辜月二十四的夜，显得很是热闹。
年关将近，京畿地区的各大城镇早已放松了宵禁。
原本仅开放夜市的街道外，数个‘新夜市’出现在一条条宽敞的大道上。
来往的民众，尽皆是前来逛夜市的百姓们。
天女脚下的太京城中，自然更是热闹非凡。
太京城是为帝都，本身就是整个大秦帝国的政治中心与经济重镇。
这里的夜市，从来不会让任何前来瞻仰京城风采的外地人失望。
尽管太京城的夜市，并不没有现代夜生活中的灯光那般，璀璨的迷幻人眼。
但街上人们漂亮的灯笼，却显得一股别样的灯火辉煌，照亮了这个冬日的夜晚。
夜市上的店家几乎都是通宵敞开大门，售卖小吃或小玩物的地摊同样很多。
街上有类似于城隍庙的祭祀庙宇，其内供奉的却是大秦帝国的某位护城神，里面都是年节前来拜神的百姓们。
那些原本早有历史的氤氲台、姻缘树下，也同样挤满了各色各样的人群。
在年关将至的夜市上，抬眼便能看到大街上嬉闹的孩子，也有出门看热闹的老人，还有坐在马车中的官人。
转而将视线放到灯光昏暗的地方，更能看到古老石桥上情投意合的男女。
整个京城的夜市附近，端得是一个车水马龙、热闹非凡。
街边的茶肆，道旁的酒楼，湖上的花船，巷里的青楼，每一处地方都充满着喧闹而热闹的气息。
倘若顾长歌能够看到这样的场景，必然会发出一番‘梦入长安’的感慨。
夜市千灯照碧云，高楼红袖客纷纷。
水门向晚茶商闹，桥市通宵酒客行。
可惜，如今顾长歌无法出宫，只得乖乖等到两天后才能有机会回府出游。
只不过，今夜的霁月阁中也显得极为热闹。
嗯，的确是很‘热闹’。
霁月阁，男官院落内的空地上。
顾长歌一脸懵逼的看着面前一张张被灯笼照亮的俏丽脸庞，非常标准的做出了一个‘摊手问号’的动作。
“你们...这是要干嘛？”
如此说着，顾长歌又捕捉到了站在这群霁月阁的宫女们前方的一对姐妹花，不由有些诧异起来。
“琳儿，琅儿。
你们俩领着她们突然到这儿来，怎么也没提前通知本官一声？
要是因为晚上没吃饭觉得饿，你们可以提出来嘛。
本官...咳，我现在就让伙房那边给大伙儿加餐，怎么样？”
察觉到琳琅姐妹的表情逐渐变得‘危险’起来，顾长歌明智的选择了改变自称，生怕她们领着身后的大部队扑上来。
而且，顾长歌清晰的看到...
这一个个俏丽宫女们的脸上，分明都带着类似于‘欲求不满’的表情！
干什么？
这是干什么？！
莫非是终于按捺不住内心欲望，打算集体化身登徒女不成？
这岂不是太考验他的持久...啊呸，太过分了！
顾长歌在心中胡思乱想着，身体默默的往后退了一步。
然而，琳琅姐妹带领的霁月阁宫女们竟也顺势往前进了一步，看得顾长歌不由眼角直跳。
没让他等待，琅儿当即就开口道：
“宫正大人，今日下午您赐予我等的《东厢记》，实在是太过于精彩了。
我等知晓这本书是大人所创，您的才华令人惊叹万分。
但奈何《东厢记》仅有四个分本，并且第四分本的结局，恰好卡在了最关键的地方上。
我等实在是被张生姑娘与崔莺莺公子的故事所打动，今夜决计是无法就此入睡。
宫正大人，您是天上下凡的大善星。
所以，请给我等一个瞻仰大人后续佳作的机会吧！”
话音落下，琳琅姐妹身后的一大批霁月阁宫女们齐齐点头，表情依旧那般‘饥渴难耐’。
说实话，听到琅儿当着这么多宫女们一顿夸奖自己的话，顾长歌不仅没有半点儿高兴，反而还因她咬牙切齿的语气听得心惊胆战。
琳琅姐妹领着这群俏丽宫女们来此的原因，他算是听明白了。
毕竟他专门手写的三份相同的四分本《东厢记》，其中一份就是给琳儿与琅儿准备的。
可谁曾想，向来与霁月阁的宫女们打成一片的琅儿，竟然直接拉着自家姐姐去了前院。
她用着抑扬顿挫的语气，十分热心的给大伙儿分享了一整个下午的《东厢记》。
那场面，简直堪比‘老梁故事汇’。
一个个宫人们聚集在前堂大院，听得那叫一个入迷。
就连顾长歌觉得年节将近，为了犒劳大家专门换成炒菜的晚饭都不吃，就为了听完第四分本的《东厢记》。
但她们听到最后的反应，自然是与杨夭儿一样一样的。
心情幽怨，悲愤异常。
痒不可耐，欲哭无泪。
群情激荡，渴求结局。
再加上有琅儿这么一个‘挑事儿’的，自然就发展成了现在这个场景。
顾长歌嘴角微抽，只觉又体验到了上辈子当网文作者的感受。
这群疯狂的读者，莫非打算为了看个大结局，直接当面催更了吗？
果然。
作者出门在外一定要好好保护好自己。
不然像他这样，直接被催更的读者们堵到院门口，想跑都没处跑。
想到这儿，顾长歌忍不住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便准备对这群宫人们好言相劝。
毕竟他本来只打算捉弄一下琳琅两姐妹而已。
如今众女齐聚的情况，纯属是意外情况。
这些参与催更行动的宫女们，只能说是变成了受到他恶作剧波及的‘受害者’，自然没必要训斥她们。
而霁月阁的宫人们平常又特别听他的话。
所以，顾长歌觉得只要他好好说一下，想必她们立马就能理解身为断章作者的‘苦心’，回去吃完专门补上的晚饭，然后安心的睡觉。
可顾长歌想的挺好，却忘记了这一批催更大队之中，还有一尊很关键的‘移动防御塔’。
那便是粉切黑的琳儿！
顾长歌这边刚打算开口，琳儿登时就上前一步。
她就像是预判了顾长歌的预判似的，上来就用着相当温柔的语气，来了两句‘猪心’之语。
“宫正大人，小人相信您一定会赏赐下第五分本的《东厢记》的，对吧？
毕竟宫正大人这么和蔼可亲，怎么可能是故意让我等一整夜都睡不着的呢？”
顾长歌闻言顿时被呛了一下。
他刚准备出口的‘有一说一，本官其实也有苦衷’的解释，现在却怎么也说不出去了。
因为不管他再怎么说，只要不给后续的《东厢记》，似乎都像是自己提前设计好，故意缺少大结局来折腾她们一样。
顾长歌这下有些顶不住了。
他恶狠狠的瞪了一眼带着温和笑意的琳儿，只觉她的段位绝对比琅儿这个‘先攻’者要高得多。
话说回来，他早就该确定琳儿是表面都是粉红、切开全是黑色才对！
若是论起谁能用最温柔的语气，说出最‘猪心’的话语。
顾长歌过马路老奶奶都不扶，就服琳儿这个粉切黑的小妞儿！
终于，憋了好一会儿都没能想到合适借口的顾长歌，终究还是不由放弃了无用的抵抗。
“罢了罢了。
第五分本的《东厢记》，本官放在理事堂内左侧书架的第四个夹层中了。
琳儿，琅儿...”
说到这儿时，顾长歌忍不住负手仰头，发出了一声‘被迫更新’的叹息。
“你们俩去给她们拿出来念完吧！”
下一秒，欢乐的气息登时洋溢在了大院中的每一个角落。
“好耶！”
“宫正大人最棒了！”
“顾宫正万岁...啊不是，千岁千岁！”
“快快快，我都等不及了...”
在向顾长歌行礼后，欢喜雀跃的宫女们带着喧闹的声音迅速远去。
琳儿与琅儿临走之前，同样也偷笑着回首看了他一眼。
这次的姐妹反击，算是她们与顾长歌相处的半年时间里，最具有‘碾压式’意义的胜利。
今夜，值得纪念一下子！
...
鸾凤宫，瑶华殿。
女帝寝殿，亥时过半。
秦清寒终于处理完了今日所有的政务，满怀期待的翻开了下午时分顾长歌派人送来的这一叠不算多么厚的广陵纸。
他传话说，这本书名为《东厢记》。
秦清寒虽是对杂书小说没什么太大的兴趣，但平时倒也看过一些。
况且，这还是顾长歌派人送过来的书。
所以，不管看到再晚，她也要在今夜就将这本《东厢记》看完！
说不定，她就能因此找到一些和顾长歌的共同语言。
这对于秦清寒来讲，绝对算是与变法同样重要的头等大事！
坐上软榻，摆上矮几，拿起热茶。
秦清寒十分迅速的端正了态度，不断在心中告诉着自己。
这是顾长歌对她主动示好的一小步，却是两人关系可能会发生进展的一大步！
秦清寒深呼吸几口气，旋即开始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这本《东厢记》上。
刚一入眼，她并没有太过在意，只觉这是一个不错的开头。
可随着剧情渐渐展开，秦清寒竟也不由自主的将自己代入到了书生张生的身上去。
在看到叛将孙飞虎兵围普救寺，要抢崔莺莺为夫的时候，秦清寒情不自禁的骂出声来。
“混账东西！”
但当她看到崔父惶急之下向寺内僧俗宣布‘能退贼兵者，愿以子夫之’的时候，却又不由哀叹起了崔莺莺的宿命。
一个出生在贵族之家的公子，一直都遵循着家族中的各种规矩，从小听从家人安排长大至今。
然而，到了危急关头，崔父不去想着如何去解决困境，表现却如此狼狈可笑。
不仅没有半点儿相国少君的风范，反而还要用自己的儿子作为保命的筹码，以此‘标价’了自家儿子的一生幸福。
身为相府少君，面目丑陋且可笑，完全就是如今那些贵族少君们的真实面孔。
身为一个父亲，更是没有半点儿舔犊之情，将自家儿子看做成一个可以交易的物品。
简直是混账至极！
可在她放下书卷后，转念一想，秦清寒又觉得她沉浸在书中情景，以一个当事人的身份去评判此事，同样显得很是可笑。
她为何要去可怜崔莺莺呢？
这个贵族公子会遭受到如此待遇，这不是理所当然的事情吗？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
此为千古定理矣。
诚然，崔父在面对叛将孙飞虎围攻普救寺时的狼狈举止，着实令人感到不齿。
但在关于孩子未来的婚事选择上面，本就是母父所具有的权利。
子女不遵母父之命者，是为不孝。
按理来说，没有这一出叛将围攻普救寺的意外情况，崔莺莺的结局也不可能会与书生张君瑞有任何的联系。
两人身份的不匹配，注定了结局是一个悲剧。
贵族公子与落魄书生之间，不会有结为连理的可能性。
崔莺莺必然会嫁给一个与相国府地位差不多的贵族小姐。
哪怕他将要侍奉一生的妻子，是一个自己完全不喜欢、并且还长相丑陋而又浪荡的纨绔之女。
那也是崔莺莺身为相国府公子必须要遵循的婚事！
因为他是相国府的公子。
因为郑恒是郑尚书的长女。
因为这就是门当户对。
不管把这种事放在哪一个男人的身上，想必都显得极为的正常。
更何况，当时的情况确实是无可奈何。
叛将孙飞虎杀来，谁人能阻挡一二？
谁又能在这种时候站出来，救下崔氏一家？
难道要靠那个落魄书生张君瑞吗？
自然是没什么指望的。
她与崔莺莺的缘分也到此为止，不会再有后续了。
一切都显得如此的理所当然。
可为何，自己还是会为书生张君瑞感到伤感呢？
或许，这就是同为求而不得之人的共鸣吧。
心念流转此处，秦清寒不由有些惆怅的叹了口气。
要知道，她是极少会对一本文学作品产生心境波动的。
况且，还是《东厢记》这种杂书小说。
尽管秦清寒在对顾长歌动心与追求的过程中，逐渐开始打开了自己紧闭的心锁，让她一向淡漠无情的内心，染上了五彩斑斓的色调。
但她在现阶段的改变，还是不足以达到柳梦璃的程度。
秦清寒依然会习惯性的冷颜。
除了顾长歌与她的身边人之外，大臣们几乎没有什么机会见到她露出笑容。
同样，秦清寒直到现在也不会对许多事情有什么太多的感触。
她淡漠的性情，改变了。
但又没有完全改变。
她还是顾长歌口中的‘冰山女帝’。
只不过，在这本《东厢记》之中，秦清寒却找到了某种奇妙的共鸣感。
张生，字君瑞。
一介家境中落的落魄书生，对相国府的崔莺莺公子一见钟情，却因身份的缘故求而不得。
这让秦清寒忍不住在心中感慨。
她自己不也与这个落魄书生一样，有了心上人却困于身份的桎梏，始终得不到顾长歌的芳心吗？
两者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人，却有着大致相同的无可奈何。
可能世上的事情，大多都是这么不尽如人意吧。
“唉...”
寂静的女帝寝殿之中，回荡着一声浅浅的叹息。
而秦清寒之所以能与书中人物产生这样的共鸣，自然是顾长歌根据《西厢记》的故事大概，精心改编后的结果。
毕竟当年的那本《西厢记》的本质，其实是一曲剧目。
说白了，流传了八百多年的《西厢记》原文，实际上就是一个剧本。
即便故事很打动人心，却也需要戏子们去配合演出。
妆容一化，是个人就是看出谁是主角、谁是丑角。
但小说自然是不同的。
顾长歌需要花费时间与精力去增添情节，丰富人物的设定与形象，并增添一些必要的冲突感，升华里面的爱情观。
比如说，原本的崔父在众人面前有多么的态度倨傲，面对叛军攻来的时候就有多么的原形毕露。
如此反复的鲜明对比，让读者们心中浮现出一个见势忘义、罔顾亲情的‘崔父’形象。
再比如，原本的未婚夫郑恒，也需要设定成一个丑陋作恶的纨绔之女。
这会让读者们觉得如此贤淑温婉的崔莺莺公子，最终却要嫁给这样的官僚之女，实在是令人愤慨之事，从而自然而然的对此生出抵触的心理。
如此一来，人们才会期待着落魄书生张君瑞与相国府公子崔莺莺走到一起的美好结局。
所以，人物的设定与故事的冲突，才是会让阅读之人产生不同感受的关键。
只能说，这里面可是大有讲究的。
幸好，顾长歌还是有一定的文学基础。
他改编的《东厢记》，堪称大秦帝国版本的逆袭流爽文。
这才会让秦清寒这种性情略显淡漠的女子，都能从《东厢记》女主角的身上，看到了她的影子。
而此刻，在她看完第二分本的《东厢记》后，不由心情略有怅然的放下手中的纸张，在软榻上感慨着崔莺莺与张生无疾而终的初恋。
想来，崔莺莺的后续发展，无外乎两种注定的结果。
要么，他最终被叛将孙飞虎抢掠去侮辱了。
要么，有惊无险后被许配给了未婚妻郑恒。
在秦清寒看来，崔莺莺不会有第三种结局。
毕竟市面上的小说，绝大多数都是如此的发展轨迹。
男女主角的相遇，从来都是美好而婉转的。
可最后的结果，却是因身份、意外、误会等各种各样的不如意，导致双方最终无法走到一起，成就了一段悲情而又凄婉的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