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古凌可只是中灵境,他也要冒着被天下人耻笑的风险,亲手斩杀这个修为比他低了太多的少年。
他要为秦荣报仇。
他要以古凌可的血祭奠他彻底失去的北宗复兴计划。
可是此时,他发现古凌可也是尸煞。
还是一个天赋与心性都比秦荣强太多的尸煞。
面对这样一个少年,他如何不动心?
他内心再次燃起了复兴北宗的希望。
他心里再次动了收徒的念头。
听到窦华的话,古凌可笑道:“跟你回北宗干什么?”
他抬起头,看着窦华厉声问道:“传承你那害人的噬血宗吗?”
窦华愣了。
多少年了,有谁敢在他面前提噬血宗害人这种事?
哪怕每年死于噬血宗的人不计其数,也没人敢当着他这位噬血宗北宗宗主的面说这种话。
噬血宗可是除四煞、六魔与十荒外,黑暗界最强大的势力。
如此挑衅噬血宗,明显意味着找死。
他握紧赤剑,问道:“你不愿意?”
古凌可笑了起来。
他眼中的黑气时聚时散,可他脸上的愤怒与厌恶一目了然。
他冲着窦华大喊道:“你告诉我,这种害人的邪教,有什么好传承的?!”
“师父常说,诸恶莫作,众善奉行,难道世人被噬血宗害得还不够惨吗?”
“多少人流离失所,多少人家破人亡,不都是因为你们修行的血毒功吗?”
“你们为了尽快提升修为,杀了多少人,吸了多少人的血?”
“你们为了尽快突破境界,践踏了多少无辜的性命?”
“你们将自己的修为,自己的修炼,自己的快乐建立在他人的痛苦之上,你们还有脸把这种事当成荣耀,将这种事发扬下去?”
“什么是邪,这就是邪!”
“什么是恶,这就是恶!”
“你口口声声说作恶的人才是恶,那你告诉我,你这身修为,吸走过多少人的鲜血,作过多少恶?”
窦华表情变得非常复杂。
他沉默了很长时间,这才说道:“你说的,我认。”
“我确实害死过无数人。”
“你不愿害人,我也理解,可你不能浪费自己这身天赋。”
“你的劫煞力太特别了,你无需修行血毒功,光凭劫煞力就可以成为一方大能。”
“你一定要明白,你不止是锻造师,你也是尸煞。”
“尸煞没什么丢人的。”
“只要你不作恶,只要你对得起自己的良心,纵然你拥有黑煞力,也不是什么错事。”
“可你单因尸煞的身份就舍弃劫煞力,实在不应该。”
“劫煞力若被你白白浪费掉,老夫心疼啊。”
“跟我回北宗吧,孩子?”
“让我培养你的劫煞力,让我教你怎样掌握劫煞力。”
“我不求你传承北宗,不教你血毒功,只要能教你掌握劫煞力就好。”
古凌可摇头说道:“我不是尸煞,我也不想掌握劫煞力。”
窦华问道:“为何?”
古凌可冲着窦华喊道:“我是锻造师,锻造师!”
窦华问道:“你就这么不待见你的劫煞力?”
古凌可反问道:“窦宗主,您在黑暗界很有地位吧?”
“您在黑暗界一呼百应吧?”
“可在世人眼中呢?”
“对世人来说,你们修行的功法是邪恶的,你们从宗主到教徒都是邪恶的。”
“你们只会造成毁灭与破坏,你们只会带来邪恶和恐怖。”
“你以为你在黑暗界很有地位,在世间就很有地位?”
“你以为你在黑暗界一呼百应,在世间就受人敬重?”
“真是可笑!”
“你们体内有黑煞力不是错,但你们用黑煞力干尽了丧尽天良的事。”
“你们的存在不是错,但你们给世人带来了无尽的灾难。”
“这就是错!”
“这就是我讨厌你们的原因。”
“也是我不待见自己体内劫煞力的原因。”
“因为我怕迟早有一天,我会变成你们那样,变成我曾经最讨厌的那副模样!”
看着眼前这个少年,窦华眼前忽然浮现出了几百年前那道瘦小的身影。
那时的他,刚进入大荒一个不知名的小门派,倔强,固执,认准一件事就拼尽全力去做。
师兄们嘲笑他修行太晚,资质又不高,他就拼命修炼。
短短两年内,他竟然连着突破了两个境界。
他成了师父眼中的至宝,成了师兄们羡慕嫉妒恨的宝贝。
那个时候的他,身具无数光环。
后来,他修行遇阻,十年依然无法突破瓶颈。
他想尽了各种办法,依然不济于事。
师父看着他摇头叹息,师兄们看着他冷嘲热讽。
心灰意冷之下,他开始闯荡天涯。
后来他意外进入黑暗界,发觉黑暗界的功法能助自己突破瓶颈,提升修行速度。
于是他考虑了整整一个晚上。
第二天,当太阳升起那一刻,他望着日出,不再抵抗诱惑。
他开始修行邪功,从此堕入了黑暗界。
曾几何时,他跟古凌可一样,惧怕黑暗界,惧怕尸煞。
后来,他终究变成了年轻时自己惧怕又厌恶的模样。
汹涌的黑气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如流水般向古凌可扑去。
黑气中洋溢着骇人的波动。
那股波动仿佛一口望不见底的泥潭,能将一切吸走。
那是血毒功,世间排名第九的邪功。
他看着古凌可,说道:“古凌可,给你两个选择。要么跟我回北宗,要么被我吸干鲜血,你选哪个?”
面对如此恐怖的黑气,古凌可没有说话,只是双手结了一道奇印。
汹涌的火浪从他身上冒了出来,如流水般朝黑气扑去。
火浪里凝聚出了各式各样的古怪咒文。
那些咒文渐渐被黑色浸染,分明要变成诡异的黑色咒文。
那是与劫煞力融合的模样。
咒文被染黑了一半,突然间停了下来。
将近一息后,黑色从咒文上退去。
所有咒文,再次回归了原先的明亮橙色。
古凌可没有回答,但这些火焰就是他的回答。
他不愿跟窦华回噬血宗北宗,也同样不愿被窦华吸干鲜血。
同时,他也不愿使用自己体内的劫煞力。
他一边跟窦华打,一边跟体内的劫煞力做斗争。
他大吼一声,火浪冲天而起,宛如海啸般朝黑气扑去。
浓密的黑气占据了一半祭天广场。
灼人的火焰占据了另一半祭天广场。
火焰与黑气相互冲击着。
在这个黑暗的夜晚,在这座阴冷的山顶,在那道光柱面前,在那尊慈祥的佛祖巨影注视下,由最漆黑的夜一直冲击到了东方渐渐发白。
这一夜,整个帝国无眠。
所有百姓都在祈祷飞廉国能度过难关;
所有飞廉将士都在与尸煞和恶兽激斗;
所有伏魔者都在极力阻拦天魔师冲上飞廉山。
这一夜,在山顶上那两种力量疯狂冲击下,东方终于迎来了第一抹曙光。
太阳从地平线下缓缓升了起来。
看着那轮温暖的朝阳,窦华发现自己从来没看过如此美丽的日出。
他想起了自己当年准备修行邪功时,看到的那轮日出。
他突然想回到那个清晨,回到看日出的那道身影前,告诉那道身影再坚持坚持。
或许坚持坚持,他就真的打破桎梏,迎来新生了。
他的目光落在了火海后的古凌可身上。
他一直以为自己是受人敬重的一代宗师,一直以为自己在世间很有名气。
直到遇到了这个少年,他才发觉自己如此可笑。
他所追求的力量,带给世人的是无尽的苦难。
他所追求的地位,带给世人的是肮脏与血腥。
他将自己的一切建立在别人的痛苦上,他还喜不胜收地以为这是他靠努力换来的结果。
古凌可涉世未深,内心依然保持着最初的纯洁与天真。
这个少年就像一面照妖镜,将他的丑陋,他的可笑,他的自大无一遗漏地照了出来。
他冰冷了几百年的目光第一次变得柔和起来。
就像当初刚进那个小门派时一样。
那时的他,像极了此时的古凌可。
可从他决定修炼邪功开始,他的人生就变了。
他走上了一条歧路。
他沿着这条错路走了几百年。
他的方向,一直都是错的。
他坚持了几百年的信仰,一直都是错的啊。
他让古凌可选择进北宗还是被他吸干鲜血,就是想看古凌可的信念有多强烈。
他想当年的自己,要是能像古凌可现在这样坚持该好多啊。
现在的自己,一定已经成为受人景仰的一代宗师了吧?
他长叹了一口气。
赤剑从他手中掉落,黑气在他面前消散。
他看着从四面八方扑来的火焰,微闭双眼。
他像拥抱阳光一样,向湛蓝的天空伸出了双臂。
下一刻,火焰如海啸般扑来,埋没了他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