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甚至觉得，神猴和人之间只隔着一层窗户纸，只差一个人轻轻点破。
它并非异类，只不过是一个超强的智者，错误投生在猴的世界当中，这才是巨大的悲剧。
清浅忽然伸出手指，在水面上一点，层层涟漪泛起，神猴的表情不见了，这一缸水仍然清澈无比，毫无杂质。
“你只是看到了内心想的东西，我们要看的却是你的内心，神猴成为你内心的一个符号，如果不把它放下，就永远不可能打开你的心扉。”
清浅的声音仿佛一道溪水轻轻流入我的心田，滋润了所有的干涸之处。
这么多年，我始终把寻找大哥作为第一要务，完全忽略了其他的生活乐趣。
当这股溪流进入我的神经，仿佛正在复苏，能够感知到外界的变化。
此刻，水面的涟漪还没有完全散去，又突然出现了一座灵山，以及千千万万座层层叠叠的宫殿。
那个情景曾经在我脑海里现过，如今通过我的内心，直接投射在水面上。
我知道，生命的轮回当中，必定有一次曾经到过灵山，这是很多智者都百思不得其解的事，但只要明白人生是无限轮回，就能清晰解释这一幕出现的根源所在。
我默默注视着远处的灵山，在记忆深处搜索看到这一幕的时间点。
有时候它出现在梦中，有时候出现在突然的记忆闪回之中。
我无法准确理解它的含义，至少在这一世的百年当中，未必能够到达那里，而是要在51地区调查员的身份没有完全解除之前，把时间全都用在工作上。
“水可以包容万物，除了看到内心，还能听到你的心声，当那些声音开始响起，不要抗拒，要全盘接受，仔细辨别上天给你的启迪，这才是最明智的。”
随着清浅温和的声音，我耳边又听到了灵山深处传来的钟声。
晨钟暮鼓，醍醐灌顶。
有了这些声音的启迪，我对灵山才有了更深刻的认识。
我看到一条阶梯，从我脚下伸展，一直通向灵山最高处，足有几万层。
如果现在就出发，不知何年何月才能到大宫殿门口？
这个漫长的过程，就是普通人修行的历程。
猛然间，我觉得天空中有雨水落下来，伸手一摸，竟然是真正的雨水。
清浅的声音继续响起：“叶先生，真正的智者心灵没有窗户，雨水就落在头顶上，那是来自上天的启迪，只有有缘人，才能获得这种心灵之水。”
我抬头向上看，这里是密室，不见天日，但我却仿佛看见外面的天空波澜壮阔，我内心的一切感受既投影在水上，又折射在天空之中，心灵世界顿时无限开朗，豁然敞亮起来。
要想容纳新的东西，就必须清空思想，才能虚心接受，清浅说的正是这个道理。
我们走到第三口水缸面前，上面刻的是“惊蛰”两个字。
水中澄澈无比，没有任何生物。
我看到自己的脸正在慢慢变得缓和而轻松，这才是我的真实状态，在总部的时候天天如此。
每次调查，都处于强大的心理压力之下，调查结束，如释重负，才能恢复自我的轻松境界。
玛索曾经说过，我是天生为51地区调查员而生的人，总是能够轻松完成任务，全身而退。
其他的调查员过于看重执行过程，往往在接受任务之后，仍然无法放松下来，导致要去看心理医生，很长时间无法调整。
“叶先生，你是最适合水镜局的人，走到这里已经明白水镜的工作原理，过去有超过几千人来到这里，只有你轻松入局，反观内心，已经发现了自己的优点和缺点。但是接下来，你要看到的一切全都无迹可寻，跟你的现实生活毫无关联，我要提醒你，如果你把水镜局当做一场游戏，走出门去，就能够忘掉一切，如果你全心全意追寻水镜表面出现的每一幕影像，就会让自己的人生，进入复杂变化的失控局面，究竟怎样选择，由你自己决定。”
我到萨瓦市，是为了追寻移魂玉壶，也是为了查找大哥的失踪原因。
如果只追求轻松，就不必执行这样的任务了。
我就是希望在各种诡异莫测的局面之下，让自己的潜力得到无限发挥，最终找到真相。
真相越清楚，对找到大哥就更有利。
我甚至觉得，我的选择就是大哥的选择。
他走向了复杂局面，进入波诡云谲之处，我也一样，才能追寻他的足迹，找到他与他并肩战斗。
“清浅大师，你太多虑了，既然进入水镜局，我就是希望自己能够获得人生的真谛，看到未来，相信未来，并且追寻未来，掌握未来。如果就此出局，还有什么意义？”
我们的眼神在水面上交互，清浅的眼中射出神秘的光芒，仿佛两颗流星，在我记忆深处唤醒了某些东西。
“叶先生，站在惊蛰的时期，你应该能够想到，内心深处的那一颗萌芽，到底是如何开始的？就像你从哪种渠道知道神猴的存在，它在你心里留下的第一印象是什么？是善是恶、是正是邪，它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当你想到这些，就将进入它的世界，追寻它的足迹。”
我望着水底，某些东西正在萌生。
不仅仅是草木的根芽，还有某些虫子从卵变为虫，正在艰难成长。
我想到，那只神猴被困在大石头里面，经过了漫长的黑暗等待，最终才破空而出。
它是上天送给人间的使者，独一无二，不能替代，所以它的存在不仅仅是宣誓了异类对这个世界的挑战，更是作为一种新生力量，打破了世界的平衡。
51地区试图解开每一个无解之谜，但这却是人类最大的痴心妄想。
那些谜团之所以存在，就是在挑战人类智慧的极限底线。
现有的人类发展水平，解开不解之谜，只是一个美好的计划，未来某一天或许能够成为现实，但至少几百年之内无法做到。
我仿佛看到神猴刚刚来到这个世界，对一切都充满了好奇，但是它已经表现出对世界规则的不屑。
其他生命屈从于寿命的周期，而它却敢于挑战各种不可能，出海求师，最终获得长生不死之术。
神猴的一生几乎每一刻都在打破界限，突破桎梏，但是西方如来佛祖用一座五指山，困住了他所有的梦想。
突然间，我看到了一座大山横在水底，那就是五指山，仿佛一道咒语，控制全世界和全人类，任何人不得逾越。
那就等于是人类进化的天花板，到达五指山就已经前去无路。
我突然明白，如来佛祖用这座山向人类宣示，天界和人界之间必须有所界限，不然的话就乱了秩序。
神猴是第一个打破秩序的人，当然要被镇压，不然就会天下大乱。
我的眼眶不知不觉湿润，就连普通人都知道天寒地冻之日，不能让抱薪者冻毙，它是唤醒人类反抗意识的第一人，任何一个感恩者都应该找到那张符咒，把它揭开，救活神猴，让它重现人间。
这才是最朴素的善良情感，除此之外，那些企图抓获神猴，把它送去交差领赏的人，心灵简直龌龊到极致。
就像吕奉先那样天生该死，谁都救不了他，临终之时被神猴的双拳钉在树上才是最正确的惩罚。
这种传说到什么时候都将大快人心，不知不觉，我和神猴的思想融为一体，能够体会到它当时反抗天庭的决心——“这世界对我不公，那我就打碎它，重新创造一个世界，让公平公正和谐之光，照亮整个地球。”
很可惜，太多艺术家只看到了神猴的外表，却无法理解它内心的奋斗，而那些哲学家则是高高在上，指点江山，不会对神猴有一点帮助。
这种情况下，取经人的出现就变得无比重要，唐三藏一直以救苦救难。得道高僧的形象出现，由他亲手揭开符咒解救神猴，从此踏上西天取经的光明之路，那才是最重要的结局。
我似乎已经领悟到那个山洞存在的必要，神猴面对所有的捕猎者选择了隐藏自己，那也是无奈之举。
不管是不是藏在山洞密室的尽头之中，至少他能懂得如何保全自己，远离接踵而来的伤害。
我能够确定，如果吕奉先的手把神猴送往51地区的核心实验室，然后一定会遭到全面解剖。
就好像几十年前，51地区面对太空坠落的外星人那样，每一个都进行了粗暴的解剖，最终得出了几万本似是而非的数据报表，对现实却没有任何意义。
我相信那不是神猴希望的结局，所以他只能选择逃避。
“叶先生，此时此刻，你只要吹灰之力就能够抬起那座五指山，解救神猴，你会怎么做？就此放弃还是竭尽全力为之，要让神猴有一个更好的未来？”
至少以我现在的心态，我会像清浅说的那样，竭尽全力救出神猴，让它走向金光大道。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
任何一个解救神猴的人都能够由此获益，让这份善良传遍全球。
我缓缓点头，同意清浅的话：“我选择后者，择善固执，并且坚定执行下去。”
清浅叹了口气：“很多时候有些人并非故意坠入魔道，而是受到了某种蛊惑，无法控制，陷落下去，相信每一个智者都有这种一叶障目不见森林的时候。你拿到了移魂玉壶，却不能返回51地区，也是这种原因。我想善意的警告你，即便是五千年来独一无二的智者，在很多时候做出的抉择也未必正确，天时、地利、人和是成功的三大要素，如果你不分天、地、人，三要素有没有具备落实就盲目行动，最后只能是另外一场战争的炮灰。”
我的内心忽然变得焦虑起来，神猴在五指山下镇压了五百年，它的信心和智慧恐怕不能长久支撑。
就好像关在瓶子里的魔鬼一样，最初只要有人救它，它就会怀着感恩之心给予回报，但是在几万次的灰心之后，就会走向另外一个极端，无论谁救了它，它都要杀光这个世界。
“清浅大师，我们讨论问题的同时，镇压在五指下的神猴又是什么状态？”
水面上，清浅缓缓地摇头，同时美丽的额头轻轻蹙起来：“你错了，在这里我们只关心大局，从不关心某个个体的生死，如果执着于同一个体，又怎么能够拯救全世界？你得放开自己的内心，抛开原先的那些关注话题，重新接受水镜给你的启示。惊蛰惊蛰，万物开端，新芽诞生，老树枯萎，新旧更替，生生不息，这才是惊蛰本身的含义，如果执着于上一个轮回的生生死死，那么就算你经历了惊蛰，也没有任何积极意义。”
水面上自动泛起涟漪，五指山的形象也消失了。
我心里顿时一惊，随即茫然若失。
不管是移魂玉壶还是神猴事件，都让我的心情产生了极大的变化，至少在我和神猴之间，似乎有惺惺相惜之感。
如果我是取经人，此刻一定会马不停蹄寻找一切办法，揭开符咒，把神猴救出来。
惊蛰给我无尽的启示，此刻我脑海中浮现的，不仅仅是萌芽丛生、虫鸣蚁爬的局面，而是另外一幅奇怪的景象。
盘古开天辟地之初，孕育神猴的石头已经存在。
它从混沌之初的天空中落下，沾着混沌灵气，已经拥有了天地之根。
石头的存在，是天、地、人之外的第四世界。
所以，神猴出现，并不会接受天上神仙、人间帝王、地底阎王的约束，而是独立存在，自成体系。
那么，阎王的生死簿上，本来就不该出现它的名字。
天庭玉帝，也不可能赐予官职，令他天庭养马。
那时候，神猴反出天庭，自立名号为“齐天大圣”，就已经将这段历史说得很清楚了。
如果神猴脱离束缚，那么，在如今的时代，它也仍然是齐天大圣，就像当年闯入欧美大城市的金刚那样。既然两个世界不能强行融合，那就狠狠地打一场，执行丛林法则，弱肉强食，胜者通杀。
想到神猴击杀吕奉先的暴烈一击，我对它消灭捕捉者也有了足够的信心。
即便51地区出动最强特遣队，也不过是跟神猴迂回交战，最后侥幸才能成功。
“在这里，我看到了它。”
我试着向清浅和四十大师解释，但两人同时摆手：“不必说了，我们已经知道，你是最无辜的。”
“惊蛰之日，万虫复苏。我怀疑，我们即将面对另一场大灾难，就在外面，你们听——”
此刻，我必须提醒她们，某个江湖势力瞄上了水镜派，杀手们已经到了门口。
江湖总是如此，看似平静如常，实际却暗潮涌动。
我们聚集在此商量正事，其它江湖人可不这么想。
他们总以为，背人无好事，好事不背人。
那是江湖上过去的老话，讲得是兄弟诚信。可现在，江湖上哪还有兄弟和诚信可言？唯一的交换法则，就是利益相当，你情我愿。
人在江湖，没有什么是不能交换的。
就像现在，我能保护清浅和四十大师，避免他们遭到黑道伤害。不过，这一战之后，我必须得到讯息上的回报，才能维持心理上的平衡。
“不要担心，如果没有内应，他们找不到这里的。”
清浅淡定地起身，领着我走向第四只缸，这只缸的名字是“春分”，代表着真正的春天很快就要来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