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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回来漆琉,不认识这女人,只听旁边有人叫她:景姐。 (1)(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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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久, 她才再度笑出声:“三爷,这男欢女爱也讲究个你情我愿, 我连您长什么模样都不知道,您就让我跟您?能不能再有诚意一点儿?”

纱帘后朦胧的人影也坐直起来,有点不悦:“你这丫头怎么得寸进尺?”

“我呢……比较喜欢长得好看一点的男人……还要年轻些, 身强体壮……”她的指尖一颗颗点过葡萄, 就是不吃。

“你嫌我老?”三爷的语气有些凉。

“我可没说。”霍锦骁垂头,眼皮半开地看人,眼眸就显得狭长。

纱帘后忽然伸出只手, 冲她招了招。

霍锦骁想了想,站起身来,试探地一点点接近那道纱帘,没人上来阻止她, 那手倏尔收回,她便跟着撩起纱帘钻了进去。

赤金云纹锦榻上斜倚着穿朱紫长袍的男人,一手弯支在迎枕上, 一手把玩着垂在腰上的玉蝉,曲着一边腿, 懒洋洋歪着,脸上果然蒙着银亮的面具, 五官被罩得严实,只有眼睛从面具挖空处露出,她看不出眼型, 只知道那目光温和又冰凉,像冬天的阳光。

“过来,坐这。”他敲敲锦榻的边缘。

霍锦骁的心突突跳着,缓缓上前,挨着他在锦榻上坐下。

“你要怎样才跟我?”他声音从她背后传来。

她想了想,道:“爷想娶我?”

“嗯。”他简单应了声。

“爷为什么想娶我?就不担心我别有目的?”霍锦骁转头。

“你能有什么目的?”

“我那点底细,三爷不是一清二楚,来自云谷,和朝廷有些关系,您就不担心我是朝廷派来的奸细?”她柔柔道。

背上有只手捻起一缕她的发,慢慢地摩挲。

“你杀了魏东辞,陆上的人都想取你性命,你还回去做什么?留在东海不好吗?自由自在,随心所欲。”他蛊惑她。

“三爷,你看苏乔是不是有些像东辞?”她往外看去,见到苏乔还站在原地,不由浮起丝笑。

三爷只道:“我不喜欢苏乔,在东海我不喜欢的人,通常都活不长久。”

“您刚才不是问我为什么要买他,因为他像东辞啊。”霍锦骁理直气壮地开口,像个孩子,“我长这么大,总共就对两个男人动过情,一个是我师兄魏东辞,他被我杀了,一个是平南祁望,他也死了。他们都不陪我,我只剩下一个人,你说我是不是要找个人来安慰下自己。我都这么可怜了,你还要把苏乔带走?”

话说得很慢,两个名字咬得很重。

她听到三爷呼吸有一瞬间变乱。

“你对祁望动过情?我听说……你们之间的婚约是假的。”他言语间带着试探。

“大概吧,这么复杂的东西我也说不准。唉,三爷,您要真不喜欢苏乔,我不带他出现在您面前就是。”她半真半假嗔道。

“那你嫁我?”三爷逗她。

“可我不喜欢你。”

“没关系,慢慢就喜欢了。”三爷把她的长发打了个结,又挑散。

“那就等我喜欢了再说。”她把长发扯回,肆无忌惮地拍开他的手。

“你要怎么才会喜欢我?”三爷“哈哈”笑起。

霍锦骁道:“您把我带在身边,多陪陪我,也许我会喜欢上您。”

“好,那你从明儿起,就跟着我,可好?”三爷爽快应承。

“您去哪儿,我也去哪儿?”她竖起掌。

“对。”他叩掌而上,却将她的手紧紧握住。

————

夜深,屋内红烛摇曳。

魏东辞坐在梧棲宫寝殿的书案后,执笔飞快地画着。霍锦骁坐在他对面的锦榻上,一边慢条斯理地吃手里的橘子,一边打量他。

他整个晚上都没主动说过话。

“吃橘子?”她上前,递了瓣橘肉给他。

他偏头避开,目光只落在纸上。

“快完成了?”她便跟着低头。

没有裁过的雪浪纸铺开,上面没有山水、没有鸟兽、没有人物……画的是漆琉的岛图。这几日霍锦骁带着他在岛上到处逛,可不是为了玩儿,两人在探查漆琉岛与明王殿。东辞有个颗好脑袋,过目不忘,走过之后就能记下,到了夜里再慢慢画到纸上。

“嗯。”他应了声,不像平时那样热络。

“生气了?”她把头钻到他眼前,挡去他看画的目光。

魏东辞丢开笔,冷道:“是。”

“哦。”她将橘子扔进自己口中,扯起他的衣袖晃了晃,“我头发乱了,帮我梳梳。”

“……”魏东辞被她推离位置,眼睁睁看着她坐到自己面前,散下满头的发。

她也不说话,头已经搁到椅子靠背上,东辞只得以手代梳,穿过她的发,慢慢缕起。

“你啊……”他有些无奈。

“东辞,我对祁望动过心,也有感情,但始终没能爱上他,知道为什么吗?”她闭着眼,忽然开口。

“为什么?”东辞一寸寸抚着她的发。

“不是因为他曾经拒绝过我,是因为我发现他一直在试图改变我,潜移默化地想把我变成他想要的模样。三爷,和祁望有点像。”霍锦骁不喜欢被人掌控,但她还是可悲地发现,自己被祁望影响了。

她承袭了祁望某种冷漠,刀锋似的埋在心里。

可她不是他的附属品,她就是她,一个完完整整的永远不会属于任何人的人。

她愿意爱,但她不会像这世上的大部分女人那样,变成男人的私有物。

这么多年,她只遇到一个人,将她视作对等的存在,相扶走过漫长岁月,不论她经历多少,如何改变,他由始至终都未曾干涉。即便她真的移情别恋,他也一样成全,成全她所有的成长与爱恨。

她爱魏东辞,并非毫无缘由。

从浓烈炽热的少年初欢,到温柔平静的执手与共,至浓至淡,至深至浅,不过如此。

她未尽之言,他都懂。手上的动作停下,他走到她身畔,她顺势靠过去,圈住他的腰。

“你以为我生气是因为嫉妒你接近三爷?”他揉着她的头,淡道。

“东辞,其实……你要是有些嫉妒,我会比较开心,真的。”她仰起脸。

“你怎么知道我没嫉妒过?”他捏她鼻根,“从我看到你和祁望站在一起的第一眼,我就在嫉妒。我错手致他落崖,那时你看我的眼神,可知有多可怕。”

谁都不愿回忆的瞬间,于他们而言都是痛。

他怎么可能没有嫉妒?

“你不说我都忘了,魏东辞,你骗我杀了你,这笔账还没完呢。”她嚯然坐起,把人推开,年纪一大,她就不爱记这些仇仇恨恨的东西。

“好了,说正经的。”魏东辞把她又拉到怀里,“明天开始你跟在三爷身边,虽然有机会接近他,但风险也很大,以他多疑的性格,必定不会让你知道明王海玺的下落,你也不用犯险去偷。”

“不偷海玺我接近他做什么?”霍锦骁抠着他衣袍革带上的刺绣纹路问他。

“你找机会,拿一份盖有海玺的手谕给我。”东辞道。

霍锦骁微眯眼:“你想……伪造海玺?”

“嗯。”他点头,“你只管好这一件就成,其余的事交给我来。切勿冒险。”

“你也要小心,三爷对你动了杀心,让佟叔跟紧些。”她道。

“知道,你不必担心我,倒是你自己……三爷对你的态度,很奇怪。”这才是魏东辞真正担心的地方,也是他对她擅自决定接近三爷不满的原因。

看着像要利用她和平南势力去达到某个目的,又对她充满觊觎——满满的矛盾。

太过古怪。

————

翌日清早,楼安与东辞陪着她到明王殿前。

“楼安,你替我照顾好苏乔,不许别人欺负他。要是他少了根头发,我就扒了你的皮!”霍锦骁挑起东辞的下巴,眨了眨眼。

“景姐,苏公子是您的人,谁敢动他,我第一个不饶。”楼安赶紧道。

“苏乔,好好听楼安的话,等我回来。”她宠溺地捏了捏东辞下巴。

东辞把下巴从她手上挪开,不理她。

“嗬,宠得你敢给我脸色了?”她佯怒一句,最后却笑了,转身进了明王殿。

穿过明王殿就到明王阁,领路的宫人止步。

“三爷正在阁中会客议事,请姑娘在园中稍候。”

明王阁外是飞鲤叠翠园,一池碧水养了五彩锦鲤,人一靠近锦鲤就围游而来,半点不惧人,专等投喂。霍锦骁坐在池畔等了半晌,觉得无趣,吹响尾哨。

不多时,天际一道黑影俯冲而下,自水面掠过。

锦鲤群被吓得四处遁逃。

霍锦骁又一指天空,这黑影当即又冲天而去,在空中盘旋了一圈又一圈,最后落在明王阁五楼挑廊的木栏杆上。

她笑了笑。

这地方恐怕也只有猎隼这样的飞禽才能肆无忌惮地闯入而不被抓住。

可惜她无法通过猎隼的眼睛耳朵听到三爷在与人商谈什么,要不事情就好办了。

正想着,有人踏出挑廊。

朱紫衣袍,银色面具,竟是海神三爷。

猎隼的脑袋转了转,没有飞走。

霍锦骁先还笑着,待看到三爷伸手,慢慢抚上猎隼的头,她的笑慢慢……慢慢……

凝固了。

作者有话要说: 卡文……T.T

☆、底线

锦鲤在池中游窜了一阵子, 似乎察觉危险已过, 便渐渐又向池畔聚来。霍锦骁没心思赏鱼,在池畔站了一会, 看到明王阁里出来两个人,被明王阁里当差的护卫护送着,匆匆踏下石阶。这两人, 其中一个身着武士服, 剃着月代头,神色倨傲,显然是东洋浪人, 而另一人则头戴方巾,身着素白的细布襕衫,蓄着八字须,一派儒雅卷气, 只是目光总飘移不定。

霍锦骁紧紧盯着那人。

那人显然也看到了霍锦骁,面色一变,眼神闪了闪, 先有些惊惧,与东洋浪人说了两句话, 东洋浪人也往她这里看来,那人定定神, 又有些得意地捋捋须角,很快便和东洋浪人走出她的视线范围。

“姑娘,三爷有请。请这边走。”

明王阁里的护卫此时方来请她。

霍锦骁收回目光, 随他进了明王阁。

————

此番三爷在明王阁的书房里见她。

这书房建在藏书楼里,三面围书,一面临海。书房很大,里外三间,外间只是见客的厅堂,地上铺着叠敷,进去时要脱履换屐。护卫将她带到书房外请霍锦骁换上木屐后才告退,她仍旧只身进书房。这书房的陈设是东洋人的风格,叠敷、锦垫、矮案,没有桌椅,推拉的浅色木门,木上蒙着绢布,绘着东海日出图。

三爷在次间等她,朱紫的衣袍,松绾的发,正拿着铜制长嘴壶站在角落的花几前浇一盆碧色菊花。

附近仍旧有淡淡的杀气笼着,但霍锦骁没有看到老四。

“在园子里等烦了吧?”三爷听到声音,没马上转头,声音里有浅淡的笑意。

“不烦,三爷这园子漂亮。”霍锦骁走到屋中,打量起他的背影。

三爷把铜壶搁下,拿起花几旁挂的帕子拭拭手,转过身:“你心情不好?”

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闷闷不乐。

霍锦骁没吭声,目光落在他手上,不知想到什么,有点恍神。

“小景?”三爷唤她。

她“啊”了声抬眸,道:“三爷说什么了?”

“我没说什么,你今天怎么了?”三爷走过来,声音温和,目光也温和。

“想起个故人。”她道。

“哦?哪个故人让你念念不忘,在我面前还想到失神?”三爷走到叠敷上坐下,手在桌上轻轻一敲。

霍锦骁便跟过去,坐到他对面。桌上摆了些漂亮的点心,都只拇指大小,捏得形状很漂亮,樱花、粉兔,讨人欢心。

“祁望。”她爽快地报上名字。

三爷正在倒茶,微垂着头,面具折射的光芒让他的脸显得尤其锐利。

“东洋的煎茶,尝尝。”他把茶推到她面前,“为何突然想到他?”

“三爷,刚才在您这儿的是乌旷生和宫本家的人吧?”她端起茶吹吹凉,小饮一口。

“是啊,宫本家的使臣,乌旷生和他一起回来的。”三爷指了指点心,“刚刚送来的手信,不是大安的口味,挺有趣的,可惜我戴着这劳什子吃不了,你帮我试试。”

霍锦骁拈了块樱花糕扔进口中,细尝了尝,配了两口茶,道:“不怎么样,没我们自己的点心好吃,中看不中吃。”

三爷点头:“我猜也是。”

“三爷,乌旷生既然回来了,不知您准备何时把他交给我?”她问道。

“你为什么非要乌旷生不可?”三爷好奇。

“为了我平南的祁爷呀。”霍锦骁从他手里把茶壶端起,正要给他倒茶,忽然想到他戴着面具无法饮食,便讪然一笑,续道,“当初宫本和源和沙家联合,偷袭玄鹰号,重伤祁爷,后来又屡犯平南,前些日子我抓了沙家父女,他们说是从乌旷生嘴里得到的消息,说是我平南海坟区藏有重宝,这才来攻岛。我就想找这乌旷生问问清楚,他为何要害我平南,害我祁爷。”

“祁望已经死了,沙家的船和岛都是你的,宫本和源也落在你手里,这些不重要了。”三爷道。

霍锦骁往三爷那里坐近了些,声音压得有些沉:“祁望死了,为此我连魏东辞都杀了,沙家这账没算清楚。那可是祁望,我跟了他两年多,恩情人情感情,一样没还,我怎么能算呢?您说对不对?三爷。”

三爷目光微闪,情不自禁伸手拿茶盏,可指尖才触上瓷杯,手便马上缩回。

“再说了,乌旷生是三爷的人,他这么对付平南,我总要查清是不是三爷下的令。若是三爷对我们平南有不满之处,那可就不好办了。”霍锦骁又道。

“我没下过令,也没对你们有不满。你不必多心。”三爷马上回答她。

她便甜甜笑起,压沉的声音恢复清脆:“我就知道三爷心疼我们平南。既然不是三爷的意思,那就是乌旷生背着您捣鬼,难道您就不想查清楚,他为什么故意挑拔平南和漆琉的关系?”

三爷一滞,发现自己被她给套住。

“不管出于哪种原因,三爷是不是都应该把乌旷生交给我呢?”她歪着头,一派天真的模样,说的话却针刺似的。

“呵……”三爷沉默片刻竟笑出声来,“丫头,你知不知道,既便我被称作海神,在这东海也不是无所不能的。乌旷生如今跟着宫本大名办事,名义上虽是漆琉人,实际上早就成为东洋浪人的狗。我就算想把他给你,也得先问过宫本家。”

“我明白了,三爷受东洋浪人掣肘?”霍锦骁舔舔唇,神情惑人。

三爷略点点头,不无感慨:“你也看出来了?”

“所以三爷才希望我帮你驱逐倭寇?可既然您会受其掣肘,当初却为何又要与他们合作呢?”霍锦骁问道。

“当初……大概是争权逐势吧,想借东洋浪人的力量统一东海,不料他们狼子野心,不知餍足,越来越贪心。”三爷说着懒洋洋倚到墙上,在她面前说话,他很放松。

东洋浪人进入东海之后,虽然与漆琉合作打下不少岛屿,但他们的野心也在膨胀。为了掠夺更多财物资源,他们不仅在沿海,还在东海内部肆意妄为,到处抢掳,渐渐脱离海神三爷的掌控,更甚者已频犯大安海界,威胁到大安安危。

再这么任其演变下去,不必朝廷出兵,东海迟早也沦为战祸之地。

“大概?”霍锦骁抓住这词,“三爷自己都不确定自己的想法吗?”

“人老了,记不清以前怎么想的了。”三爷眼眸眨了一下,“不过我可以确定我现在的想法。”

“三爷现在怎么想的?”她睁大眼眸望着他。

“你是不是觉得三爷我是个不择手段、没有底线的人?”他却忽然反问她。

“我又不了解您,这问题我可答不上来。”她耸耸肩,没有讨好他。

三爷散漫的语气转为郑重:“那我现在回答你。我是个不择手段的人,但我有一条底线,我不和倭寇合作。”

霍锦骁若有所思地拈起杯茶,缓缓送入口中,只听得他又道。

“国之海疆,岂容别国觊觎?我不是什么好人,但我也不想做叛国奸者。你该当懂我,我可窃国,却绝不容他国犯境。”

那是他的底线,也是最后可以与她并肩的坚持。

“信与不信,都随你。”他长长吐出一口气,声音又变得懒散。

筹谋半世,百般算计,最终也不过是想在一盘烂棋里挑出几步赢面最大的路,他从来不觉得自己有错。

“为什么选我?”她问他,不复先前妖妩,仍是昔日模样。

“东洋浪人在东海已久,和漆琉势力早已互渗,别的人我不放心,万一风声泄露,会很麻烦。”他歪着身,一手撑在地上,斜眸看人。

霍锦骁道:“那你就能信我?”

“别的我不敢肯定,但在这一点上,你应该与我同样坚持。我信你,只看你愿不愿信我。”他笑起。她长大了,不再是坐在他面前需要指引的少女,一番长谈,她已经成为他生平罕见的对手。这盘对弈,为敌为友,没有定论。

“三爷想如何对付东洋浪人?”她沉声问道。

胸中一阵翻覆,有些东西呼之欲出,却不能挑明。

三爷手一用力,从地上站起,整整了压皱的衣袍,踱到她身后,又挑起她的长发,声如烟花。

“成亲。”

只有两个字,是这棋局最关键的一步。

她眼角余光瞥见他的面具,银亮的脸颊上呈现一片花白的反光,森冷诡异,毫无温度。

也不知这面具带久了,他还认不认得自己的模样?

他又靠近一些,附到她耳边,她的耳朵擦过那方面具,冰冷坚硬,她可以听到他细微的呼吸声,却察觉不到他的气息。

耳语片刻,他松开她的发,见她沉默着,又露出些笑来。

“你不必急着答应我,我给你三天时间,慢慢考虑。”

霍锦骁呼吸沉敛,似乎随着他说话的速度变得缓慢。

“不用三天,我现在就能回答你。”

她听到自己的声音,和他一样。

“我嫁。”

作者有话要说: 唉……

☆、夫妻(虫)

梧棲宫的暖阁内烛火敞亮, 印出两道人影打在棂花槅扇上。

暖阁四角摆着冰盆, 一丝丝往外冒冷气,还是有人觉得闷热。

霍锦骁摇着葵扇, 头发被吹得凌乱,身上是条薄薄的绫裙,襟口略松, 露出一点点银霜色的亮绸主腰, 上面是浅淡的花纹。

“冰块就在你边上,你还热什么?”魏东辞坐她对面,靠着迎枕, 手里拿着小酒盅。酒盅里的酒已经饮尽,他还拈着空杯,手肘靠在曲起的膝头上,垂下的手漫不经心地把玩酒盅。

两人间摆着方案, 上头是晚膳,六冷六热十二道菜,外加一壶酒。

凤身青螭嘴的玉壶, 正被霍锦骁拿在手上,往自己的酒盅里倒酒。

酒让她面红耳热, 眼眸也眯得狭长,格外娇艳。

“门窗不能开, 屋里闷。”她扒拉两筷子菜,没有胃口。

“安分些吧。”东辞淡道。

“认识我的第一天,你就知道我不安分了。”她嗔道。

“可我没想过你敢与虎谋皮。”东辞摇摇头。

她从锦榻边角爬到他身边, 猫似坐下:“那你想过怎么配合我了吗?”

“配合你什么?嫁给别人?”他有病吧?

“权宜之计,眼下事情一桩桩一件件,也没有更好的办法。”霍锦骁与他并排靠在迎枕上,“盖有海玺的手谕,三爷不轻易下,每份手谕都由专人造册登记,宣读过后马上收回留档,就存在明王阁里。那地方高手环绕,就算我们没有时间限制,也能顺利潜入,可要取手谕也需要三爷亲自出现,我们怎么偷?一偷就叫人发现。”

怎么说,都是她有理。

东辞不开口。

“近期又没新谕颁下,想看都没处看,我们可没有时间挨家查到底谁手里藏有三爷手谕。若然我与他成婚,不管怎样,他都得给我一道手谕,就算宣读完毕收回去,凭你过目不忘的本事,不难将海玺模样记下临出吧?”

霍锦骁拉过他的手,把酒盅从他手上拿走。

“就为这个?不值当。”他这才开口。

“不管哪种方法都要冒险,有什么值不值当。何况我也不单为海玺之事。”她声音压得小,细细得像猫叫一样,就在他耳边,“成婚不过是幌子,他要借这场婚事的名义邀请宫本大名进入漆琉。我先前以宫本和源为质,想逼宫本大名现身一见,都诸多困难,足见此人谨慎多疑。”

宫本家的掌权者为宫本直人大名,按大安的宫职看,他便算是位权势滔天的诸侯,有自己的领地与军队,而这批军队便是如今在东海纵横的主要倭寇。他们在东海没有岛屿,一直处于游击状态,抢夺痛快了便会驶回倭国领地,没有固定路线,所以想得到他们的行踪进而围歼是件困难的事。

不是因为他们船队有多强大,是因为他们行踪难以捉摸。而宫本直人本人更是极少在人前现身,大部分事宜都交由使臣代传,更难见着面。

按海神三爷的计划,想一举除尽倭寇,除了要围歼倭寇船队,更要抓住宫本直人本人,以绝后患,所以才有成婚之计。

“以大婚为名,再诱以其他利益,他才能将人骗进漆琉。宫本麾下有一员悍将是他最信任的属下,为护宫本他必定会带船队驻守在漆琉附近海域,以策安全。届时海神三爷会困住宫本大名,而平南则负责趁夜围剿他的船队,来个一网打尽。”霍锦骁把东辞脑后的簪子抽下,拔乱他的长发。

乌发散落,他一本正经的模样添了少有的不羁。

“三爷为何要平南出兵?”他捏中她的下巴。

“因为宫本的势力已经渗透漆琉,如果漆琉动兵,很容易让宫本察觉,况且他的兵力如今正疲于应对庞帆,只有平南够实力与宫本一战,且借大婚之名,平南的船靠近漆琉海域不会叫人疑心。”她说着,想着那人的处事风格,又道,“不过我猜他心里想的不止这些。平南的船进了漆琉,助他打退倭寇,在天下人眼中就与漆琉绑在一起,他想要的可能还是平南的归顺,再加上庞帆,整个东海都是他的。一石二鸟之计。”

“你既然知道,还要帮他?”他眸光稍动,似有些怒意。

“谁在帮他了,我在帮我们。大婚那日漆琉所有的注意力肯定都放在这件事之上,正是你们营救庞帆妻儿的好时机,此为一。平南和燕蛟的势力,他一兵一足都得不到,因为我根本就不打算动用平南和燕蛟的人,此为二。”

霍锦骁笑起,冰冷无情,他这一石二鸟成全的是她。

“不动平南和燕蛟的船?那你拿什么和宫本战?”东辞心里微动,忽然明白过来,“你要用大安水师的兵力……”

“平南和燕蛟人崇尚和平,并不喜欢争斗,不管是朝廷和漆琉的战争,还是驱逐倭寇,我从一开始就没想过把他们拉下水。祁望走之前,平南是怎样的,以后也会是怎样的,这是我还他的最后一份恩情。”她再提到祁望之名,唇边有浅淡的嘲意,目光却是痛的。

“晋王十万水师压至三港海疆,你想用大安的兵力顶替平南?”东辞马上想通其中关节,却又有些疑问,“如此一来,你也要平南配合才可瞒天过海,但是许炎……他会同意这么做?”

“他会。来漆琉之前,我已经给我父王去信,让他将长风剑邱一白邱前辈请下山,请他帮忙劝服许炎。”霍锦骁脖子朝后仰去,眼睛看着宫宇华丽的屋顶,有些空。

邱一白是许炎的恩师。

而她只要平南保持中立,战起之时她就能保全平南和燕蛟,如今计策稍作改动罢了。

“你已经把后路都安排好了?”东辞不禁感慨,这一趟幸好他来了,若是没来,还不知她要闹出什么动静来。

“我既然敢只身进漆琉,自然要把后路安排好。不过……阿弥……我拿不准他,你派人盯着了吗?”她一声轻叹。

这是她没料到的变数,希望丁铃能够有些作用。她冷眼旁观,这小姑娘对巫少弥来说,是很特别的存在。

“盯着呢,暂时没有异常。”东辞把她落在手边的葵扇拾起,慢慢摇着,“每一条路,每一个人,你都安排好了,那你自己呢?”

“我?我要留到最后。倭寇的动向,三爷要到成亲那日才会给我,如果计划顺当,你们救走庞帆妻儿之时,我会和你们一起离开。”

她要等尘埃落定才能走,到时箭在弦上,就算她不在,海神三爷也要依计行事。

“你说这是海神三爷的计策,婚事不过是个幌子,那你想过没有,如果他打算假戏真作呢?”东辞转头,平静看着她,“黑虎那边有消息传来,一直以来暗地里贩售军器的那股势力,来自多年以前曾经叱咤东海的曲家余部,而近期,他们则投向三爷。”

种种猜测未曾言明,她已然明白。

沉默半晌,她笑起:“我不想做的事,这辈子还没人能逼得了我。”

这局棋走到这里,千里伏脉也都渐渐明朗,余下的,不过是最后逐鹿之争,谁做局,谁为饵,环环扣着,争的是海,斗的是谋,守的是心。

“东辞,可还记得上次你我携手御敌,是在何时?”她忽然问起他。

东辞将发尽数往脑后拔去,露出额上的美人尖。

“记得,四年前在赫连山的魏军敌营,我死间入营,你冒险赶来助我。”

他与她四年分离,就从那次死间开始。仔细想想,魏军之于他,不正如三爷之于她。

原该至亲至信……

“上次你瞒着我冒险行事,我却也偷着跟你,结果两败俱伤。这次我问你,你愿不愿意与我携手御敌?可能会死。”她坐直身体,目光灼如夏阳。

这么大的棋局,她一个人办不到,若得东辞周全大局,她便再无后顾,足可放手一搏。

“生则同欢,死则共赴,得你携手,便无挂碍。”东辞探过身将酒壶与她的酒盅取来,斟满酒。

虽然她心里早有答案,但听他说出这话,还是高兴。

心中一喜,脸便生花,人也妩媚了。

从他手里拈过酒盅,她不急着饮下,摩娑着杯沿,勾眼道:“东辞,其实从四年前你不告而别开始,我对亲事就没什么念想了,到如今经历得多,就觉得更没意思。再多的形式,都不及你刚才那一句话。”

“嗯?你喜欢听?我可以多说几句……”东辞听她突然提及此事,有些意外。

“我不在乎婚事,但你在乎吗?”她伸指压在他唇间。

“在乎……”他道。那样才能名正言顺地拥有她,她难道不明白?

“既然你在乎,我又爱你,不想你难过,那不如……”霍锦骁偏头想了想,弯眸,“我们现在就成为夫妻吧,货真价实的夫妻。”

甜甜的声音粘人魂魄,东辞一愕,还没完全想明白她这话的意思,她已将杯酒含入口中,倾身而尽,凑在他唇瓣上,将酒缓缓喂入他口中。

东辞猛然睁眸,冰冷甘冽的酒液入喉,随之而来是她绵软的舌,像大火席卷至心。

“霍锦骁,够了!”他推开她,眼底困着一只将要撕开樊牢的巨兽,“我不是圣人!”

和她朝夕相对,他已经克制得够艰难了,她还三番四次地撩拔他,一次比一次过火。

她眼皮半落,狭长的眸羞色照人。

“那刚好,在这些事儿上,我也不喜欢圣人。”她笑着,吐舌舔舔喂酒时从他唇角溢出的酒液,手像蛇般钻进他衣袍内。

他这才发现,她襟口已敞,银霜色的主腰露出泰半,上面竟是朵火红牡丹,像要从她身体上开出……

☆、夫妻(下)

夜空惊雷陡起, 银电窜过, 屋外急雨骤降,风如鹤唳, 海浪扑至岩岸飞溅起的碎响传到岛上,却被噼啪落雨声掩去。电光一闪而过,窗上印出草木摇曳的影子也转瞬即逝, 像突如其来的魅影。

许炎的目光被那道影子吸引, 心里陡然一跳,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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