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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红漆檀龛锁观音(中)(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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浑宅里人来人往,热闹非凡,地上连一点积雪也没有。大红翠绿艳紫的人穿行如鱼,每一种颜色都可将他的双目刺痛。张望着找不到浑壁,而九品官的官服在这个院子里又如此卑贱,他手足无措。他到门前寻笔墨,往那红绸包好的檀木盒子上题了“大理寺赠”四字,在极不起眼的角落多添了一个“康”做落款。犹豫了片刻,又把那金地翠松的摆件和水晶盅也拿过来,照样贴了相同的字样。

他拉住一个丫鬟:“我是大理寺过来送礼的,浑相今在何处?”

那丫鬟上下打量了他一回,不耐道:“过了中庭把礼放下便是了。”

康南平强忍着心头的屈辱,喊跟在身后的劳力搬着礼物进去。宰相府虽然刻意修造得朴素,然而这满园辉煌的灯和人,看得他不敢睁眼。中庭里人少一些,他叫放下东西,驱赶了那几个店伙计。手头还有些妇人的东西要送,他一时迷惘着不知道该不该走,想要拉个人问问柳夫人的所在,却又觉得十分不妥。等在檐下左顾右盼,希望在哪能看见浑壁。

庭中不起眼的地方停了一乘小轿,看样子像是客轿,刚从外面接了人进来。他百无聊赖,又想磨蹭些时间,鬼使神差地上去打量。轿子里薰着暖香,闻着是道士才用的,炉上錾着北斗七星。

不远处开了一扇门,细步走出一个翩柔女人,出来洒茶汤。她对着庭中伸头缩脑的康南平张望了几眼,忽然低声唤道:

“房郎,……”

康南平隔了好一阵才反应过来,原来那送给自己的狐皮氅子是房瑜的一缕魂,那个女人为此错认了。他从轿帘里钻出头来,那女子看清了他的脸,神色当即黯淡下去,装作什么也没发生,转身要回房里去。

他喊住爱娘:“等等,等等!”追上去在门前拦住了她,从怀里取出那包首饰和两个貂皮袋子,说了赠者的名字。

爱娘仿佛并不欣喜,只是点点头,接过了礼物就要关门。内厢有人听到了他的声音,快步出来看,原来浑壁在这间房里:“你来这里做什么?”好像很急,仿佛房中还藏了其他秘密。浑壁把他从门前一路推将出去,身后的柳爱娘也很快把门阖上了。

内厢传来鱼玄机的笑语:“这倒好,浑壁走了,这康南平来得及时。”

爱娘把房瑜送的东西慢慢地解开来,一样样分放在梳妆台上。见她的容色冷淡,鱼玄机啜着茶道:“怎么不高兴?”

爱娘坐回凳上,仍是那淡淡的声气:“贱妾没有什么想瞒宫主的,所以与宫主直说。爱娘从小在平康坊长大,做惯了无情人。房郎这样的男子虽然可遇不可求,然而我如今身在宰相府,没有什么放不下的。”

鱼玄机向来幸灾乐祸,听罢只是错愕着嘻笑:“你是怕他负你,故而抢先负他?”

爱娘道:“我并非以宰相之妾的身份傲居。此处亦非我久留之处,正如房郎不是能久托之人。鱼宫主与阿瑜熟识,自然明白贱妾的意思;他自恃深情厚爱,其实也不过把爱娘当作一件寄情之物,我无才无能,得他的青睐,只不过是那时他身边恰好无人。”

“有才有能,便能使他长情么?又不是考试。我不懂你们男女间的事。”

爱娘拿指腹摩挲着手上蔻丹,微微笑着说道:“宫主不必如此……他一直另有所爱,平康坊里没有能入他眼的,如今爱娘也是昨日黄花了。这是男子的惯常习性,我不恨他……也不要怕我与他反目。爱娘知道自己是谁,我是没有月痕的蚀月教徒,蚀月教才是我的安身之地。”一双眼睛十分清亮,早已看穿了一切迷雾,风月女人自有无人能及的智慧。

鱼玄机将茶碗放下,神色定定,但回话分明带着一丝欣赏:“当日保你,我没看错。”

爱娘便叹道:“妾不常见宫主,但宫主每有一点小事,妾身都知道……十年了,隔着房郎,妾身与宫主早已是积岁的故交。你晓得为何?自宫主第一夜踏足翠馆,你与我的房郎同坐一席时,爱娘心里就早有准备。”房瑜早已在枕畔无数次提起过她的名字,她的聪明、她的见识,才可与房瑜匹配。一个平康坊的妓,仅够安存他无处搁置的似水柔情,器皿而已。能尝到这点情,对她来说也已经是太多了。

她这边说着,鱼玄机那边的面色就一点点阴沉起来。等爱娘话毕许久,她才微恼着说:“如此,他藏得真好。”

“房郎放荡,从不藏情。是宫主刻意无视。十年的时间,妾身不信宫主从没想过。”她凑到鱼玄机身边,沉默中用手搂起她捏着的拂尘,将其安放到几上。爱娘的十指细而软,指尖染得嫣红,留着长薄的指甲;这是弹阮琴的手。鱼玄机双手苍青,修长且粗糙,没有一点指甲,甲床方正而白。

她凑得太近,鱼玄机反有些不适,目光远眺,手指微微发颤。爱娘用那呵气如兰的温柔说道:“房郎平素最喜欢这样,……这样,……还有这样……”檀口贴在她耳旁细喘着,将鱼玄机的手缓缓地牵到身上游移,带着她在曼拢身姿上鸟瞰。她的身材和红拂很像,然而人比红拂娇柔,笑语使人不饮而醉。然而这张脸上分明没有一点点情意,好似画上的花,不会凋谢,因为从未开过。

那的确是平康坊三十年的历练,她深知男人身上每一处机关。

“他的眼睛不会看你,你也只把头别过去,不要看他。”

“越到兴浓,他越不看你,我曾在此时流泪,他一点也不发觉。”

鱼玄机的手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爱娘将之轻轻放回,令她两手相叠着摆在腿上。她站起来,若无其事般整理了一下衣裳,说道:

“妾身把房郎全数交待与你了,宫主。你若想用他,就记着爱娘告予你的话。”

门前响起了脚步声,浑壁回来了。他推开门,见鱼玄机猛地转头来看,警觉中带着一丝惊惶。“鱼真人也喝过茶了,某送你回观。”

鱼玄机登上暖轿,将熏香拢在袖中,轿夫颤颤巍巍地起身。轿子吱吱呀呀,朝门外去。她隔着飘荡的帘张望了一眼庭内来往的高官,轻声对着随行的浑壁说道:“令祖浑相的病不必你看顾?”

浑壁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是我看顾。只不过今日散班来探视阿翁的人员太多,我留在屋里也不方便,这才有机会接真人过来和祖姑会面。人多杂乱,一时察觉不到进了外人。”

轿子离开醴泉坊,四周除了雪,再无其他。鱼玄机这时才对浑壁继续说道:“令祖的病,忌讳热闹狂欢,叫他眼里不要见药。”

“小子知道,已叫停了好些日了。”

“如此,他答应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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