虚着眼睛看他递来的纸笔，十分为难道：“喊我们签个啷个字嘛，我这瞎子眼睛又看不到，我又写不来字，喊哪些嘛？你去喊他们给你签吧。”
他仍道：“写不来按个手印也可以，拿笔把大手指拇画了，印个印子在上面就算，都要签，我将才在二爷那里过来呢，一哈都要签，凡是这坡坡的都要签，麻烦哈你们。”
他说的这样恳切为难，面上却没有几分难为情的样子，这态度不像来请人签字的，反端正严肃的像来命令众人等着画押的，她只好又装着糊涂笑：“签这个字来整啷个嘛？签这个是啷个意思嘛？下午封侑也来了去，他也是来喊我签字，又没说清楚，光喊签字，晓得是啷个意思呢。”
他道：“老汉以后跟着老二封进，以后他的事都归他管，生埋死葬一哈归他，他的社保死亡补助也是归他，我跟他们断绝关系，以后有啷个事跟我没有关系。”
“啷个恁说呢——黎书慧赶紧道：“你这样说就不对了欸，既是兄弟还有父子，这种话啷个能说呢，不应当哈，你妈妈又是过世了的，旁的也没有外人，一家人唛还是要和和气气的噻，断关系这种话啷个能说呢。”
他看来是完全懒得在意旁人的看法了：“那些话莫说了，转来转去听的都是那些话，你是不晓得，二娘，你不晓得，那些话莫说了。”
他沉沉的叹口气，手像伸到脸上抹了下眼睛，摆摆头，复又叹了口气，仍坚定的：“确实麻烦你们，搞得你们还不好意思。人家说人丑不可外扬欸……贼喊捉贼，巴不得一哈都晓得……说不清。”
他胡乱说着，又是摇头又是叹气，令黎书慧心头也跟着难受，想起三兄弟从小跟着他们母亲余明莲到上面猪场帮忙做事换饭吃的场景。那时候多可怜，封增勤在外面跟着大队搞计划生育不归家，余明莲在外面躲生老幺败了身子，自己走路都像要死不得活，手里还牵着将五岁多一点的封进，两岁不到的封侑就由他背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