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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9章 归去来(10) 正文完结 (1)(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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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两天里, 谭鲲再也没有出现在山洞,申屠然和楚伯也没有出现。殷莫愁知道,一定是楚伯在暗中阻挠着谭鲲。送食物进来的是谭鲲的几个手下, 他们仍会用不好意思的目光肆无忌惮地打量殷莫愁, 但到底没人敢再动手动脚。

那夜的混乱似乎从未发生过。但那夜带来的恐惧与后怕已经在有的人心里悄悄发芽。

殷莫愁在崔纯和春梅的照料下渐渐康复, 箭伤已经好的差不多。脖颈的伤也已经不怎么出血。

但就是被谭鲲这死变态留下一圈难堪的牙印,恐怕这辈子都难以消除。

只要太阳能照进山洞时, 她都会站起来走一走,力所能及地活动开。

他们知道,殷莫愁在为重新回到兵马大元帅的位置做准备了。

那一夜的事, 三个人都十分有默契的不提。但每到夜里, 殷莫愁总会靠在石壁, 盯着那团火焰发呆愣神。这让崔纯和春梅都有些担心。

终于到了最后一天夜里,崔纯打破良久的寂静,问道:“莫愁,你在想什么?”

殷莫愁不语,崔纯又喊了声“莫愁”, 她却还是没有反应。殷莫愁少年行军打仗, 早已将自己训练得十分警觉,连睡着时听到一点风吹草动都会惊醒, 何况有人在她面前直呼其名。春梅也感到惊奇, 直到崔纯喊:“无忧!”

殷莫愁这方回过神:“嗯?怎么了?”

崔纯关切地看着她:“你没事吧?”

殷莫愁:“我这两日夜夜做梦, 梦见弟弟……”

崔纯轻轻吸口气:“我也常常梦见他。”

不像姐姐从小调皮捣蛋, 弟弟从小就是个乖巧听话的好孩子。他身份是殷无忧的弟弟, 其实更像哥哥。

殷莫愁:“我梦见以前,我高烧不退,闹脾气, 不喝药,是弟弟一直哄着,把心爱的玩具都给我,陪我说话,后来干脆天天陪我睡在一起,就像我俩在襁褓的时候。我性子急,他性子软。我总嫌他不成器。后来想,那一次,父母怎么撵他都不肯走,怎么是软性子呢。”

崔纯感叹:“他所坚持的事情就是爱姐姐吧。”

否则也不会盲目地跟随姐姐,游到最危险的河心,导致溺水事故。

想起那个温柔的弟弟,如果他长大,该是多么优雅的男人。现在京城里喜欢殷帅的世家小姐们,包括昭阳公主在内,喜欢的应该是弟弟。那样一个翩翩美男子,偏是个护姐狂魔,说不定还得靠姐姐给他鉴桃花呢。

火光里,殷莫愁的侧脸像尘封多年的雕像,眼里泛着一层柔柔的光。

“我以他的姓名建功立业,但到头来,我似乎快要保不住他的名声了。”殷莫愁沉吟片刻,忽然道,“你们是怎么看的,都说说吧。”

这话问得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但崔纯和春梅都知道她在问什么。

如果是寻常女子,遭遇到那夜的事可能会一蹶不振,更有甚者会认为丢了清白,自寻短见者比比皆是。但殷莫愁不是寻常女子,崔纯和春梅都清楚,她并不会将那点屈辱放在心上,她在思考的永远是更为现实和重大的事。

他们丝毫不怀疑申屠然蛊惑人心的实力,既然已经放出殷莫愁真实身份的消息,想必外面已经人人皆知。现在被关押在此,才得享片刻宁静,一旦获救,走出这片森林,外面的世界将有比森林更险恶的“豺狼虎豹”在等着她。

那是杀人不见血的流言蜚语,以及由此引发的文官集团和军方的“战斗”。文人重礼教、讲正统,绝不可能承认女人担任兵马大元帅的合法性,但军方却不是。军人更看重义气,遵循实用法则,殷莫愁麾下悍将如云,顾岩、王琛、乔尧、孟海英,还有罗啸父女,她相信他们每个人都愿意为维护她挺身而出。

春梅这两天也都在想此事,因打好腹稿,答道:“哼,现在他们只是听说主子落难,才敢落井下石。只要离开这个鬼地方,主子就还是执掌天下兵马的大元帅。主子不亲口承认自己是女儿身,难不成那些世家文臣还敢要求验明正身吗。要我说,这事就权当笑话听听,不予理睬最好,省得宵小之辈还给点颜色开染房呢!时日久了,世人也就淡忘了。”

崔纯点点头,又摇摇头:“春梅这招大事化小不失为好招,但也忽略了一件事。”

殷莫愁问:“此话怎讲?”

崔纯:“申屠老贼应该早已知道你的身份,他握着这个情报留中不发,就是要等这时候,等你落难,无力遏制这个消息的扩散。至于他什么时候知道、通过什么人,我们都无从得知。莫愁,你敢说当年知道内情的人都能守得住秘密吗?”

殷莫愁:“我和弟弟失踪一天一夜,父帅派出大量府兵和家奴搜山。我不记得我是在哪里被救的,只知道过了两天才传回消息,说是在河边发现了弟弟。”

也就是说,当年知道此事的人不在少数。

说到此处,殷莫愁喉咙微哽,说不下去。

如果说大元帅的软肋只有一个,那就是孪生弟弟的死。殷莫愁不止一次地幻想,那天她要是没有带弟弟去河边,没有强行让弟弟下水“练胆”,也就不会发生惨剧。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几日她被困扰在身份的漩涡,更加频繁地想起儿时的事,所以崔纯喊她“莫愁”时,她竟然失神,以为是在叫弟弟……

但崔纯已经二十年没有喊她“无忧”了……

不知不觉中,殷莫愁自己也开始对自我认识产生偏移了……

“所以说,申屠然能查到的事,刘孚他们既然知道了,也会去查。那些知情人可能以前摄于你的权威,但经过被俘事件,也许有些人不那么怕你,什么话都敢说了。”崔纯是大理寺卿,朝廷大员,对朝堂的了解远超过作为侍女的春梅,因道,“你觉得世家们会放过这个扳倒你的天赐良机吗?”

殷莫愁:“不会。”

假的永远不可能变成真的,以前殷莫愁的政敌只是完全没想到她是女人这个可能性,既然知道了,以刘孚为首的世家集团不仅会查出些什么,还可能会事无巨细地将调查过程和结论公之于众,好让天下的文人对殷莫愁这个假男人口诛笔伐。

“纯哥的意思我大概明白了。”殷莫愁边想边说,“我也想过这条路——与其等刘孚证据确凿,当廷告我一个欺君之罪,弄得我下不来台,不如我先坦诚请罪,辞去大元帅头衔,自贬庶人,念在我也算有点薄功的份上,有陛下保我,又有顾岩他们护我,应该不至于太被赶尽杀绝……”

“不!莫愁,你大错特错!”崔纯断喝,胖胖的脸型也挡不住眉骨上青筋暴露!

殷莫愁:……?

哥,我哪句说错了,犯得着生这么大气?!

殷莫愁:“呃……纯哥你这是……”

崔纯在殷莫愁心里一直是胖乎乎的、温和的大哥形象。作为大理寺卿,崔纯饱读诗书,博通古今,又满怀正义,断案公正,说他具备未来宰相的资格也不为过。要说唯一的缺点就是太贪吃,每次和殷莫愁见面的主要内容就是吃吃吃,有时还有点怕苦、小小地好享乐,否则也不会在大理寺挖个冰窖,闲来无事翘脚喝个冰镇酸梅汤。

有句俗语说,爱吃的人天生软心肠。遇到再郁闷的事,吃一顿就好了,不够,就吃两顿!

崔纯的眉眼间出现暴戾之气,殷莫愁长这么大第一次见。

她骤然意识到她忽略了一件极为重要的事。

殷莫愁与侍女春梅都经历过无数沙场,刀光剑影见得多,经常白天打了胜仗,提着敌首的头颅回来,挂在城门,晚上就在城门上与将士们围着篝火豪饮庆祝。

但崔纯不是。

他是文官,虽说作为大理寺卿,每年在他手里复核死刑判秋决的人头也数不清,但又不需要他亲自监斩。崔纯的父亲是老殷帅麾下大将,崔纯作为将门之子,家里从不缺刀枪棍棒,也耳濡目染老殷帅和父亲的军人做派,他们是怎样艰难地打了一场又一场胜战,是怎样在受伤的情况下指挥若定。

年幼的崔纯受此影响,也常常有豪情壮志在我胸……

但听说是一回事,亲身经历惊心动魄的场面却是另一回事……

在军中很常见,许多士兵出征前还好好的,回来后就变了个人……

崔纯的一边脸还肿得老大,另一边眼骨充血,当他咬牙切齿地说话时,面部的确显得十分狠戾,尤其他原本是那样温和的一个人,现在连春梅看了都有些怕。

“莫愁,你怎么能向他们低头!”崔纯像抓住救命稻草那样,抓起义妹的手。

殷莫愁讷讷:“可你刚才的意思明明就……”

崔纯诡异地笑起来:“我只是告诉你一个即将发生的事实,而并非让你对这个事实俯首称臣。管他刘孚查出什么,你只要一味矢口否认,绝不可露出心虚之态。别忘了,你是兵马大元帅,掌握虎符,只要陛下容你宠你,他们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能拿你怎么样!”

殷莫愁一怔。

骂文官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废物,这种话只有鲁莽的武官才说得出。崔纯自己就是文官,怎么急不择言,也将“武力”作为衡量一切的标准。

崔纯继续道:“我相信刘孚不会自己当这个出头鸟,定会假手于人,到时无论是谁,无论拿出什么如山铁证,你只要当场指其栽赃朝廷重臣、离间君臣之罪。陛下赐予你佩剑上殿之权,你到时也不必跟他们争,直接拔剑,立斩其于殿上!你是铁血的大帅,强硬一点,杀鸡儆猴,我相信,从此以后,再也无人敢非议你的身份!”

殷莫愁整个人都听呆了:“那可是两仪殿,陛下与百官都在……”

当皇帝的面杀人,血溅金殿,惊扰圣驾,震慑群臣。殷莫愁觉得就算她复食曼陀散,也不会这么疯狂……

“你不用担心史笔如铁!”崔纯怕殷莫愁犹豫,斩钉截铁地说,“无论现在还是未来,你都是一人之下的大元帅,哪个史官敢诽谤你试试,你做了这么多事,劳苦功高,只是杀了几个多嘴的废物而已。”

“哥,你这想法有点危险……其实不要紧的……如今正值盛世,边关无事,四海升平,龙隐门也剿了,我这大元帅可当可不当的……我想过,将兵权分成三份,给顾岩、王琛还有……”

“你能不能不要总那么清高!剑在自己手里和在别人手里能一样吗!这几天,我算是明白了,强权即真理,你手里握着剑,才有说话的权力!欺辱你者皆可杀!”

崔纯越发激动,把殷莫愁的手抓得紧紧的,但殷莫愁却惊讶得说不出话,战争没有毁灭她,却毁了一向仁厚的义兄。

殷莫愁有些愧疚,低声道:“早知道会这样,我就不该带你来……”

堂堂朝廷忠臣、大理寺卿,何其清贵,他的一生都应该在平和的环境里度过,宽袍大袖、文质彬彬地上朝,下了朝,劳于案牍,还冤者公平,闲暇时在家里陪着老婆孩子,平安过一生。

不是每个人都适合打打杀杀。

崔纯知道自己不适合,所以早早弃武从文。

但这几天接连发生的事为他烙上痛苦的印记,擦不去、抹不掉,越想就越深刻。

先是命悬一线,如果没有义妹舍身相救,他绝对会死于楚伯箭下。继而被当作囚犯,苟且偷生。最难受的是那一晚,他根本不被当作人,被一群恶徒当球踢,遭受了比畜生还不如的羞辱。全靠殷莫愁又第二次牺牲自己救了他……

那晚的事,殷莫愁倒无所谓,但崔纯却抑郁了。

身上的伤带来的疼痛是小事,濒临绝境,总要靠义妹拯救的无力感,像一把匕首深深扎进崔纯胸口,在这颗原本满怀正义的心里埋下深深的恐惧,以及由恐惧滋长出复仇与怨恨。

“莫愁,欺辱你者皆可杀!”他几乎是对殷莫愁喊出这句可怕的话,然后,他又斟酌了一下,认真地说,“我现在练武也来不及,但我在朝廷里也能帮你,大理寺权力有限,我会向陛下提请调动,中书、门下都行,以后我们一文一武……”

一文一武干嘛,制霸朝堂吗……

纯哥的“黑化”来得有点突然……

面对谭鲲的侵略,殷莫愁尚且镇定自若,这下却被吓得不轻,崔纯本握着她的手,她却反手一握,忙好言安抚:“纯哥,我这两天只顾着自己养伤,疏忽了你的感受,发生这么多事,咱俩本该好好谈谈的。哎,我错了还不行么,你别这样,我有点慌……”

话是安慰,但口气却有点故意怂怂的,崔纯一下子听出殷莫愁想逗他笑。

都什么时候了,还有心情说笑!

这毛病是跟谁学的呢!

崔纯没被逗笑,却被逗哭了,鼻子发酸,一下子嚎啕大哭起来。

春梅愣了愣,想起未婚夫孟海英,孟老虎也是个爱哭鼻子的,春梅见得多了,心道:男人的崩溃是否都在一瞬间?

崔纯哭得涕泪横流,上次这么伤心,还是在她弟弟走的时候,这下惹得殷莫愁也难受起来,哄着道:“哭吧哭吧,能哭出来就没事,哭出来就好受了。”

殷莫愁将崔纯视作亲哥哥,一直温言安慰,崔纯哭得天昏地暗,直接哭到殷莫愁肩膀上。

“诶,哥,你蹭着我伤口了,啊你眼泪流下来了,痛痛痛……”在崔纯面前,作为妹妹的殷莫愁才会调皮一下,故意哇哇喊疼。

崔纯像被这句话雷击般,立马弹起来,接着,他的视线直直盯着殷莫愁白皙的脖颈,表情又忽然变得要吃人。

殷莫愁倒吸凉气,心道:我可怜的纯哥这次受打击太大,回头得给他放个长假养养精气神。

崔纯魔怔地看盯着伤处看,谭鲲这变态下嘴真狠,咬痕极深,即使痊愈也会留下疤痕,只要不是个瞎子都能看出那是成年男人的牙印。

形状清晰,且在脖颈左侧,除非日日穿着高领衣物,否则根本无法遮掩。

简直就是明晃晃地宣告占有!

“莫愁,咱们不说笑。”崔纯不哭了,表情也不那么可怕,而是变得严肃且谨慎,“世间对女人总是不公,而世间亦总有除不尽的恶徒狂人,谭鲲只是其中一个。

极端太有诱惑力了,它带来破坏性、以及毁灭他人带来的自信,作恶很简单,简单带来省心,他们没有长远的眼光,只贪图当下一时一刻的刺激和满足,这真的太有诱惑力了。

我自问断案无数,见过许多极端恶徒的事例,没有一个是正常人,根本无法用我们的常理度之,你根本不知道他要做什么。”

殷莫愁听得很认真,崔纯这样说话,就说明他好起来了。

崔纯又语重心长地道:“你脖颈的伤,是给你的最大警示。你记着,明日走出这山洞,外面还有千万个谭鲲。莫愁,你见识过战场的权谋机变,但我见过恶徒的人心鬼域。答应我,一定不要承认你是女人。

命运如果是一只覆雨翻云的手,那么,我希望你是这只手的主人!”

一旦对外承认她的身份,卸下所有官职,到时,她变成一个殷氏贵女,又尚未婚嫁,独撑高门,原本殷府府兵的规制全部裁撤。纵然崔纯也会保护她,但他们不可能天天守着殷府。她自己手里没有权力,高位骤落,以前被她打击过的人一定会伺机报复,而像谭鲲之流的牛鬼蛇神也将从地里钻出来……

这件事,殷莫愁其实也一直还没想好怎么办,只能先好言安抚义兄,打着哈哈道:“好好好,我都听我哥的,谁让我只有你一个哥哥呢!”

北漠王子图拓如期到来。

申屠然亲自拄着拐杖去迎接。

图拓的心情看上去不太好,有些闷闷不乐,他身边跟着来的是十八个少年,个个秀气俊美。

申屠然有些好奇:“王子,怎么不见上次来接头的那位将军。”

图拓骂了句北漠语,说道:“回去带兵了!大宁边境有异动!搞不懂大宁朝廷哪来的胆子,他们的兵马大元帅都在我手里,还敢发兵,我让他回去处置军情。”

申屠然一喜,他最乐见的就是大宁与北漠两虎相争两败俱伤,因探听道:“王子知不知道他们为什么发兵?”

“你问我?!”图拓原本赶着去见殷莫愁,忽然停住,指着申屠然鼻子骂,“你是龙隐门门主,你问我我还要问你呢!?谁让你这么好大喜功,人还没押送过来,就先把消息放出去,现在各国都来向我打听是否真俘虏了大宁的元帅!”

此时还未步入谭鲲设埋伏的范围,申屠然唯有讪讪赔笑:“是小人太早替王子逞威风了。”

图拓还在骂骂咧咧:“搞什么鬼,不是说有万把精钢宝刀要奉献给我,结果把整个龙隐门都赔进去了!要不是看在你活捉殷莫愁的份上,我早宰了你!”

申屠然一把年纪,被图拓这么骂也不是一次两次。

图拓身边的少年只好不好意思地挤出笑容,小声地宽慰申屠然:“我家王子只是最近赶路比较累,没事的,一会儿见着殷莫愁,他就开心了。”

“你是——”申屠然作为图拓老部下,当然知道其男女通吃的爱好,只是不知哪里弄来这十几个俊俏少年郎,个顶个漂亮。

真是天要你亡啊,拿下这些小孩还不是轻而易举的事。

本以为图拓会带精兵悍将在身边,申屠然还让谭鲲苦心布置陷阱,特地将方圆百步的树木全被砍光,除了几顶帐篷,什么也没有。这样能视野开阔,观察四周,最大限度防止偷袭。殷莫愁麾下都是擅长大规模正面作战的军队,但这里的环境只适合派少数武艺高强者进来。

申屠然原以为图拓会带些武功高手在身边,哪知到了最后关头,竟然是这些绣花枕头来陪葬,真是做鬼也风流。

申屠然做足谦恭的样子,问少年:“多谢郎君,敢问怎么称呼?”

少年嘻嘻一笑,笑得人畜无害:“我姓唐,大家都叫我小迪。”

申屠然亲自带图拓进来,进来前,楚伯在洞口等着了。

图拓到,意味着死期到。

申屠然内心和脸上都掩饰不住的激动。

快五十年了,奚木亡国快五十年了,如果奚木国主和王后可以投胎做人,那么他们现在也年近半百,是两鬓斑白的人了,是否已经儿孙绕膝呢。

申屠然感慨万千,他耗尽终生、牺牲无数手足的宏愿,将在这里点燃火种。这里仿佛有个无形的祭祀台,同时将代表大宁和北漠最高军权的两个人物斩首,再将他们的首级各自送回大宁皇帝和北漠可汗手里——

接下来,申屠然什么都不用再做。两国之间复仇的火焰会越烧越旺,直至烧毁一切土地,他要这盛世覆灭,他要大宁和北漠从此征战不休,他要这两个国土重复和他故国同样的命运,他要这两个民族过着和奚木人一样无家可归的生活!

申屠然将图拓往山洞一请,说道:“殷莫愁就在这里,交给王子处置。”说罢自己则退到洞口,显得十分谦卑,实则是叫来谭鲲先去处理在洞外的那十几个少年,又派一拨人守在洞口。

山洞内,图拓拱拱手,说:“多谢大帅救命之恩。”

殷莫愁垂眸而笑:“谢就不必了,咱们也不熟。听说唐门有条门规,叫有恩必报,有仇必偿。不知道适不适用于王子殿下?”

只有唐迪陪图拓进来,他早前见过殷莫愁,可以说算是在他的撮合下,殷莫愁才接受李非的表白,所以这疯批少年丝毫不拿自己当外人,嚷嚷道:“适用适用!绝对适用!”

唐门是顶级用毒世家,降服图拓,不知唐迪用了什么毒。这一定是李非的安排,殷莫愁暗暗佩服——唐门少年都在暗处行走江湖,接受杀人委托,他们武功高强,却长相生嫩,不要说图拓和申屠然对他们毫无防备,就是谭鲲这种同为“赏金杀手”行业的,也不会认识唐门弟子。

殷莫愁原来还担心孟海英乔装打扮还是太显眼,罗啸他们也不行,会被申屠然认出。思来想去,实在没有什么人选比眼前的唐迪更合适担任营救任务的先锋了。

图拓见唐迪比见亲爹还客气,苦笑说:“唐少侠想让我怎么效犬马之劳。”

唐迪心无城府地露出两颗好看的小虎牙,指指殷莫愁:“我都听她的。”

殷莫愁知道这肯定是李非的意思,笑笑,大方道:“不必太麻烦,大宁与北漠两邦之间签订的和平协议,已经有很多条款不适宜了,我们再重新签一份罢,比如北漠纳贡的数额。”

图拓磕磕巴巴:“这、这,有这个必要吗?”

唐迪兴奋地拍手:“太好了!师婶奶奶,让我陪王子去北漠签协议吧!我和师弟们还没去过北漠哩!”

一听到疯批少年要跟着自己回北漠,图拓脸都绿了。殷莫愁看他样子觉得好笑,因答应了唐迪。

但是等等,师婶奶奶是个什么鬼?

申屠然沉浸在自己的世界,看着谭鲲和他的手下一步步靠近那些少年,他太过激动,以至于完全没去听图拓和殷莫愁聊什么,以及为什么图拓刚才见到殷莫愁时反而有些畏惧。

直到他听见重签协议什么的。

让图拓和殷莫愁见面,只是走个过场,然后就要将两人同时处决,可即将受死的二人聊得有来有去是什么情况,还谈到未来两国邦交?

申屠然还没想明白怎么回事,外面忽然响起喊叫:“门主!不好了!王子带来的这些人都是杀手!”

“啊!是唐门!”“小心、有毒!”

“完了完了!”“快跑啊!”

申屠然几乎是懵的。

图拓身边为什么带着这么多杀手来杀他?

唐门?他听过,是江湖中最隐秘、最厉害的“赏金杀手”组织。听说唐门子弟出任务,从来不会空手而回。

可是唐门等级高,架子也大,规矩也多,其中有条门规就是从来不涉朝堂事,图拓作为北漠人,是怎么招揽到唐门?

在阴谋中,只有把所以问题都考虑到了才能立于不败之地。尤其像申屠然这样的阴谋家,往往习惯从人性恶的一面出发,把针对自己的危险因素考虑到点滴不漏的程度,以这种眼光和心态所看世界,处处是危机、人人皆邪恶。

这样就不难理解,为什么他年纪明明和楚伯一般大,却显得干枯苍老,因为他日日筹谋、寝不安枕、忧悬于心。

也因为他总是站在局势的背后、站在阴暗处翻弄是非,习惯了走一步之前要算好一百步,这造就了他心思缜密、智谋有余,但机变却不足。

骤然生变,申屠然竟不知如何是好,面对突如其来的杀机,他还不如谭鲲来得果断。

“跟我走!”楚伯趁谭鲲还没想起来护主,将茫然中的申屠然扯走。

外面厮杀声更像单方面惨叫声,图拓眉心一跳,阴着脸不说话了。站在他旁边的唐迪倒一脸享受,唐门弟子以杀人为业,最爱看的就是被杀者求饶和惨叫。

此时在外面执行任务的正是唐迪带来的同门师弟。

混乱中响起一个清越的声音。

“莫愁!莫愁!”

一个人影飞进,将图拓撞开。

洞内光线晦暗,但殷莫愁一下子知道那就是李非。

他终于来了。

这次随图拓前来的是唐门十八弟子,个个都是清秀少年,生面孔。李非也想第一时间看殷莫愁,但申屠然认得他,申屠然何等精明老辣,只有露出一丝马脚,都会被发现。

李非虽擅长乔装打扮、热衷冒险,但这次绝不敢拿殷莫愁性命作赌。

这里是一大片空地,不宜打埋伏,所以李非一直在远处待命,等唐门十八弟子对谭鲲发起进攻。这些少年都是唐门后辈中精挑细选出来的精英,各有擅长的武器和毒.药,又是骤起发难,相信先期控制住谭鲲他们不是问题。接着顾岩带孟海英和罗氏父女杀进来。

天知道等待半日的时间,李非感觉有一辈子那么漫长,紧张得手指不停抠树皮,百爪挠心,七上八下,就怕图拓和申屠然的会面出现意外。

天穹地大,今日好慌。

莫愁应该没事吧。这句话在李非心里重复了一万遍。

鸣镝一响,李非施展毕生轻功,头一个闯进来。

殷莫愁只见一个身影从光中出现,把明亮与火热都带到眼前,但也止步于眼前。

这段分别的日子里,李非脑海里想象过无数个他们团聚的画面,他在梦里紧紧搂着她、拥吻她,与她耳鬓厮磨、道尽衷肠……

但真正见了面,李非却顿住,停在咫尺之遥。

靠得这么近,他能看见殷莫愁面无血色的憔悴,再看她外袍下露出的一截衣领,全是触目惊心的血红。被血染红的地方呈现深浅不一,是中箭和拔箭造成的两次伤害导致。

李非喉咙发干,震惊和心痛得说不出话。

她现在脆弱得如同瓷器,李非碰也不敢碰她,生怕碰坏了。愣了半晌,终于缓缓上前半步,小心翼翼的,虚虚地用双臂将她轻轻环住。

李非明显地发现殷莫愁瘦了两圈,她的腰本就薄而细,现在更瘦如纸片,难受极了,在她耳边说:“莫愁,对不起,我来晚了。”

傻子,怎么会晚呢。

没有李非,顾岩和孟海英根本无法完全领会殷莫愁的意图,她人被关押在暗无天日的山洞,没有外界配合,纵然神机妙算也是枉然。

没有李非,唐门弟子根本不会跟着图拓来此,她可能也不会得救。

李非放开她,牵起殷莫愁的手,柔声道:“怎么这么不小心,伤这么重。”

崔纯闻言,羞愧地低下头。

殷莫愁摇摇头,示意他不要责怪义兄。

就在这时,李非才注意到她另一侧脖颈处的阴影并非什么脏东西附着,而是一圈奇怪的伤口,甚至痂都还没结好,还是鲜红的。

奇怪了,竟是新伤。

李非“咦”了声:“这什么呀,看上去好像——”

话才说个开头,喉咙骤然像被一块大石堵住。

借着微弱的光线,恍然看清楚,那分明是人类的咬痕,还有一块一块的还未散去的淤痕。它们在殷莫愁修长而白皙的脖颈上异常清晰、触目惊心。

他是一个成年男子,以前做生意时到处应酬,几乎立刻就联想到了某些画面。那瞬间他也说不清自己是怎么想的,伸出不住发抖手,轻轻触及。

殷莫愁猛然知道他要干嘛,往后一缩:“别碰。”

这两个字对李非来说无疑如一道惊雷劈,嘭——哗啦——惊雷落下,将李非整个人都劈傻了,呆住良久。无端端传出她是女人的消息,他就该知道没那么简单,怎么没想到这层呢!

李非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发颤,难受的感觉像惊涛骇浪袭来,无情地将重逢的喜悦拍到海底,取而代之是无以复加的心碎。

殷莫愁眉眼微动,心道他会错意了,这家伙敏感,肯定想歪了,但这里当着这么多人的面,她也不好多说,只面不改色地问:“你说像什么就是什么。”

李非被问醒,几乎是立刻挤出笑容:“我看着像狗咬的!啧,我知道有个偏方,说狗嘴有毒,被狗咬后要炖一锅狗肉煲来吃,以毒攻毒!等咱们回去,我就就给你做这道菜!”

殷莫愁被逗乐了:“确是一头恶犬,好,就依你。”

李非见她并不当回事,忍着巨大悲痛,又轻轻环住她,往她没有受伤的那边颈窝蹭,柔声问:“身上还哪里有伤?”

殷莫愁摇头。

李非满怀怜惜地在爱人耳边吹风:“不要逞强,哪里难受就告诉我。”

“真的没事了。”殷莫愁终于开口。

她因为太过疲累,又是只对李非说,很小声,听上去软软的,像只小兔子。有这样的声音在耳边经过,李非觉得自己破碎的心马上又重新长好了。

莫愁没事就好,李非这么想。一去一回,燕王爷自己凭空生出第二波劫后余生的兴奋,搂着怀里的人,不停傻笑,都笑哭了,泪水从殷莫愁颈窝滑过,冰冰凉凉的。

他这不分场合地一哭,殷莫愁也深受感动。不知道为什么,这一刻,半个月来遭受的伤痛和屈辱悉数涌上来,令她产生了曾经打战濒死时都未曾有过的孤独感。而爱人的突然出现,给予了她温柔,化解她的尴尬,让一向坚强的殷莫愁忽然防线崩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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