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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棉布握起提梁,往杯盏里倒水。

“今天跟在你后面来的那些,不是三港的人吧?”她又好奇问道。

“不是,是从东三省请来的帮手。”魏东辞灭了火,又往热水里兑些凉水,这才递给她。

“为了运送红夷大炮的事?”

他取走她放在掌中把玩的瓷瓶,拧开瓶口木塞,倒了两颗莹白小丸入掌,摊到她眼前,示意她服药。

“红夷大炮事关重大,不容有失。大安水师有这十门火炮,与三爷的东海之役胜算必然大大提高。”

霍锦骁嗅到丝淡淡的香气。

“九转回命丹?”她惊道,“这是慈意斋镇门之药,一年都炼不出十瓶,我没事,不用吃这个,你留着保命。”

“这段时间你受伤,我这的灵丹妙药你吃得还少?这已经不算什么了。你有没事,吃什么药,我说了算,快点。”魏东辞催促她。

霍锦骁见他这架式,若她不吃恐怕他不会放她出门,只得把药用水送服,仰头吞了。

“外头人正等着你,你快些去吧。”吃了药,她见他还是没有离开的意思,便推推他。

“小梨儿,要不……你回来吧。往后开战,你若还夹在中间,会很危险。”魏东辞将她散落的发丝挽起,忽然叹道。

像今天这种情况,只要她愿意公开自己身份,便不会被三港人当作不被信任的海匪。如今她还要往东海去,别的还都好说,晋王之女这身份却万万不能被人发现,否则必陷入极恶之境地,他隐隐担心。

他怕她终会陷入两难之地。

“行了,我心里有数,也和祁爷说过了,再半年吧,我把手上的事交托清楚就回来帮我爹。”霍锦骁打了个哈欠,觉得眼皮发沉,“你这药吃了怎么困得很。”

“是这药的药性,你乖乖睡个觉,醒来我还有事和你商量。”魏东辞说着将枕被取来,替她枕好,扶她躺下,又将被子掖实,看着她恍恍惚惚地闭了眼,才轻叹口气。

霍锦骁只觉得困倦非常,她咕哝了两句,也没等到他的回答,竟就睡熟过去。

————

一觉黑沉,她眼睛再睁开时,天已全暗。

屋里的烛火亮起,她睡在东辞书房靠窗的锦榻上,眼眸一睁,就看到对面书案后坐的东辞,他正垂头认真看桌上的东西,耳鼻被火光照出一重阴影,明明暗暗,安安静静。

霍锦骁不急着起来,侧身枕着手臂看他。

他穿家常的夹棉长袍,袍色洗旧,青中泛白,头发绾成髻,眉目专注,他认真的时候常会显得虔诚,比如现在,真像个在灯下读经的小道士。

对她的目光似有所察,魏东辞抬头,朦朦胧胧看到她的笑,便道:“醒了也不说话?”

“说什么?”她支起身子,揉揉眼睛,模糊的视线中是他的笑。

“你可以叫……咚糍,然后我就过来了。”魏东辞起身。

“我不说你不是也过来了?”她回了句。

魏东辞想想,好像真是这样。

“饿了没?今天厨房包饺子,馅儿和皮给你留了。你去洗洗,我给你现包。”他走到盆架前拿水洗了手后才踱到靠墙的长案前,拉出椅子坐下。

霍锦骁探头看了眼,长案上放着白绢覆的托盘,绢布打开后便露出一碗调好的饺子馅与一叠擀好的饺子皮,他手脚麻利地取皮包馅。

“你这书房可够乱的,什么都有。”她调侃他。

“自在便好。”魏东辞不以为意,捏饺子的速度很快,眨眼就包出个饺子,形状还特别漂亮。

霍锦骁看着有趣,快步去净房洗漱清爽出来,坐到他身边:“我也来。”

说着,她拈起饺子皮,道:“外头人都散了?你今天就请大伙儿吃饺子?”

“有什么问题?”他反问她。

“没,不过江湖人聚一块不该喝酒吃肉?”她将皮拢紧,捏得乱七八糟,“你小气。”

“我又不是土财主,钱要攒着讨媳妇,他们有饺子就不错了。”他看着她捏的饺子直皱眉。

“世人对你一定有误解。”霍锦骁想着江湖上关于魏东辞的评价。

谪仙一样的男人。

哪个谪仙能躲在书房包饺子?还小气。

“你没误解就可以了。”魏东辞不以为然。

霍锦骁眨眨眼。

不管外界如何传说,东辞于她而言,从来都不是遥不可及的人,他普通平常,和她一样。

没多久,饺子便煮好,霍锦骁在案角找到瓶老醋,拿两个碗分了些,取好竹筷,饺子出锅。两个人索性坐到书桌前,饺子只装一盘,两人各自手捧一碗醋,一边抢饺子,一边研究魏东辞刚才看的东西。

那是张海图,图很大,用八张羊皮纸拼成。

“东海海图?你怎么会有这个?”霍锦骁咬破饺子皮,把醋灌入饺子肚,这是她钟爱的吃法。

“这是潜入漆琉岛的细作交来的海图,我从殿下那里拓来给你看的。上面作记号的地方,就是海神三爷的军器点与制器厂位置。”魏东辞道。

霍锦骁神色一凝,忙将手里碗筷放下,半俯下身仔细看图。

魏东辞将灯台替她举来。

她的指尖缓慢地抚过图,看得极为细致,眉头一会蹙一会松,目光也不时犯惑,却迟迟不说话,他也不吵她,论及海事,她出海两年,绝对比他更有经验。

“图没什么问题,但是……”霍锦骁说不上来。

这图将东海大部分岛屿的位置都标出,连漆琉岛也在其中。

“但是什么?”东辞问道。

“太详细了。”霍锦骁回答他。东海之所以难战,除了因为三爷实力强大之外,也因为海域难测,不像陆地,行军作战可依地形作变化,海战受到环境的极大限制,每个岛的位置都难以测量,可这海图竟将东海七成岛屿画出,这摆明就是将东海送到他们面前。

“我与殿下也怀疑过此事,不过他说这是从三爷屋里偷出来的。”

“三爷手上的确有各岛位置,不过这么重要的东西,那人怎么偷出来的?”霍锦骁仍旧怀疑,她又仔细看了看图,指着图上标记处问道,“这几个位置就是军器点和制器厂?”

“对。”东辞点头。

霍锦骁心里犯了嘀咕。

图上没有标注海坟区。

如果说祁望与三爷合作,以海坟区为军器点,那图上应该有所标记才是,即便不知海坟区的海域情况,至少也该有大概位置,除非祁望没与三爷合作,但那不可能。

那天她亲口问过祁望,祁望没有否认。

“这图我再看看。”霍锦骁并未立刻说出疑惑之处。

“饺子凉了,先吃了再说。”魏东辞把灯挪开。

霍锦骁心里有事,在吃上就不上心,胡乱几口吃了半盘饺子,便推说饱了。

魏东辞将碗盘收下,沏了壶红果茶回来,她已经坐在书案前埋头看图,手边还拿了张纸写写画画,墨汁也沾上脸颊。他摇摇头,这疯丫头要是认真钻研起一件事,天塌下来也不管不顾的,好在白天睡足了,晚上恐怕也难以入睡。

他便不催她,拿着书倚到锦榻上看起,静静地陪着她。

也不知多久,他只觉得眼睛有些酸涩,忽听到她一声轻喝。

“东辞,明天带我去见殿下,这图,这人,都有问题。”

舆图海图,皆是失之毫厘,便会谬以千里。

作者有话要说: 昨天吃了饺子,真好吃……

☆、面具

翌日, 天晴。

霍锦骁起个大早, 因要去见太子,她换了身齐整衣裳, 梳好发,出来时魏东辞已经煎好一锅锅贴,洒了葱花和芝麻, 油亮酥黄地端过来, 再配两碗浓豆浆,把人尝得口水直冒。

吃锅贴得沾个酱油,她四处寻酱油, 被魏东辞一句话给喊回来。

“别找了,你伤口未愈,吃酱油留疤。”

她只得妥协,拿醋凑合着蘸了吃。

一顿早饭眨眼吃好, 魏东辞套好马车,连车夫也不要,亲自驾车送她去见霍翎。

马车嘎吱嘎吱地出了王孙巷。

————

祁望昨天没见着霍锦骁, 他下午来探望她时,正巧她吃了东辞的药沉沉睡着, 叫他跑了趟空,所以今日一早便来了, 手里还拎着饭团和豆浆,想要和她吃个早饭。

只是才走到王孙巷的巷口,他远远就看到霍锦骁扶着东辞的手踏上马车。

车帘儿一落, 魏东辞就挥动马鞭往外赶车,祁望眉头一蹙,往旁边闪身避进了狭窄的胡同里。

魏东辞的马车很快过去,他旋即出来,凝眉不展。

思忖片刻,他随手就将早点扔进了胡同口的垃圾筐里,快步离开王孙巷。

————

太子霍翎如今住在石潭港的奕和行宫,位于城东,与王孙巷隔着三街六弯。

东辞这马车赶得不疾不缓,车内虽简单,霍锦骁坐着却也稳,两人隔着帘子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我皇兄如今怎样?”

皇帝是她大伯,霍翎就是她堂兄。霍翎是她皇伯父与皇后的嫡长子,从呱呱坠地开始就被期以厚望,所幸他也争气,没叫皇帝失望,从小到大都极优秀,所以很小的时候就被立为太子,这位子一直没动摇过。

四年前为查欢喜毒一案东辞冒死间入魏军时,她曾见过霍翎一面,如今已无甚印象了。

“越来越有君王之风了。”魏东辞想了想,道。

“说来也好久没回京城,怪想的。”霍锦骁背靠在车壁上,掰着手想自己在京城的亲戚。除了皇家之外,还有她外祖父、舅舅、姨妈和表舅舅……如今与她同辈的人都该成家了,应该热闹非常。

“等东海的事了结,我陪你回京城看看。”魏东辞便笑了。

“好。”她想也没想就应下。

车子很快就到奕和行宫,两人便将话题暂歇。魏东辞下了马车,掏出枚玉牌在宫门前站的守卫面前示意一番,马车就被放行,直接驶入行宫,到了仪门前方再停下。

霍锦骁这才下车,旁边有人来将马车拉走,魏东辞也整了整衣裳,带着她往仪门走去。

奕和行宫虽挂着行宫名头,和京城皇城里的宫宇却是不能比的,不过是个威严些的大宅,仿着京中宫宇所建,格局方正,地方却不大,年久失缮,看着还有些斑驳失色,满是岁月痕迹。

这行宫虽小,但因霍翎落榻此地,守卫却十分森严,到处都有太子府重兵把守与巡逻。

仪门外候的宫人将两人带到奕和殿便退下。偌大的殿上只站了一个人,暗朱的团云箭袖袍,赤金龙玉冠,通身贵气,又生了张飞龙潜海的脸庞,英挺沉敛,确实比四年前更加成熟了。

一见面,霍锦骁的记忆就都回来,扬起笑跑进殿上,也不行礼,只道:“皇兄。”

霍翎一早就得信他们要来,此时并不意外,只含笑上上下下打量她,不无感慨道:“四年前见你还是个小姑娘,如今长大许多,人漂亮了,也更稳重。”

今日霍锦骁穿了身簇新的鹅黄袄裙,头发尽数梳到脑后,露出饱满额头与发际一点美人尖,格外精神漂亮。

“殿下快别夸这个,她什么都好,唯‘稳重’二字担不起。”魏东辞说笑着也进来,拱手朝他躬身,“草民东辞,见过太子殿下。”

“好了,东辞,本王不是说过你我私下见面无需多礼。”霍翎托起他的手。

魏东辞坚持行完礼:“君民有别,礼不可废。”

“皇嫂与我小侄儿,可好?”霍锦骁绕着霍翎走,又问及太子妃与小皇孙。

四年前她曾出手救过太子妃姜桑梓,对姜桑梓印象很深。她出云谷时,霍翎的嫡子才出生,可算是他们霍家下一辈的头一人。

“都好,劳你挂念,有时间回京城看看,母后与姜姜也记挂你,每年都要念上几回。”霍翎一边说话,一边请二人坐,又令人上茶。

魏霍二人与霍翎说笑几句,很快就将话题引到了正事之上。

“皇兄,不瞒你说,此次我来寻你,是为了海图与漆琉细作之事。”霍锦骁正色道。

“你们随我来。”霍翎点点头,带着两人进了内殿。

内殿俨然是个大书房,书案上笔墨纸砚齐全,格架上除了书就是各色船模,与祁望收藏的那些有的一拼,而最让人注目的却是书案左侧立着的一张大架子,上头镶着巨大的羊皮海图,与魏东辞带回的那份一模一样。

“这图昨日东辞才拓回去,今日你就寻来,可是有问题?”霍翎站到图前问道。

霍锦骁走到图前,点头道:“确有问题。”

语毕她伸手指向图上某处,冷道:“位置与距离不太对,这图被人动过手脚。按此图所示,三爷所有的军器点和制器石,离三港最近的就是位于泰泽港东面这片海的岛屿,也是所有藏械处中了大的一个地方。若我没料错,水师齐备之后,殿下与我父王应该会先从此地下手,将此岛一举拿下。”

东海三大港,除石潭与全州之外,还有这泰泽港。

“确有此打算,因为此岛是目前来看最近,也易攻下的一处。”霍翎凝眸道。

“殿下请看些处水域,此地往北有三岛,与这片海域极为接近。东海十大海枭之首庞帆,殿下可曾听说过?”霍锦骁问他。

霍翎点头:“听过,此人独占三岛,三岛海域特殊,易守难攻,兵力雄厚,在东海之上仅次于三爷。”

“这三岛应该就是庞帆的地盘,我在东海曾听人说庞帆这三岛形如双龙护莲,两岛细长,合扣第三岛于内,附近又多星岛可建瞭望点,外船很难闯入。这海图上所圈之地,看着似乎不在庞帆地盘内,但海图舆图,失之毫厘便谬以千里,若是这地方在庞帆海界之内,界时庞帆界时必然要与朝廷一战。”

霍锦骁仔细分析道,又看二人神色。

“庞帆?我听说此人虽落海为寇,为人却刚正不阿,在东海闯荡十多年不仅未伤一民,反而大力扶持海民,在东海之上被称作义枭,是个有侠肝义胆之辈。三爷控制了东海,却独拿此人没有办法。”魏东辞琢磨道。

“正是。前年我在漆琉的半丈节上见过此人,确如传言所说,颇有侠义之心。三爷近年勾结东洋浪人,意欲图我大安海疆,半丈节此人当面怒斥此事,拂袖而去,可见心有家国。整个东海,没有一个人敢如此对三爷,我想三爷必视其为眼中钉,肉中刺。”霍锦骁继续道。

“小梨儿,你的意思是,这幅海图是三爷故意流到我们手中,想要先挑起朝廷与庞帆之间的争战,他好坐收渔人之利?”魏东辞很快便明白她言下之意。

“倒是有这可能,前些日子接探子回报,东海最近不太平,东洋浪人接连活动,已引得东海诸岛与沿海百姓极大不满,这庞帆已出船抵御,正在斡旋。若按此说法,三爷确有可能想借我们之手除去庞帆。”霍翎斟酌道。

“反正红夷火炮还未运达,离我大安水师出兵之期尚有时间,殿下不妨派人前往庞帆这双龙护莲岛一探究竟。东海海域我们势必要收回,不论此人是三爷还是庞帆,只是他们内斗,却想借我们之手,这如意算盘打得倒妙。”霍锦骁嘲讽道。

“嗯,此事本王会着人查探,若是属实……”

“若是属实,就是有人从中设下圈套。殿下,我想见见这位细作。”霍锦骁又道。

“他这些时日不在石潭,过几天才回来,到时候本王安排你们见面。”霍翎同意了。

魏东辞却沿着海圈来回走了两圈,忽道:“殿下,小梨儿,我瞧庞帆此人颇为正直,当年落海为寇似乎也是事出无奈,殿下不妨试试可否将其招安,为我大安所用。若是能成,到时候便来个将计就计,以攻打庞帆为名,北上攻海神三爷个措手不及,岂非更妙?”

“好计!可以一试。”霍翎大喜,按住魏东辞肩头,又朝霍锦骁道,“有你二人,本王也算是如虎添翼。小梨儿,皇叔有你这女儿,当真是虎父无犬女。你二人今日必要在本王这里吃了饭才准回去。”

“那是当然!”霍锦骁只将下巴一抬,露出得意神色,毫不客气。

“殿下夸你,你也不知道谦虚?”东辞便打趣她。

“我皇兄说的是实话,虎父无犬女!我为什么要假意谦虚?”她冲东辞做个鬼脸,跑到了霍翎身后。

霍翎瞧着前一刻还老持成重的两个人,转眼像孩子般斗起嘴,魏东辞这样沉稳老练的人,在霍锦骁面前竟也成了三岁顽童,不由大笑:“你二人天生冤家,准备几时成婚,本王必当奉上厚礼。”

“成什么婚?谁要成婚了?”霍锦骁从霍翎身后跑出,被东辞灼灼目光一望,生起些赧意,便往外走,“说了这么半天,我嘴都干了,不和你们废话,我去喝茶。”

语罢,她便出了这屋。

————

两人果然在奕和行宫用过中饭,又与霍翎说了许久的话,才驾着马车离开。

仍是东辞驱车,霍锦骁坐车里。车里堆了不少礼,都是临走时霍翎所赐,她随意看了看,倍感无聊。因怕人知道她去见太子,故而她这一路都老实呆在车里,可是呆久了也闷,她便将窗子挑开道细细的帘缝。

马车已驶到奕和行宫外的大街上,街上人不多,一晃眼,霍锦骁似乎看到个熟悉的背影匆匆掠过。

“咦?”她不禁惊疑出声。

“怎么了?”外头的东辞听到,开口相询。

“我好像看到祁爷了。”她无法确定,定睛再看时,那人背影已经消失在小巷中。

这路直通奕和行宫,两边没什么宅院,只有官府衙门与几处朝廷办事点,若是祁望,他来这里做什么?

“不回医馆,我们去码头吧。”霍锦骁想了想,改变主意,“带你去玄鹰号上见见兄弟们!”

————

午后春阳正灿,码头的风刮得仍旧猛,行人衣裳都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霍锦骁在路上买了两筐梨,两筐橘,还有一大捆甘蔗,满满当当堆在车里,准备犒劳一下这几日在船上辛苦的兄弟们。

马车才到码头,她已迫不及待地从车里钻出,站到魏东辞身边,以手压在眼前,展目望向玄鹰号,正要挥手打招呼,忽见着玄鹰号前的码头停了匹马,马上坐着个男人。

她有些好奇,那人恰好转过头来。

看不到脸,他面上戴了张面具,只露出双眸。

霍锦骁猛然一震,失神盯着那双眼眸,脑中缓缓浮现旧日曾见过的一幕。

赤面獠牙的面具,赤红的衣,宽广的袖,舞势如雷……

海神三爷的祭舞。

作者有话要说: 小翎儿来串个场……嘻嘻……

☆、三爷

不会有错。

那双眼眸属于海神三爷。

仅管只是远远一瞥, 霍锦骁还是记下这双眼眸。心似乎要从胸口跳出, 她却不得不按捺着震惊,冷静思考三爷出现在这里的可能性有多大。

近乎于零。

“小梨儿?”魏东辞已经察觉她的异样, 便将马车缓缓停下。

顺着她的目光,他看到前头的男人已骑着马朝他们奔来。来人身着宝蓝的锦袍,高瘦挺拔, 脸上戴着青色面具, 只露狭长的眼眸。

那双眼微弯,带着笑,年轻而活沷, 不知为何竟叫她失色。

霍锦骁感觉到自己的手被温暖有力的掌握住,方回了神,这才发现自己手已冰凉。魏东辞没再说话,只是握住了她的手。

来人“吁”了声, 将马停在他们马车前,面具下传出熟稔的声音:“小景。”

他一开口,属于海神三爷的气息便烟消云散。

“二公子?”霍锦骁认出人来。

梁俊毅将面具从脸上揭下, 唇边挂着灿烂的笑,只道:“没吓到你?这面具有意思吧?”

霍锦骁心神已定, 又觉得这人不像三爷了。

三爷那人有虎狼之势,眼眸也如鹰隼猎食, 不似梁俊毅这般年轻稚嫩未经大事。比起三爷,梁俊毅的眼神宛如孩子。难怪她当时在漆琉岛上见到三爷眼睛时,便觉熟稔, 大概是因为形似梁俊毅吧。

“没。”霍锦骁从马车上下来,回头朝魏东辞道,“这位是梁家的二公子。”

她待要介绍魏东辞,梁俊毅跳下马,已笑道:“我认得你,王孙巷的小神医。”

“不敢当,只是普通大夫罢了。”魏东辞谦虚一句,跳上马车里面,将霍锦骁买的水果一筐筐搬出。

“二公子怎么一个人来了码头?”霍锦骁一边问着,一边伸手要搬筐,却被魏东辞拍开手。

梁俊毅上前替她搬下沉甸甸的藤筐,目光在二人之间扫了扫,道:“我来寻你的。你怎么与小神医一块?”

“前些时日不是受了点伤,一直在他那里诊治。”霍锦骁简单回答,手却朝远处挥起。

玄鹰号上的人看到她,已从舷梯上下来。

“你来寻我有事?”她又问梁俊毅。

“你几时有空,想寻你去城郊的猎场狩猎。”他说着将手里面具递给她,“给你,这是过年时下面庄子孝敬的玩意儿,我看你喜欢收些稀奇东西,就拿来了。”

“多谢。”霍锦骁接下面具,心里却犯起嘀咕。瞧梁俊毅这表情,只怕曲梦枝未将那日她在船上说的话转告于他。

“你几时空?”他又兴致勃勃问道。

“二公子,她伤势未痊愈,还不能进行剧烈活动。”魏东辞把最后一捆甘蔗搬出来,人也跟着跳下马车,拭了把额上的汗,笑道。

“改日吧。”霍锦骁歉然一笑便探头朝梁俊毅身后跑来的人喊道,“你们快过来,我给你们买了果子,快抬上船给大伙分了。”

玄鹰号上的人呼啦一下围来,七嘴八舌与霍锦骁说话,倒将梁俊毅和魏东辞给挤到外头。

“好了好了,都挤在这里干什么?都不用干活了?还不把这些果子抬到船上去?”林良见众人越闹越欢,沉喝几声,将众人赶回船去,自己从筐里摸了个梨子在衣上蹭了蹭,就往嘴里塞。

“大良哥越来越威武了!”霍锦骁夸他。自打当上燕蛟的事头,林良一改昔日嘻皮笑脸的模样,在水手面前越来越沉稳了。

“要不如何服众?还像你这样与他们闹成一片?”林良“咔嚓咔嚓”咬着梨,嫌弃地看了她一眼,目光又扫过魏东辞与梁俊毅,神色忽然改作暖昧,小声又道,“喂,两个相好的?厉害啊!”

霍锦骁狠狠踩他脚:“胡说八道什么!”

林良抬脚跳起,道:“开个玩笑罢了,这么认真干嘛?”

“谁有功夫与你开玩笑,我问你,祁爷呢?”她问道。

“一大早就出去了。”林良漫不经心回答。

“去哪了?”她又问。

“我哪知道。”林良抹抹唇,朝她身后呶嘴,“想知道自个儿问去,喏,回来了。”

霍锦骁转头一看,果见祁望从远处走来,身边还跟着不少人,与祁望并肩而行的,正是前日在壹台阁见过的钱高二人。

几人又撞了面,难免一阵寒暄,祁望命人将钱高二人先带上玄鹰号,这才回头看霍锦骁三人。

“你来这里做什么?”他问她。

“很久没见你们,买点水果来看大伙。”霍锦骁笑嘻嘻道,“祁爷一大早上哪了?”

“你不会看么?我见钱爷和高爷去了,你这甩手掌柜当得可舒坦?剩我在这里愁那几船货。”祁望没好气道。

“能者多劳,祁爷厉害嘛。”她拍了个马屁。

祁望看了看她,又看了眼魏东辞,道:“没事别在这碍事,你也看到了,我今天没功夫招呼你们。”

“知道了,我就走,祁爷你忙着。”霍锦骁退到一旁让出路来。

祁望朝魏东辞与梁俊毅颌首示意,人已往船走去,迈了几步又回头:“你这伤几时能好,船上忙不过来了。”

“快了快了,再几天。”霍锦骁忙道。

祁望便不多说,转身离去。

————

暮色卷来,天又归晚。

霍锦骁已随东辞回了医馆。用罢晚饭,她便缩在东辞书房里想事,盘腿蜷在矮榻上,翻来覆去地摆弄白天从梁俊毅手里拿到的面具。

房门“咿呀”打开,东辞捧着药进来,一眼看到锦榻上人青面獠牙地冲自己发出低吼,他没好气地瞥她一眼,上前将面具从她脸上抢下,“叭”一声扔在桌上。

“你干嘛?生气啊?”霍锦骁瞧他脸色有些冷,便跪在榻上直起身看他。

“这破面具有什么好看的,看了一下午。”魏东辞坐到榻边,连药都重重搁到桌面,大失往日温柔。

霍锦骁歪了头打量他,片刻后笑开:“魏东辞,今晚的饭菜没有酸口,你话怎么这么酸?”

“我心里更酸。”他毫不避讳地直言。

有个祁望就够他烦了,还再来一个,他觉得自己像回到小时候,要挨个收拾跟在她屁股后的讨厌鬼。

她盯着他直看,觉得他生气的模样十分顺眼,不知不觉就笑出声来。

“你还笑?”魏东辞的火气“噌噌”上来。

“大盟主发这么大脾气,我好怕。”霍锦骁赖过来,在他身边挤眉弄眼。

魏东辞又被她的表情气笑,道:“你能怕我?天都要塌了。喝药!”

霍锦骁乖乖把药喝完,抛下空碗,苦着脸道:“我怎么不怕你?要不是因为你,我才不喝这药。”

“你要是真怕,那就老实呆在我身边?”他哄道。

“你想多了,就是因为怕,才要离你远些。”她怼回一句,将头矮下,避开他伸来的手臂,从榻上跳下,抢了面具往自己脸上一盖,拉着他的手往书案走去,“别说这些没正经的话,你快来,我有事求你帮忙。”

魏东辞和她走到案边,问她:“何事?”

霍锦骁丢开面具,把案上摊的书册归整一旁,铺了张雪浪纸以镇尺压好,站到桌边开始研墨,只道:“快快,劳烦你这妙手丹青帮我画幅画,把白天看到的二公子画下来。”

“你说什么?”魏东辞以为自己幻听,“看到人还不够,你让我把他画下来?”

他打死也不替她画别的男人。

霍锦骁将笔硬塞进他手中:“二公子戴了面具,那双眼睛和我在漆琉岛看到的三爷,一模一样。”

魏东辞一愣:“真的?”

“你画不画?”她不悦地瞪他。

“画。”东辞妥协,站到书案前,提笔略作回忆后方蘸墨下笔,在纸上画开。

霍锦骁手上研着黑,目光紧紧跟着他的笔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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