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大列夫一个人走出去，陈列室内只剩下我自己。
刚刚我们只试验了把粉末弹入鲛人的眼睛，还没有找一个普通人进行对比实验，于是我对着侧面的玻璃挑起了一点粉末，轻轻弹入自己的眼睛。
那些粉末仿佛薄荷粉一样，非常清凉，但是从玻璃窗上我有了惊人的发现，只过了不到三秒钟，我的眼睛变成了血红色，立刻，我眼前的世界也变成同样颜色，仿佛被鲜血浸泡过一样。
我吃了一惊，赶紧跑到旁边的水池前拧开水龙头，迅速清洗自己的眼睛，幸好这些粉末并没有毒性，冲洗过后眼睛恢复了正常。
我的第一反应就是这些粉末并非正确的指示剂，让鲛人和我的眼睛都能够变红就证明无法区分谁是鲛人，谁是普通人。
就在我准备冲出去质问山大列夫的时候，另一个想法猛地浮上心头，鲛人的眼睛变红，我的眼睛也同样变红，或许还有另外一个答案——
一瞬间，我如同掉进了冰窖，从外到内，一片冰凉。
如果我的身份出了问题，跟鲛人出现同样反应，那就完全对得上了。
我无法相信自己的身份，竟然有可能是大西洲人？
之前我从来没有往这方面去想，毕竟我追随大哥进入51地区，就是为了寻找大哥，维护世界和平，破解无解之谜，但现在如果我的身份存疑，以前做的事情也就失去了意义。
我冷静下来，抽出纸巾把脸擦干净，不在山大列夫面前露出半点异样。
等我走出去，对方站在院子里的棕榈树下，向着大海的方向远眺。
他的年龄已经超过六十岁，应该是退出江湖的时候了，如果此刻人间蒸发，剩余的光阴将会过得非常愉快。
“山大列夫先生，我马上联系51地区总部，按照你的要求，帮助你消失在这个世界。”
他向我伸出手，眼神中充满了惊喜：“太好了，叶开，我就知道你是个聪明人，你放心，等我离开的时候，就会把指示剂的配方交给你。”
我们一起上车，返回四季酒店。
在路上，我有好几次想问他指示剂到底准确不准确？有没有用普通人试验过？但最后还是放弃了，我不想让他看出我心神不宁，之前在博物馆发生了奇怪的事情。
回到酒店，萨拉正在我的房间里，面对着笔记本电脑沉默不已，电脑屏幕上正好是卫星照片。
“叶开，原来情况比我们想象得更可怕，雪国的核潜艇没有摧毁鲛人巢穴，他们又一次回来了，我刚才打电话请示过，能否进行二轮攻击？却被上级拒绝，我怀疑他们现在是想坐上观虎斗，看看佛罗城这边怎样对付鲛人，收获经验，用在北冰洋战斗中。”
我的心情十分烦乱，无法跟萨拉慢慢交谈，直接开始打电话安排，让山大列夫人间蒸发的事情。
萨拉站在一边，紧紧盯着山大列夫。
很快，上级给出答复：“绝对没问题，对于这种高精尖人才送到超级大国的任何一个州，都会受到欢迎，他们现在也许只想躲起来，等到避过了风头，肯定还想重新出山，为世界尽力，毕竟之前已经有这样的例子。”
这种情形等于是我策反了山大列夫，从雪国的科学家变成了超级大国的公民。
只要我愿意，可以向上级申请一笔功勋赏金，但现在我已经没有心情，如果能确定山大列夫的指示剂完全准确，那我的身份就出现了问题。
我在心底暗暗苦笑，如果我来自大西州，那么我的哥哥长风战神也是如此，我们整个家族根本就不是普通人类，从前总想为超级大国尽力，简直是毫无价值。
更可怕的是，现在我正竭尽全力帮助超级大国消灭鲛人，保护地球和平，反过来看，如果我也是鲛人，就是在残杀同类，助纣为虐。
打完电话，我如释重负，告诉山大列夫，让他回去好好休息，等待进一步的消息，并且请他放心，我一定会把这件事办理妥当，让他顺利进入超级大国。
极度的烦乱之下，我甚至没有避开萨拉，任由她听着。
等到山大列夫走出去，萨拉满脸怀疑：“叶开，你到底想干什么？雪国派来了七位专家，一起来就必须一起回去，但你做了什么？难道策反了其中之一，让他泄露我雪国的秘密？”
我没有否认，只是淡淡地笑着，任由萨拉猜测。
或许此时此刻，我有些自暴自弃，毕竟一个身份出现动摇的人，又怎么可能专注地为超级大国服务？
假如我和萨拉不是同类，我们也没有必要站在同一条战线上。
“叶开，到底出了什么事？我听说你带着山大列夫出去，回来就变成这个样子，简直太可怕了。”
我始终守口如瓶，没有向萨拉说出一个字，毕竟这是我和山大列夫之间的秘密，我们发现了分辨鲛人和普通人的办法，绝对不能报告给雪国，不然的话，又会展开新一轮竞争。
卫星照片不断的传来，那片海域不但出现了周琳派去的轮船，而且在浪花波涛后面不时的闪现出鲛人的踪迹，他们远远地观察轮船，却不急于进攻，也许是在等待更好的机会。
假如雪国的核潜艇放弃战斗，以我们的实力根本不足以对抗鲛人，毕竟这些家伙的数量太多了，硬拼肯定不是办法。
我想到了水中投毒这种办法，只要派出十几架直升机，围绕该海域进行大规模投毒，这些家伙们藏在水里，来不及逃跑，就会一网打尽，但这种办法造成的生态伤害也很严重，恐怕十几年内，该水域都不可能出现鱼类和水草。
这是一种矛盾，战争和环保之间的矛盾，同时也是同类和异类之间的矛盾。
我的头昏昏沉沉，不知道应该做什么，仿佛已经被这个突如其来的意外彻底打败了，再也无法集中精力思考。
山大列夫反水，是超级大国的荣幸。如果只有我们掌握了识别鲛人的技术，全球任何一个环海国家，都将对我们趋之若鹜，并且唯我们马头是瞻。
“叶开，你这样做就过分了。两国相争，你在极端条件下，竟然直接挖角我国的顶尖科学家，让我真的很为难！”
萨拉脸色大变，愤怒咆哮。
我不想伤害我们两人之间的友情，但是，首先提出反水的是山大列夫，而不是我。
假如雪国的“待人”政策有足够的吸引力，又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萨拉，我们应该尊重顶级科学家的决定，他们是全人类的瑰宝，不该属于某个国家，而是属于全世界。”
我淡定地解释，不愿跟萨拉起争执。
“不行，绝对不行，我现在就向上汇报，七位专家必须回国，一个都不能少，全都回国……”
我没有再说什么，只是淡然地看着她。
过去，雪国拥有山大列夫那样的超级科学家而不加珍惜，如今，即将失去了，才懊悔莫及。这种事经常发生，萨拉是挡不住的。
“叶开，你不想解释些什么吗？山大列夫到底有什么绝技，值得你们超级大国无耻挖角？”
萨拉口不择言，但我根本不怪她。此刻，我的情绪仍然沉浸在身份之谜中，不想跟任何人争论。
“萨拉，去问问山大列夫就知道了。七位科学家一起来到佛罗城，难道你没看过他的个人档案？”
萨拉愣了愣，苦笑一声：“真的，我竟然没看过他们的档案，而是忙于其它鸡毛蒜皮的小事。失败，失败，真的太失败了……叶开，我为刚刚的失态抱歉，告诉我，山大列夫究竟承诺了什么，值得你出手？”
我不可能说出那个秘密，尤其是我的眼睛变红这件事。
“萨拉，如果你给我面子，就假装不知道这次交易。佛罗城不是雪国的地盘，山大列夫在这里失踪，不会影响你的晋升。你帮了我，必有后报。”
这就是我能做出的最大让步了，不然，双方公事公办，动起手来，恐怕又是两败俱伤。
萨拉紧盯着我，忽然后撤一步，深深叹息：“叶开，你的眼神太吓人了，跟平时完全不同，眼珠仿佛两颗冰球一样。你带着山大列夫去鲛人博物馆干什么？又发生了什么，能告诉我吗？”
我缓缓地摇头，拒绝了对方的请求。
萨拉十分不悦，转身离去，重重地摔门，发出哐当一声。
我走过去，慢慢地关门。
猛然间，我被一种巨大的悲怆情绪包裹住，对自己的未来产生了深切的怀疑：“我是谁？我从哪里来？我到哪里去？”
此刻对我来说，人生三大哲理仿佛三句笑话，我根本无法回答。
刚刚我跟萨拉对话时，一直在想，如果她知道我有可能是鲛人，会不会当场爆发，拼个你死我活？
到了黄昏，周琳过来报告，派到海上的轮船一无所获，水手们都累了，叫骂连天，躺在船头，什么都不干了。
“叶开，是不是可以让他们回来了？已经一整天时间，一无所得，这样做有意义吗？不如结束搜索，撤兵再说？”
我坚决地摇头：“绝对不行，让所有轮船打开探照灯，扫射附近海面。我们都知道，鲛人就在附近，死死盯着轮船。周琳，我们必须占领那片海面，逼鲛人换个地方浮上水面。一旦他们上了某个荒岛，攻击手段就太简单了。”
看来，周琳根本不明白我的意图。
她在此刻选择让轮船撤离，大海就又变成鲛人的世界了。
我的战术很简单，那就是极限“扰敌”，让鲛人不得安宁。
当我重复解释自己的想法，周琳总算听明白了，并且提出，此前坎特和海瑟薇来到佛罗城之前，曾经要求爱德华购买了水底超强振幅音箱，总共一百只，就放在仓库里。
本来，坎特要用这些音箱向鲛人布道，却没用上。
如今，既然是“扰敌”，那就干脆把音箱沉入水底，播放最劲爆的电子音乐，让鲛人彻底失去安宁环境，最好是把他们赶出两百海里之外。
这当然是好办法，只有让鲛人动起来，我们才有一举歼灭的机会。
“多派几个人，看好山大列夫，总部接应人员赶来佛罗城之前，不要让他出一点差错。”
我如此吩咐周琳，其中也有私心。
一旦那种识别鲛人的神奇粉末被滥用，恐怕我的身份就难以掩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