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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梦总念红豆结(肆)(上)(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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或许在虞家的那几年,是我一生最后的欢愉。我不曾知晓命运早就定好了轨迹,还年年惟愿顺遂安乐。

可愿成空人消瘦,我才知天命难违。

在这乱世,他们找不到我的家人,就留我在虞家住着,像是小女儿般疼着。

虞怀舒比我大两岁,我便唤他一声哥哥。他小时候因为长相秀气像个姑娘,虞大哥和嫂嫂总唤他小美人,于是我就叫他美人哥哥。

他一开始还恼我也这样学着叫,后来听惯了也只笑着揉乱我新编的发髻。

虞大哥是个猎户,总是出门,有时候要出去好些日子。嫂子温柔体贴,闲时绣帕子贴补家用。

初时我有些害怕,每个夜晚阿娘都会搂着我唱歌谣,歌谣缓缓织成梦乡,萦绕着淡淡的花香。

来到这个陌生的山岭,我总陷在惊惧的梦境中,夜里微弱的烛光像是月光,泪水淹没在嫂子的肩膀。她温暖的怀抱将我包裹,她一下又一下抚过我的脊背。

一年多,我才从那些可怖的场景里走出来,那些记忆落入沉睡。我只记得美好温柔的日子,我也要努力成长起来,找寻真相。

“珠柏!”我抬起头,松子糖在少年的掌心闪闪发亮,琥珀色带着碎果仁。

“呀?是松子糖呢!”我看向虞怀舒,他俯下身看着我,眼里只盛着我一人。

“我记着你最爱这个了,这次货郎正巧有几颗,我便换了来。”他将糖小心地放在我的手心,便要离去。

“谢谢美人哥哥!”我抓着秋千的绳子起来,他怕我摔倒就过来扶我。我趁机将一颗糖塞到了他的嘴里,他笑着用手点点我的额头。

琥珀色融化在一片笑意里,带着阳光的明媚。后来我常常记着他那双眼,那是我仅剩不多的念想。

夏日的夜空带着蝉鸣,我们躺在草地上望着几颗星子,想着许多许多事。

“美人哥哥,以后你要和虞大哥一样吗?”我看着不远处那只不怕人的兔子,心想这兔子胆子好大。

迟迟等不来他的声音,我爬起来看着他的脸。

“我想学些东西,让天下太平一些……”他靠近我,细心地摘去我发上那些草叶。

天下当真能太平吗?皇帝对乱世颠簸无能为力,那些官员只知道收很多很多的铜钱。

我点点头,美人哥哥会识好多字,先生夸他聪慧,若是世间多些这样的人,这天下也会安定许多吧。

“珠柏以后想怎样呢?”那只兔子已经溜走了,我觉得真可惜。

“捉到那些贼人,将他们都处抓进牢里!”三年多依旧没能消磨那些记忆,“想把所有坏人都抓进牢里,还世间清明!”

我以为未来可期,谁知逃不出缘分二字。

“原来珠柏抱负远大,真是奇女子!”虞怀舒摸摸我的头,“那从明日开始,哥哥教珠柏识字好吗?”

我高兴极了,那些声音会变成一个个字,在纸上落下一笔一划。

此后每日,他拿着笔,教我握笔教我写字。我仿着他的字,笨拙地在纸上颤抖地写下字。

“珠柏真认真,哥哥教的字珠柏都学会了!”他赞许地看向纸上那几个有些歪斜的字,我羞怯地握着笔看向他一行行漂亮工整的字。

“初学者都是这样子的,珠柏勤加练习也能写得漂亮!”他望向我的眼神,我陷入一片温暖的水中,心跳得极快,温热变得滚烫,沸腾的血液涌上我的脸颊。

我害怕他瞧见我发烫发红的脸,连忙低头写字,可字没写好反而糊成了一团黑。我拿着笔慌张地站在那里,墨水在纸上晕染开,如同我的心一样,陷入越来越多的惶恐。

虞怀舒会不会生气啊?我悄悄抬头,正巧被他抓住。我放下笔,张口想说什么。

有些冰冷的指腹在我的鼻尖抹了一下,我才发现墨水沾染在了脸上。

“怎么啦珠柏,突然心神不宁?”那张沾染了墨痕的纸上被描上了一朵朵花,改成了雨荷图。

“我向你许诺!怀舒永远不会生珠柏的气!”他认真地看着我,我第一次望见迷雾后的雨林,扑面而来的情意裹挟着潮湿的温暖,给干涸的心田带来春的气息。

这是我们相识的第八年,我第一次发觉春日的不一样。

纸鸢在乡野里飘远,融入远处的无限天色中。

“美人哥哥,为何要放走它?”我不明白虞怀舒为什么选择将线剪断,飘飞的纸鸢在空中失去了最后的渺小。

“因为它本就属于天空,那根线是它的软肋。以什么理由留下本该高飞的它呢?”他望向远处的天色,温柔的声音轻巧隐入升起的一团烟雾里。

“若她愿意为人停留,是幸。可若是逼迫她委身于人,便是囚禁她于爱的牢笼。这样的结局都不会是幸福……”

我想说什么,可虞怀舒示意我不必应答。

随着日子渐渐逝去,他的心中升起一种强烈的预感,他将会失去她,她会回到原本的家,却失去自由与欢乐。

他求了一签,签文与预感惊人的重合。

“施主?”他在树下祈求她可以安康顺遂,可摇晃的风铃总能轻而易举地击碎他虔诚的心愿。清脆的声音如同他的心,一次次拼好又摔落到地上,拼凑完整即是下一次零碎的起始。他不信,可上天迫使他低头,去看去信去认命。

虞怀舒抬头看向那个苍老的和尚,他似乎明白了什么。

“施主快些回去吧,良人一去便只能见四面了……”那声音将他杂乱的心揉成一团,他愣在了原地,那和尚推了他一把,他才动了起来。

虞怀舒只能听见耳边呼呼的风,刺着他惶恐不安的神经。

终于他回到了家,却发现多了一辆富丽堂皇的马车。优雅的妇人仪态端庄向兄嫂道谢,那神色慌张的少女被戴上了面纱。

“章珠柏?”虞怀舒叫住了我,我终于才感觉到一丝安宁。

“叔…叔母,让我去道个别吧。”我胆怯地看向那个端庄威严的妇人,她闻言皱眉却还是摆摆手让我快些。

“美人哥哥,那是我爹爹的弟弟的妻子,我应当唤一声叔母,她说来接我回章家……”我断断续续向他说着他们告诉我的,“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过了这么久他们才来寻我……”

混乱的语句从我的口中说出来,我不明白为什么章家过了那么久才想起来我的存在。

那些礼教似乎已经刻入了那个妇人的心,她的一举一动,如同典雅的木偶人,带着疏离感,让人只觉得冷冰冰。

虞怀舒还是感觉到心跳的太快,若是他再晚来一些,就再也见不到她了。四面究竟是为何,难道他们的结局是缺憾吗?她是嫁作他人妇了吗?

眼前的姑娘红着眼,他俯下身,温柔的眸子注视着她。

虞怀舒就这样看着我,淡淡的哀伤如同雾气一般,蒙上他的眼,他是那样的温柔,可我不会明白他此刻的纠结究竟是什么。

前些日子,他就开始心神不宁。眼下遮不住的乌青让他看起来更瘦了一些,但他没有告诉我为什么。

他又离我近了一些,我被迫仰头看向他欲泣的眸子,他欲言又止,只是默默看着我,我们之间升起离别的愁云。

他似乎终于下定决心了,他的左手颤抖地触及我的发丝,又颤抖地滑落。

“我们还会再见吗?”他的左手攥着衣角,是那样紧。

我终于感受到了,他所有的不安,因我而起。我伸手想触及他的脸庞,他瘦了许多。他的眼里闪过一丝亮光,他的左手抓住了我的手,那刻我惊觉他温热带着跳动的心。

我的手退缩了一下,他慌张地将手放下。悬在半空的手来到他的脸庞,他的泪滑落。

泪痕掩在衣襟之下,湿漉漉的眼睛藏起了少年锋芒,只留下忐忑的情意。

我的手缓缓上滑,点在他的眉心,沾着他的泪,按出一个红点。

他的笑意终于不是浮于表面,而是发自内心。

他的左手摩挲起我垂落的那缕发丝,带着水光的眸子认真地看向我的眼睛。

我知道他等待我的答句。我已经适应了有他在的生活,他在我的身边,让我感到心安,他就像是划破那些噩梦的火光。那些记忆是无法磨灭的,我会想着他念着他,我无法设想未来没有他。

过去常道春意迟,可现在才知春意早已拂乱我心,在每个瞬间铭刻心声怦然。

“一定会的!”我看向他,他抬起右手,指腹在我的眼角拭去泪。我竟不知何时落了泪,此刻的风让我感觉到脸上的微凉。

那泪也点在了我的眉心,达成了属于彼此的约定。

当我回首往事时,想起这一天我依旧会落泪,情意是如此真挚,可易碎是真挚的代价吗?

虞怀舒看着章珠柏被推入了那个密不透风的马车,如同囚笼一样困住她的身影。

章颜氏仪态端庄地行礼,进了马车。

浓重的熏香让我有些喘不过气,我掀开窗上的纱帘,去看虞家大哥和嫂子,嫂子怀中那个布包最终还是留在了这里,无法跟随我。

那里面装了新做的衣裙,那是嫂子夜里熬着烛光的一针一线。

我的女红不好,嫂子总是摸摸我的头说没关系,不是每一个姑娘都要女红好,针线活费眼睛又耗时间,不如多和美人哥哥出去,采些果子什么的。

不要一辈子困在屋子里,那太悲哀了。

虞大哥很爱她,每次回来会给她带些新奇物件。他们总会说些我们不能听的悄悄话,我们只能看见一块点心被他们两个人一口一口地吃掉。

那样温柔的人,上天应眷顾他们长久幸福。

我还想多看一会儿他们,那帘子已经合上了。细腻的脂粉带着丝丝缕缕香气,连带着簪子上精巧的珠子,让我的心滑入一个未知的深渊。

“珠柏,不必恋念过去,京城的繁华不是这般乡野可比的!”章颜氏看着眼前这个怯弱的孩子,到底在乡野间长大,一点都上不得台面,回去要狠狠管教一番了。

一路的颠簸让我格外难受,中途我不得不下车,章颜氏捏着帕子遣了个侍女照顾我。

我只觉得头晕,清新的空气让我缓过神,我突然很想逃,但逃回去他们又会派人来抓我。

我不得不回到了那个香气四溢的笼中,似乎加了点别的什么,我陷入了昏睡。

清凉的香气在我的鼻尖挥发,我终于被唤醒,侍女扶着我下了马车。慈爱的银发老妇人和一些人在门口等着我过去。

龙飞凤舞的章府二字刻在门匾上,高高挂着。

“珠珠?”那应该是我的祖母章老夫人,听闻她年少守寡,照顾章家兄弟二人长大。

她饱含热泪的样子看起来真像思念成疾终于得偿所愿,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过了那么久才想起了我。

她拉着我的手絮叨,我听着她热切的关怀。进门的一切都是那么精巧,人工编织的华梦。

门在我身后沉重关上,隔绝外面的喧闹。

“珠珠啊,你叔父忙于公务,还要晚些回来……”我听过章怀锦这个名字,他考取了功名,长相俊秀被贵女相中,那是尚书家的嫡女,在城中算得上才女。

爹爹说他的弟弟读书很用功,科考又博得皇帝的青睐,官运定是无限。

人各有志,有人期望琴瑟和鸣平淡一生,有人期望高官厚禄扶摇直上。

我被安置在了北边的院落里,说是宁静修德。

难眠的第一夜,我躺在厚实柔软的床上,闻不惯的熏香我喊人撤了。纱帘垂落,我呆呆地伸手。

不知道美人哥哥在干什么,夜晚太过漫长,我只能保持一个姿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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