含珍沏了香片茶送到炕几上，试探道：“太后待主儿和煦，这件事事太后，主儿想没想过，向太后透透底？”
颐垂着眼睫抿了口茶，复又将茶盏搁下，拿手绢掖了掖嘴道：“这两，毕竟里头牵扯着先帝爷后宫的人，老辈儿里的纠葛咱们不知道，倘或彤常在唬人，终归叫太后里不受用，倘或真有什么……内自越少人知道越好。太后再抬举我，也不爱让个小辈儿『摸』清自己的底细。”边边掩住嘴，压着声，“知道越多，死越快。和妃是个傻子，她要是觉搅和了太后和皇上的母子之能立功，那她可就错了算盘。瞧着吧，到最后里外不是人，恐怕要就此像那些前辈一样，留在热河宫，连紫禁城回不去了。”
老姑『奶』『奶』小事上头糊涂，大事上头机灵着呢，连含珍听了频频点头，笑道：“主儿有这样见解，奴才就放了。不瞒主儿，先头奴才还担您着急提醒万岁爷，倒给自己招来祸端。”
颐笑了笑，倚着引枕道：“我经理门道来啦，要想在宫里活好，头一桩是不管闲事，第桩是看准时机稳稳手。这回和妃八成又要闹一天星斗来，我这时候紧跟皇上和太后，只要和妃一倒，四妃里头可就只剩我一个全须全尾的了，你想想，我离皇贵妃还远吗？离捞我哥子，重建尚家门楣，还远吗？”完哈哈仰天一笑，俨皇贵妃的桂冠戴在了她脑门上，她经踏平后宫，再敌手了。
含珍和银朱相视，跟着她傻笑，老姑『奶』『奶』有这份开阔的胸襟，是她们的福气。
在这深宫中走，遇上一个大又聪明的主子不容易。早前一块儿在尚仪局里共事过的姐妹，好些是伶俐人儿，不旁人，就晴山和如意，她们哪一个不是宫女子里头拔尖儿？可惜跟错了主子，一天天地被拖进泥沼里，最后弄一身罪名，没一个有好下场。人近朱者赤近墨者黑，倘或主子听人劝，就算一时走错了道儿，也能扭转过来。可要是主子死个膛，好赖话听不进，那么跟前伺候的人就倒了血霉了，非给活活坑死不可。
如今的老姑『奶』『奶』呢，不是烂好人，她也善钻营，懂算计。时至今日依旧不忘初衷，两眼直盯着皇贵妃的位分，知道四妃里头除了她，没有一个能堪大用，愈发起范儿，甚至意地在屋子里踱了两圈。
只是起金锞子，就有点儿发蔫，把小布袋子兜底倒来数，眼瞅着越来越少，那份雄壮志也萎顿下来，想了想对含珍道：“要不拿个项圈去化了，少也能撑上几个月。”
可含珍舍不，“宫里的东，最值钱的是锻造的工艺，又是累丝又是錾花，全化成了金疙瘩，那多可惜。主儿，您如今愁的不该是金锞子的数量，该着急自己的身子，回头当上皇贵妃，没有小阿哥，位分坐不踏。您想想，万岁爷后宫三年没添人口啦，如今太后全指着您，你要是一报喜信儿，太后一高兴，皇后的位分在里头。”
颐听了唉声叹气，“道理我何尝不明白，可什么时候长大，也不是我了算的。”
“您多想想皇上的好。”含珍红着脸主意，“想着要和皇上生儿育女，多和皇上耳鬓厮磨，就成了。”
颐呆呆思忖，“这顶什么用呢。”自己也不只一回和皇帝同床共枕过，亲也亲了，搂也搂过，自己不还是这模样，一点儿进益也没有吗。
奈含珍自己也是个姑娘，再往深了，她不上来了，只道：“要不再让皇上给您瞧瞧脉象吧。”
壮像小牛犊子嘛，她听他这么过，当时还置气来着，哪有人姑娘像牛犊子的！
不过他今儿不高兴了，就因为昨晚上没睡好，早晨起床脸拉像倭瓜一样。
“我过去瞧瞧他吧，顺便再请个安？”老姑『奶』『奶』开窍的样子还是很招人喜欢的。
含珍和银朱忙好，搬来梳妆匣子给她重新擦粉梳头。她隔开了那个粉扑子，皱着眉：“怪腻的，回头了汗，脸上像开了河一样，不要不要。”最后洗了把脸，拿胭脂棍点了个圆圆的口脂，换了件鹅黄『色』的纳纱袍，小两把上只簪一枝茉莉像生花，就这么清汤寡水地，往延薰山馆去了。
正是午后时光，这时辰没准儿皇帝经歇下了。她穿过小跨院，见满福正站在廊庑底下盹儿，上前轻轻叫了声谙达，“万岁爷在哪儿呐？”
满福吓了一跳，睁开眼还有些懵，待看清来人忙垂袖了个千儿，“给纯妃娘娘请安。万岁爷在边川岩明秀呢，您随奴才来，奴才带您过去。”
这就是红与不红的区别，要是来了个贵人常在求见万岁爷，大中晌里头，谁有那闲工夫理睬她！至多堆个笑模样，万岁爷歇下了，什么顶天的要紧事儿，也不能把万岁爷吵醒不是。
但老姑『奶』『奶』就不一样了，万岁爷亲自挑选的人，一直抬举到今儿。别天上大日头正旸，就是下冰雹、下刀子，冒着开瓢的危险，也把人带过去。
是满福带着老姑『奶』『奶』上了抄手游廊，边走边回头，：“万岁爷才用过小餐，照着惯例要过会子才歇下。小主儿先过去，请总管酌再通传。”
颐好，往前看，川岩明秀是个建在山石上的凉殿，地势高，四周围绿树掩映，在如意洲这片，算上纳凉最佳的去处。
沿着游廊一直走，走一程就是个体面的山房，怀恩照旧在门前抱着拂尘鹄立，看见老姑『奶』『奶』来，紧走几步上前，呵着腰：“这大中晌的，小主儿怎么来了？”
颐有点迟疑，仔细分辨他的神『色』，又朝他身后山房看看，“里头有人？”
怀恩愣了下，“没人啊，就万岁爷独个儿在里头呐。”
“那我能进去不能？”
怀恩笑了，“小主儿是谁呀，还有不能进去的道理？”着往里头引领，到了里间门前垂了垂袖子，“奴才给您通报去。”
就是几步路的事儿，隔着一道美人屏风，怀恩还是煞有介事地压嗓回禀：“主子爷，纯妃娘娘来了。”
而皇帝这回却不像往常那样，沉稳道一声进来，似乎有些慌『乱』，匆匆道：“等……等等，让她等会儿。”
颐纳罕，不解地望了怀恩一眼，怀恩还是那样稳妥地微笑，虾着腰：“请小主儿少待。”
颐点了点头，可人虽站着，里却满腹狐疑。
难道里头真藏了人？不会是承德官员敬献了漂亮姑娘，他又不好意思向太后请命给位分，便悄悄藏在这山房里头了吧？啊，爷们儿真够不要脸的，还在她面前装清高呢，剖开那层皮，照旧和市井男人一样。
才一忽而辰光，颐就等了边的焦虑，绞着手指咬着唇，想他怎么还不发话让她进去，就算藏人，也该藏差不多了吧！
终，他轻咳了一声，：“进来吧。”
怀恩和满福退到山房外的游廊上去了，颐深吸一口气，迈进了凉殿内。
殿里的摆设还算简单，不像正经寝宫那样，各『色』锦绣用度铺排满满当当。殿里除了槛窗下他躺着的那张金漆木雕罗汉床，就只有一张黄柏木平头案，一架多宝格，和边上摆放的清漆描金人物方角柜。
皇帝的神很从容，淡声道：“你大中晌不睡觉，又要来祸害朕了？”
颐脚下蹉了一步、又蹉了一步，站在柜子面前道：“瞧您这话的，我多早晚祸害过您来着。我是想您了，想睡不着……哎呀，这张柜子好漂亮，我能『摸』『摸』看看吗？”
皇帝瞧她的眼神变疑虑重重，“尚槛儿，你神神叨叨的，到底想干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