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二十多年的岁月，“铁心剑”张道成已记不清自己杀了多少人，江湖上的人也记不清。
江湖上的人只知道张道成的每一次执法结果都十分惨烈。
惨烈得让铁心人也要落泪，可谁也没见过张道成落泪。
江湖武人在关圣帝面前日夜祈祷，求关圣帝保佑：若自己不幸被武圣执法，千万别派铁心剑张道成。
“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巨石上的少女仍在飘舞，仍在吟唱。
只是，舞步已经踉跄，声音已经嘶哑。
“知道我为什么号为‘梦琴道人’吗？为什么？”张道成在问着身旁的两位丽人。
两位丽人的脸色如纸一样苍白，勉强撑住了身子没有倒下，想要回答，可就是无法张开口。
“你们不知道，当然不知道。”张道成抓起桌上一只盛满了酒的金杯，一饮而尽。
“我十五岁时父亲就去世了，兄长继位成了天师。所有的人都捧着星星月亮一样捧着兄长，没有人理会我，只有人想尽一切办法来陷害我。兄长与我同父不同母，兄长的母亲很早就死了，许多人为了讨好兄长，硬说兄长的母亲是我母亲逼死的。于是，兄长就将我和母亲关进了一座小院里，不准我们见任何人，只让一个叫小莲的侍女每天给我们送三次饭。
“只有小莲不会陷害我，只有小莲愿意和我在一起，小莲每天都唱小曲给我听，我不会唱小曲，我教她唱古曲，唱得最多的就是明朝望乡处，应见陇头梅。
“后来，我母亲病了，想在床头上看到一枝梅花，母亲很喜欢梅花，我就求小莲给我折一枝梅花，我想这是很容易的，当时天师府内花园中梅花正开放，红艳如霞。小莲当然答应了我，第二天就给我折一枝梅花。第二天我倚在门上盼望着小莲的出现。可一个时辰过去了，又一个时辰过去了，小莲始终没有岀现。直到日落时，才有一老仆提着食盒走进小院，告诉我小莲死了，小莲不敢折府内的梅花，去折山岗上的野梅，可山岗上满是冰雪，她失足摔下了万丈深谷……”
张道成泣不成声，他好像永远停留在十五岁的时候。
“爹爹！”那巨石上的少女再也舞不下去，唱不下去，跪倒在张道成面前。
“小莲！你说，如果爹爹是张天师，小莲会死吗？”张道成问着面前的女儿。
小莲泪流满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如果我是张天师，小莲当然不会死，不会死！”张道成大吼起来。
“扑通！扑通！”张道成身旁的两位丽人怎么也撑不住身子，瘫倒下来。
“我要当天师，一定要当天师！我拚命地练功，天师府中谁也不能胜过我，可我依然没有当成天师。但我当上了武圣，我以为整个天下都快要成为我的，我根本不屑于当什么天师了，我要夺取我能夺取的一切！可到头来，我又得到什么？”
张道成两眼茫然地望着天空。
天空飘着一朵朵洁白的云团。
“爹爹！你还有女儿！”小莲哽咽道。
“女儿？不，我没有，没有，我知道，你一直恨你的爹爹，你一直想杀了你的爹爹！”张道成的目光垂下，盯在小莲的脸上。
“爹爹！你到这个时候还不相信女儿吗？”小莲望着父亲。
“我曾对自己说，不能相信这个世界的任何人，决不能。可后来我还是相信了一个人。那是一个女人，长得和小莲一样的女人。我以为那是一个真心爱着我的女人，我准备放弃一切和她隐居深山。我其实早就对杀人厌倦了，再也不想杀人。那女人待我真好，哈哈哈！真好！她为我生了一个女儿，女儿也长到七、八岁了……”
“不要说，爹爹，你不要说……”
“我要说，我为什么不说？那女人在我入定时，突然举起刀……”
“爹爹——”小莲叫了一声。
张道成的身子一震，望着女儿，没有再说什么。
“爹爹答应过女儿，永远隐居在这太行山的不老峰下，再也不出去杀人了。女儿也答应了爹爹，不，不再出去找……找妈妈，女儿每天给爹爹唱歌，给爹爹……”
“你住口。”这次是父亲打断了女儿的话。
张道成长袖向身后的丽人一甩——
长袖卷住那丽人手上的松纹古剑，送到了白玉石桌上。
张道成左手抓起有着檀香木匣的松纹古剑，右手握住了剑柄。
小莲睁大眼睛，身体好像坠下了无底深渊，在不断往下沉。
“刷——”小莲眼前掠过一道青色闪光。
“哗——”紧跟着青色闪光的红雾。
“啊!”小莲昏晕了过去。
两位艳美的丽人已经身首异处，香木亭柱和黛色亭瓦上斑斑点点地洒满了殷红的血珠。
小莲洁白的长裙上也落满了殷红的血珠。
只有张道成手上的松纹古剑寒光闪烁，没有一丝血迹。
张道成倒转剑柄，以食指和拇指钳住剑锋，将剑柄递向女儿：“杀了我，快杀了我！”
“爹爹！”小莲向前爬了几步，抱住了父亲的双腿。
“快杀，你为什么不杀！你不是在那个女人面前发过誓吗？一定要杀了我，杀了我这个恶魔！”张道成的声音变得出奇地平静。
“我那时只是一个小孩子，什么也不懂，我看见你一掌将母亲打得那么痛苦，我恨……恨你，我就说要杀……可是，我怎能杀自己的父亲？我……我……”
“你杀不下去，是的，你杀不下去。我杀了那么多的人，我以为自己杀任何人也不会手软，可对你……对你，我无法杀下去，我几次都想杀你，我看见你就想到了那个女人。可是我杀不下去，我能杀尽天下所有的人，也不能杀了我的女儿，不能！”张道成的声音渐渐又激动起来。
他握着剑锋的手在颤抖。
“爹爹！我们……我们快逃吧，逃到第一楼永远也找不到的地方去。”小莲摇晃着父亲的双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