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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2043年12月31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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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3年12月31日,星期四,晴,无风,西班牙马德里。

又是一年除夕,庆祝的人群塞满整条格兰大道。有着上百年历史的近现代建筑为了迎接新年而张灯结彩。闪烁着温暖黄色光芒的小灯泡被串在一起,给这座古老的城市系上一条璀璨圆润的珍珠项链,马德里就像一个风韵犹存的吉普赛女郎,川流不息的人群是她澎湃的生命,格兰大道就是这条搭载着生命之血的大动脉。

脖子上挂着写有Alimentos的小盒子的糖果商贩艰难地在拥挤的人群中维持着自己的平衡,他扯着嗓子大声叫卖。一个小男孩听到了他的呼唤,他牵着自己的母亲走到了商贩面前,糖果商贩朝着小男孩微笑,看着小小的手指指着最近的一个糖果,他笑着将那颗棒棒糖取出来,半蹲着递给小男孩,小男孩从母亲手上拿到一个圆圆的50分硬币,将它小心翼翼地捧到商贩粗糙的大手上,这才开心地拿走了那颗棒棒糖。

糖果商贩身后十米处是一家装潢充满科技感的化妆品店,不惧严寒的男性雇员光着膀子向路过的年轻女性展示着自己涂了棕油的充满荷尔蒙气息的发达肌肉。一个看上去稚气未脱的亚洲学生从门前经过,英俊的雇员向她抛了一个迷人的媚眼,刚从高中生活解放不到半年的女学生红了脸,她尴尬地冲他笑笑,脚步匆匆地从店前跑过。

时间还不到22:00,被包裹在厚羽绒外套和羊毛围巾下的人们已经在说笑中朝着太阳门广场缓速移动,大部分人手中握着一个纸杯,纸杯里放着12颗挂着水珠的绿葡萄——这是西班牙人古老的习俗,用12颗葡萄度过新旧年之交的夜晚。

太阳门广场边停着电视台的转播车,画着精致妆发的女主播正对着手掌大小的小镜子做着最后的检查。广场中央,圣诞节前就放置在那里的全息圣诞树散发着淡金色的光晕,由赌场出资打造的金碧辉煌的圣诞树已经成了马德里跨年夜的一个新传统,到2043年,这个新传统已经延续了近一个世纪。

在圣诞树的对面,波旁的卡洛斯依然骑着他的那匹高头大马居高临下地注视着人来人往的广场。

就在距离太阳门广场中心不远处的一条小巷里,一扇上面标记着“SALIDA(出口)”字样的陈旧铁门被“砰”的一声从里面向外撞开,一个背着双肩背包的年轻男人弯着腰摸索着生锈的栏杆脚步踉跄地走了出来,他刚扶住墙壁,嗓子里就发出轰隆隆的异响,他朝着古老的石板路干呕,几次往复后,他感到一股热意倒流上他的嗓子眼,一团混杂着食物残渣的流体从他的口中喷溅而出,它们砸在地上,溅出一团恶心的黄色花朵。他撑着墙刚缓过神,刚刚的那种反胃感又爬上他的喉咙,他又蹲着吐了两次,直到吐出来的东西变成了泛着泡沫的黄水,才觉得他的胃终于不像几分钟前那样翻江倒海。

“Oye,bro,¿Estás‘bien?(兄弟,你还好吧)”穿着红色阿迪达斯运动外套的西班牙人从门内走出来,他看到了地上恶心的呕吐物,脸上的笑容有些僵住。

“No.”用一个单词简短地给出答案,他捂着肚子,直起脊梁时仍觉得头昏脑胀。

过了一会儿,当程知行终于缓过气后,他说,“Quiero‘volver‘a‘casa‘ahora,ya‘no‘puedo‘tomar‘más.Es‘suficiente,muy‘suficiente.(我现在想回家,我不能再喝了,今天已经足够了,太足够了)”

“Pensé‘que‘estabas‘bromeando,no‘pensé‘que‘realmente‘no‘pudieras‘tomar.Vale,Feliz‘año‘nuevo,Cheng.(我以为你是在开玩笑,没想到你真的不能喝。好吧,祝你新年快乐,程)”西班牙小伙挑着眉毛用明知故问的口气说话。

“Feliz‘año‘nuevo,bro.(新年快乐,兄弟)”

“¿Quieres‘que‘tellame‘un‘taxi?(你想要我帮你叫计程车吗)”

“No,voy‘a‘tomar‘el‘Renfe.(不,我要去坐小火车)”程知行靠着墙站直身,他看着他朋友身后的黑色世界里不时地透出摇头灯射来的紫光,他说,“Vuelve,te‘están‘esperando,Julio.(回去吧,他们还等你,胡里奥)”

“Que‘lástima,te‘gusta‘mucha‘a‘Gloria,me‘parece.(真遗憾,格洛丽亚喜欢你,我觉得)”

胡里奥·加西亚口中的格洛丽亚是今晚派对的主角,今天既是新年前的最后一天,也是格洛丽亚的生日。格洛丽亚比胡里奥大一岁,比程知行大三岁,她的母亲来自巴塞罗那,所以她有一头浅色的头发和一双宝蓝色的眼睛。格洛丽亚是个漂亮的女孩,她长了一张明星脸,今晚程知行见到她时,他马上就想到了爸爸最喜欢的外国女星斯嘉丽·约翰逊。

格洛丽亚是胡里奥的表亲,而程知行是胡里奥的房客。刚满18岁还不到半年的程知行是塞万提斯语言学校的学生,他在国内学习了三个月的西班牙语,然后又在西班牙塞万提斯学院继续提升自己的外语。抵达西班牙一个月后他开始自己租房,他住在位于Zaraquemada的一栋没有电梯的公寓里,和胡里奥一起。房子属于胡里奥的父亲胡安·加西亚,胡安·加西亚在阿兰胡埃斯的郊外经营着一座农场,农场产出当地最好的油橄榄和奶酪,2030年还曾在西班牙的农业赛事上拿过大奖。

胡里奥是个典型的热情奔放的南欧人,这天下似乎没有任何事可以让他黑色的眼睛染上忧伤。而程知行却是个传统内敛的东亚人,程知行出生在一个教育世家,他父亲是军人,母亲是中学的老师,严格的家庭教育与军事化管理一直伴随着他的成长岁月,他从一年级开始住校,这一住就是十二年。他是个好学生,但他并不快乐。2043年6月,他因为紧张失眠而在全国高考中发挥失常,他没能考上清北,也没能考上南开。

父母看着虚拟影像显示的成绩时的失望表情在程知行心上落下了伤疤,成绩出来的晚上父亲严肃地让他复读一年,然他们的儿子却违抗了父亲的命令。

压抑多年的委屈终于在刚刚步入成年世界的男孩心里爆发了,他和父母大吵一架后离家出走,身无分文地在街上流浪了近一个月。当父亲的哥哥在另一个城市收废品的地方发现瘦到脱像的他时,从小看着他长大的伯父居然没有第一时间认出自己的侄子。

坐在回家的动车上时,程知行面色惨淡的像将死之人,他十分害怕——当爸爸真的挽起袖子时,接下来发生的事一定会让他终生难忘。

怀着这样忐忑的心回到家中,想象中的可怕画面却并没有落在自己的身上。

房间里没有笤帚,也没有父亲。妈妈独自一人站在屋子里,她似乎是跑着来到玄关的,因为她是光着脚的,头发也是凌乱披散的。这还是程知行第一次见到妈妈如此衣冠不整地来开门。

那天什么也没发生,他回到家不久后,父亲也从军队赶了回来。父母与他交流时口气变得温和了许多,父亲不再提复读的事,而是问他有没有什么想做的事。程知行坐在餐桌前一边向着嘴里刨饭,一边思考着,忽然他看到了冰箱上的黑色西班牙斗牛冰箱贴。

“我想去留学。”那天晚上,他说了这么一句话。

3个月后,程知行坐上了从北京飞往马德里的直航航班,跟着12位语言班的同学一起,飞向了陌生的大陆另一端。

来到西班牙后,程知行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自由,他的父母远在千里之外,虽然他还是要依靠父母汇来的欧元才能生活下去,但他们毕竟不在身边,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他是个自由的成年人了!

他去皇家歌剧院看演出,去Santillana水库划皮划艇。后来他搬到了Zaraquemada,胡里奥是个热情好客的本地人,在帮助程知行提升语言的同时,他也乐意向远道而来的外乡人展示自己家乡的美好生活。他带着程知行去参观曾囚禁着疯子胡安娜的埃斯科里亚尔修道院,带着程知行去马约尔广场看吉普赛女人跳踢踏舞,他甚至带着程知行去格兰大道的酒吧狂欢直到通宵,他把酒吧与派对也列进了本地优秀文化。

第二天清晨程知行没能靠自己站着回到家,他第一次喝酒就认清了自己酒量不行的事实。然而胡里奥却总是忘记这个事,当他带着程知行去派对狂欢时,他是劝酒劝得最厉害的那个。后来程知行面对胡里奥的酒吧邀约时,他总是到处找理由拒绝。今天如果不是胡里奥表亲的生日派对,他绝不会这样弯着腰站在漆黑的小巷里,嘴里还不停地呕吐着自己看着都反胃的东西。

“Dile‘feliz‘cumpleaños‘de‘mi‘parte,por‘favor.(请替我向她说生日快乐)”程知行撑着膝盖又干呕了一阵后,他觉得自己舒服多了。

“Vale,¿Estás‘seguro‘de‘que‘quieres‘volver‘solo?(好吧,你确定你要自己回去)”

“Sí,muy‘seguro.”程知行点点头,他离开墙面站直了身子,虽然他的脸红得不正常,但他确实有能力自己回家。

“Ok,cuídate‘bien,bro,hasta‘luego.(照顾好自己,兄弟,等会儿见)”胡里奥用拳头锤了锤自己的胸口。

“Hasta‘mañana,bro.(明天见,兄弟)”程知行也像他那样用拳头锤着自己的胸口。

胡里奥点着头回到了低音炮轰鸣的世界,他用力关上了那扇生着锈迹的老铁门,门上写着“Salida”的门牌在那声巨响中歪出一个不和谐的角度,不巧正好被抬头的程知行看到了,他皱起眉头,觉得自己强迫症快犯了。

他看了看那个门牌的高度,他掂量着自己要不要去把它扶回原来的位置,他走上台阶,正打算爬上栏杆时,恶心的感觉又涌上来他的嗓子眼,他闭着眼拧着眉毛把那种反胃压了回去。缓了好一会儿后,他决定放弃这个不靠谱的想法,他走下台阶,向着人群喧嚣处迈开步子。

走出小巷后,呈现在程知行眼前的是一个热闹连天的世界,人们拿着纸杯和气球向着太阳门广场走去,他看了看人群密集地朝同一个方向涌动,他贴着商店的橱柜,朝人们来的地方逆流而行。

他小心地选择自己的路线,以免碰到前来守夜的当地人。实际上,他根本就是多此一举。人人都能闻到他身上浓烈的酒精味和呕吐后的酸臭味,握着装满葡萄纸杯的人群自动绕开了他,就像他周围有一个神奇的魔法屏障。

他走到了Callao地铁站,这里依然是人山人海热闹非凡的景象,地铁出口的位置就像燃烧的炼油厂喷出石油般一刻不停地喷出出站的人。程知行站在英格列斯百货的旋转门前看着地铁站出口,他等了一会儿后,决定去下一个地铁站。

程知行顺着格兰大道向西班牙广场走去,他经过了Santo‘Domingo地铁站,那里和Callo一样只能出不能进,他继续前行,他看着洛佩德维加剧院前站满了拿着票等着入场的男女,他随意地侧着脑袋看了一眼,剧院霓虹灯上张贴着巨幅海报,海报用黑色线条和黄色底画着一个雄狮的头,那是剧院里数十年如一日上演的老牌百老汇歌舞剧——《狮子王》的海报。一个低头用手环式全息影像与男友对话的女人撞到了他的肩膀,他不得不回头,他看到女人匆匆地对他说了声“lo‘siento”后就快步消失在攒动的人流中。

他继续往前走,他来到了西班牙广场地铁站“Plaza‘de‘España”,他看到这里地铁口周围依然徘徊着不少人,但他终于看到有人在进站了。他高兴地向地铁站入口走去,庆幸地想着,在这里他正好可以坐到6号线——他会在Méndez‘Álvaro下车,然后他会坐上马德里的Renfe,行驶在地面上的城际火车会带着他回到郊外的公寓。

在等地铁时,经过走路后程知行觉得自己又清醒了不少,他看到身旁有个醉汉摇摇晃晃地扶着墙走路,周围人都离得远远的,他看到那个男人手上还拎着一个喝光了的啤酒瓶,男人像他刚才在小巷里那样弯腰张嘴,当程知行听见男人发出干呕声时,他以为他马上就要吐了。然而他脑子里的画面并没出现,那个男人干呕了几声后,竟然直挺挺地向前扑倒,“啪”的一声响后,男人面朝下地趴在地上。周围等车的人对跨年夜发生这样的场景已经见怪不怪,他们或低着头玩手环上的虚拟影像,或跟同行人聊天。

程知行正犹豫着要不要上前看看时,地铁踩着轰隆隆的声响漆黑的洞口深处驶来,一阵刺眼的强光后,他看到地铁圆润的头部出现在半圆形的黑洞深处,自豪感从心底飞腾而出——马德里在去年刚换了一批列车,新列车全部进口自他的祖国。

每当他看到和祖国地下世界运行的同样的列车时,这些列车总能引起他的思乡之情和爱国心。不过这些积极的情绪很快就被另一番景象带来的不满所替代,他看到列车头深色玻璃下的司机正一边开车进站一边玩着手环,手环射出的虚拟影像带来的光芒照亮他那颗圆润的像煮熟的鸡蛋一样的脑袋。程知行摇摇头,在他的国家,这种行为是会被地铁公司开除的。

车门打开,出站的人像鱼儿出网一样从车厢里走出来,等最后一个人走下车后,程知行发现几乎所有车厢都已是空荡荡的状态。他一只脚迈进地铁门时想起了那个醉汉,他回过头,发现一个穿着荧光绿背心的男人正提着裤腰带向那个醉汉走去,他看到了绿背心上写着“Seguridad(安全管理)”,于是放心地走进了车厢。

他很快就找到了一排空着的座位,他坐了下来,四处张望,他发现离他最近的一个乘客居然在相邻的另一个车厢,这是一位上了年纪的女士,看上去有50岁上下,她手中握着一个薄薄的方形物件,程知行知道那玩意,他小时候曾看到父母使用过它,父亲说那叫手机。他没玩过手机,在手机还流行的时候父母给他的通讯工具是一只有手机功能的手表。那时的人们不会想到这款手表最后会彻底替代掉手机。

在上一次全球互联网升级后,一个跨国研究机构推出了名为Uthopia的手环,手环集聚了全世界最尖端的科技,自带全息影像和智能感应系统,它是一个移动的端口,拥有一个覆盖着全球85%的线上平台,随着10G时代的到来,及时传输及时下载成为主流,内存这个词现在已经很少有人提起了。手环是个跨时代的发明,手机就像父母们口中的磁带一样,在新一波技术升级后被淘汰了。

程知行还记得12岁时他曾羡慕同学的父亲为同学买了一部9G手机,然而当他庆祝14岁生日时,人人都戴着手环了。

时隔4年,程知行没想到还能再见到手机。

他乘坐的地铁是标着R字母的快速地铁,它飞速地越过了好几个小站,只用了7分钟便把他带到了位于马德里南方的Méndez‘Álvaro地铁站。他走下地铁时看到那个老太太还沉溺在固定屏幕的世界种,屏幕散发的荧光照亮了她的脸,程知行能借着那缕光看清了她眼睑下的条条皱纹。

近郊火车和地铁是两家公司在经营,所以他出了地铁站,走了不到100米再次刷着青年卡走进另一座车站。他抬头看见了遮雨棚下悬挂着的全息影像——“下一班车将在9分钟后到站,终点站为Illeganes”。

他裹紧了身上的羽绒服,胃里又开始犯恶心了,他第一次喝醉就发现自己与其他醉鬼不一样,别人喝醉后的难受是持续的,渐进的;而他却是吐一次就能清醒一段时间,然后再难受,再吐,再清醒......

这次的恶心感来得很快,他小跑着走到了月台的尽头,扶着膝盖刚弯下腰就吐了,等他吐得差不多后,他看到自己脚前黑色的影子被拉成两条细长的黑线,老式的燃油火车慢吞吞地驶进车站,停下时还发出噪杂的闷响。

进站的火车是一辆双层火车,分为上下两层的车厢外喷涂着紫色与红色的线条,车头前还写着近郊火车运营公司的名字——Renfe。

“Rapido!”一个车站工作人员看着他从远处跑来,一边挥手一边催促他赶紧上车。

程知行一个大跨步跨进车厢,还来不及喘口气,背后的车厢门便在液压杆的响声中合上了,他扶着栏杆站在车门处喘了一会儿,他低头看了看下层车厢,有一对情侣正依偎在靠窗的座位上。于是,他踩上了通往上层的楼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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