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夜，苏问昔辗转难眠，听到外面闷雷声声。
房中有些闷热，无论如何是睡不着了。干脆坐起身来。
外面豆蔻听到动静，便隔着门问了一声：“夫人，可是要起夜？”
苏问昔平时并不着侍女值夜，只是今晚杜鸣没有回来，豆蔻便自觉地在外面值夜以防她身子不便。
苏问昔觉得身上出了一层热汗，不免有些粘腻得难受。想着这天气忽然为何这样地闷热了？听着豆蔻问，便说道：“我起了一身汗，你弄些水进来罢我要擦一下。”
豆蔻一听，连忙先进来点了灯，然后拿脸盆去兑了温水，拿着帕子进来。
苏问昔已经下了床，就坐在榻上，灯光下一脸的汗水涔涔。
豆蔻倒唬了一下，天气是有些闷，可也不至于热成这样吧？
“夫人可觉得哪里有不适？”
苏问昔挥挥手，不太有精神地答道：“有了身子，自觉火力旺了。这天气竟然觉得闷躁得很了。不知道入了夏还怎么过。”
豆蔻看她的样子，连忙拿帕子湿了，挤干了水，递过来。
苏问昔一边擦着，一边问道：“什么时辰了？将军一直没有回来么？”
“快三更了。尚武回来过一次，怕夫人担心，替将军传话过来，军中有事情，怕要忙得很晚。想着夫人睡下了，没敢扰夫人。”
苏问昔眉头就皱了一下。
这么晚了居然还回不来，她今晚心思不定，万分烦躁，军中那边就有了事情？
豆蔻怕苏问昔多想，就笑着说道：“夫人现在有了身子，不比从前，将军也是着紧得很。尚武回来的时候，细细问了夫人这一日的饮食起居才走的。”
苏问昔擦过了汗，就歪在榻上。左右是睡不着，索性说道：“你把灯拿过来，我看会儿书便了。”
豆蔻：“……
”
晴天白日好好的天光也没有见苏问昔主动张罗过看书。这一时都三更的时辰了，倒想着看书了？
苏问昔既然说了，她当然照办，于是就将灯移了过来。
苏问昔顺手就从枕头底下将那本《骊游志》拿了出来。这本书，先先后后看了十几年，看到现在，大约也只看了三分之二。她实在是不爱读书，这些年也只顾着钻研医术，很少能有闲心静下来看看书。
随手翻开，便看到了杜鸣题在旁边的那句“四骊济济，垂辔沵沵”。
当初她读这本书，完全是想了解骊朝的地理，杜鸣却想让她认字。她识得的字其实并不少，读过的书其实也很多，不过不是他以为的诗书而已。
杜鸣的字写得实在是好，那个时候也才六七岁的样子，一手瘦楷勾画有力，完全不像出自孩子的手笔。
苏问昔盯着那句诗看了一会儿，便想起了杜鸣初到苏府的那个时候。瘦瘦小小的人，一张脸上只有一双大大的眼睛分外地醒目，对上人的时候，眼神里满是警惕和倔强。
苏墨问她相不相信杜鸣。
她是信的。没有任何理由地信。
她和杜鸣，在苏府共处的时光只有一年，十年后再见，杜鸣仍然是她记忆中的那个孩子。她曾经以为，她对杜鸣的相信，其实是来自苏老爷的笃定。
她并不会看人，但苏老爷却极懂识人。他赏识杜鸣，杜鸣一定有让他赏识的地方，否则不会将她托付给杜鸣。
然而现在，抛开苏老爷，她问自己，她信不信杜鸣，心中的答案仍是信的。其实从前在苏府的时候，杜鸣再不认同她的性子，他依然是把她看作他的责任。后来十年后再见，没有任何铺述地，他还是当她当成他的责任。
他其实话不多，但他应了，就是真
心实意地应。
苏问昔默默地出了神。豆蔻在旁边看着，也未惊扰。
过了一会儿，苏问昔轻声问道：“豆蔻，你从前在宫里的时候，快乐吗？”
豆蔻有些惊讶，不知道苏问昔为什么会问这个问题。不过她聪慧地知道，近来苏问昔似乎添了一些心事。
想了想，说道：“快不快乐，端看个人的想法。求得少，自然是快乐的。求得多，自然就烦恼些。不过自出宫跟着夫人，心倒是闲下来了，觉得日子过得轻松自在倒是真的。”
苏问昔就笑着问道：“以你的性情容貌，在宫里若想求一席之地不是不能，放着好好的荣华富贵不要，倒跟我来这小小的将军府里受清苦。”
豆蔻也笑：“夫人明明也能有更好的荣华富贵，偏爱去边城那种苦寒之地。可见个人有个人的缘求，荣华富贵并不是所有人的追逐。”
苏问昔说道：“你倒说了句实话。设若当初没有跟我去西番，你在宫中又是怎样的际遇呢？”
豆蔻说道：“可见上天待我不薄，知道我的缘求，施慈悲让我遇到了夫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