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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蒋兴娶妻(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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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蒋兴娶妻

蒋兴结婚这天天气不好,阴沉沉的天,像蒙着厚厚的灰布,下着纷纷扬扬的雪,地上和屋顶上都白了,只有河水依然清澈,张开大口吞食着天上来物。树上有雪,鸟也不见,村上人也不见,异常沉寂。待花轿进村,唢呐声鞭炮声响起,人们才从屋里出来看热闹。

新娘子叫吴小花,是三十里外吴家村人。蒋先云在黄泥坝村的钱媒婆带领下,去女方家看了一次,就定下这门亲事。那天到吴小花家已是中午,桌上饭菜已摆好,人们便坐下喝酒。喝的是劲大的烧酒,七、八杯下肚,蒋先云觉得肚热头昏,此时女方一边的冯媒婆把姑娘从里屋领出来,让蒋先云相看。姑娘穿绿色大襟右衽衣服,衣服宽大,衣长到膝,袖管也宽大,袖长过腕;下身是白色大腰大管长裤。她低着头,手绢掩面,一副羞答答的样子。蒋先云问她话,她只是点头。蒋先云觉得姑娘个头不小,身材丰满,不像十六岁,和二十岁的差不多。冯媒婆见风使舵、眼神游移飘忽地说:“姑娘爱干活不爱说话,有点麻……”

蒋先云忙说:“不爱说话好,沉默是金,麻利人心灵手巧。”

“那就定了” 冯媒婆眼睛避开蒋先云的视线说。

“定了。”蒋先云满意地说。

婚事定下后,冬月送彩礼,腊月就娶亲。凄凉的唢呐声中,顶红布盖头的吴小花走出花轿,她穿大红棉袄大红棉裤,脚上是红布鞋,在伴娘的搀扶下,进了蒋兴家的黑红的油漆大门,雪地上留下杂乱的脚印。

婚宴结束,客人散去。冬日昼短,天色已黑,蒋兴洗洗进入洞房,去揭新娘的盖头,姑娘转过脸去,蒋兴以为姑娘害羞,就吹灭了红烛,问姑娘:“今天累不累?”

“哇。”姑娘点点头。

“屋里冷不冷?”

“哇。”姑娘又点点头。

“睡觉吧?”

“哇。”姑娘还是点点头。

蒋兴想:义父说姑娘不爱说话,还真是,也就不再说话,脱衣钻入被窝。被窝里冰凉,睡了好一会儿还是凉凉的,他掀开吴小花的被子钻了进去,姑娘朝里转过身去,蒋兴手按住她的肩膀将她扳了过来。他觉得姑娘肩膀浑圆,皮肤细腻光滑,伸手去摸她的脸,姑娘抓住他的手,他把手抽出来去摸她的胸部,姑娘手没动,身体没动,他便顺势又摸她的腰和大腿,原先觉得冷的蒋兴,此时觉得热了,浑身发热,不觉得困也不觉得累,反倒有浑身力气没处使之感。

第二天早晨,蒋兴一脸倦容,吴小花脸上却荡漾着喜气,脸颊绯红,胸部高挺,走路有力,显示出某种满足。此时蒋兴才仔细看了看吴小花,吓了一跳,脂粉擦去,露出一脸麻子,说话“哇哇”叫,比划着手势,原来是个哑巴。人倒是勤快,看到竹筐里有两件脏衣服,端起竹筐,拿着棒槌,上码头洗衣服去了。

蒋兴在灶台上煎鸡蛋做团子,蒋先云默默在灶下烧火,不时唉声叹气。昨天亲家离开时才告诉他,女儿是麻脸,还是个哑巴。原来,冯媒婆为了促成婚事捞好处,两头说谎,在女方那头,说蒋家是皇塘首富,田地千亩还有钱庄,钱多得没数;老话说,家里有钱胜过朝中有人,你女儿嫁给他,一辈子过好日子,你也有享不完的福。吴小花父亲是善良淳朴之人,他说,那就不是门当户对了,高攀不上。冯媒婆说,嫁过去就一家人了,就门当户对了。吴小花父亲说,就怕人家嫌弃小花长相和不会说话。冯媒婆说,反正不见面,凭我一张嘴,熟死人也能说活;吴小花父亲说,说谎骗人不好吧,结了婚就会知道的。生米煮成熟饭,知道也晚了,只能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了。你按我说的办就行,小花的缺点等办完喜事,你再告诉蒋家。

昨天下午,办完婚事,新娘入了洞房,亲家才告知实情。蒋先云气得浑身发抖,等亲家走后,他拦住了说谎的冯媒婆,真想用刀砍了她,但他忍住了,只是狠狠地打了她一记耳光。蒋先云愤怒责问:“是哑巴你不说?”

“我说啦,说小花不爱说话。”冯媒婆捂住脸,瞪着甲鱼眼狡辩说。

“是不爱说话还是不会说话啊?”

“你没问呀。”穿大花衣服的冯媒婆说。

“那麻子你也不说?”

“我说她有点麻,你自己说麻利人心灵手巧。” 冯媒婆强词夺理地说。

“臭东西!”蒋先云又狠狠打了她一嘴巴,冯媒婆捂着被打疼得火辣辣的脸跑了。

在灶下烧火的蒋先云此时想起,忧郁而内疚地对义子说:“爸对不起你,让媒婆骗了,没想到小花是个哑巴,还是麻子。”

蒋兴坦荡安详地说:“爸也别自责,媒婆哪有不说假话的。”

“我吃了早饭就上街找钱媒婆退婚!把她休了,大不了彩礼钱不要了。”

蒋兴虽然心里不乐意,但不赞成退婚,他说:“和谁过日子都是过,娶进门了就她吧。退婚再娶还要花银子,把小花休了,对她名声不好;姑娘家名声不好,长相又不好,还是哑巴,怎么再嫁人呢。”

“想想窝囊,凭我们的家境,凭你的模样才干,怎么也不能娶个哑巴麻子呀,庄稼不好误一季,老婆不好误一世哪。”

“娶妻娶德不娶色,我看她身体好能干活,人也不懒,一早就去码头洗衣服了。”

蒋先云又说:“苗好一半谷,妻好一半福,一辈子没个人说话,多苦,弄不好生下的孩子也是哑巴呢。”

“妻好不好不在说话,不说话还省得拌嘴生气,哑巴好像不传,西街头的姜哑巴,两口子都哑,两个女儿说话好着呢。”

按习俗,结婚三日回门。蒋先云心里有气,不想让小两口回门,说:“别去了,省省力气、省点钱。”

蒋兴说:“小花不会说话,人不傻,不回门会难过的。女儿女婿不回门,娘家父母会不放心,要着急的。”

“自家干的什么事不知道?”

“我们不去,小花村上人会议论,吴家会丢面子的。”

“他家先让我家丢面子,一表人才的儿子娶了个哑巴姑娘,还是麻子,我的脸都丢到芦塘里去了,我都怕上街了,怕人家说三道四戳脊梁骨。”

“不管怎么说,小花是无辜的,还是按老规矩办吧。”蒋兴说了半天,义父同意了。早饭后,蒋兴推着独轮车,车上一边坐着吴小花,一边放着酒肉礼物,前去吴家村。小花怕蒋兴累,出村不远,就要下车走着,蒋兴怎么说,她也不肯上车。到了吴家村村口,才又坐上了小车。老两口见女婿长得英俊,彬彬有礼,出手还大方,很是喜欢。小花母亲乐呵呵地说:“小花真是好福气,找了这么好的人家,我们也跟着沾光了。”

媒婆说了不少假话,有一句话说对了,吴小花屁股大,会生孩子。结婚两个月就不见红,怀上了孩子,随着肚子一天天变大,家里的喜乐气氛在变浓。蒋先云觉得儿媳脸上的麻子好像并不难看,就像烧饼上的芝麻,吃起来更香。惠珍的疯病似乎也好了许多,常站在西墙边,对过往的村上人说:“小花要生宝宝了。”

十月份,天气转凉,人们的衣着增加,吴小花添了衣服,隆起的肚子像半个西瓜扣在肚皮上。她胃口不好,想吃酸的东西,想吃酸梅,想吃酸枣,皇塘街上没有,蒋兴就去常州买,买了些酸梅等水果,回来洗了给妻子吃,吴小花吃了便吐,以为是正常反应,大家都没在意。半夜,吴小花肚子痛得“哇哇”叫,下床又吐又拉;上床不久,又起来上马桶,连拉了四、五次,后来一次没走到马桶前就拉在裤子里,蒋兴帮着换衣服、擦身子,屋里有一股难闻的臭味。

吃过早饭,蒋兴上街请郎中李厚霖来看病。他穿褐色长衫,戴紫色瓜皮帽,进门后坐到床前,给脸色蜡黄的吴小花搭脉看舌苔,沉思了一会儿,用毛笔开了药方,说吃上几付药就好了。蒋兴送走郎中,去药房抓了药,回来架起砂锅熬药,用豆萁烧火灰少火好,没多会儿便开了锅,蒋兴揭开锅,用一根筷子搅搅,一股苦涩的草药味弥漫在屋里。药熬好放温端给小花喝,喝了又吐,连续几付都是如此,拉也止不住。拉到第五天,拉出的是带黑血的粘液,吐的是绿色的粘液,人瘦得变了形,眼眶凹陷脸色青黑,双手撑着想起起不来。第七天晚上,半睡半醒的蒋兴突然发现小花坐了起来,“哇哇”喊叫,以为她是饿了要吃东西,忙起身点亮蜡烛,下床去拿吃的,小花却往后一倒,头歪在枕头上,眼一闭脚一蹬,一动不动了。蒋兴抱着小花渐渐变冷的身体心如刀割,泪如泉涌,他想共度一生的人却早早离他去了。

天亮以后,蒋兴去丈人家报丧。丈母娘过度悲伤情绪失控,揪住蒋兴的衣服又捶又骂,丈人拉开了,说:“是女儿命薄,享不了福,别怪人家。”从丈人家返回,走到大塘岸边,已是夕阳西下,路边是枯藤老树,塘里是荷花花落叶枯,残叶黄茎在萧瑟秋风中发抖,小沟塘周围的杨树落叶过半,黄叶落在地上变成泥尘,掉在水中游鱼啄食。蒋兴看到刚开不久的野花凋谢了,心头凄凉、肝肠欲断。

转眼中秋节到了,蒋兴对义父说,小花虽已去世,但自己曾是吴家女婿,想买些月饼等礼物去看望一下小花父母,义父通情达理,说:“你去吧,想送什么就买点什么。”蒋兴便买了月饼和酒前往,春节也带礼物前去拜年,小花的哥哥结婚时,蒋兴也送了厚礼,这让吴小花的父母很是感激、感动,逢人便夸蒋兴人好,仁义善良。

西街饭店坐南朝北,对面是药店。饭店临街的一面全是两尺宽的木板,白天卸下,三间门面房敞开对外,街上行人能看见桌上饭菜,闻到各种菜的各种气味;晚上一块块木板装上,既是关了的门,也是一堵木头墙。后进三间是厨房、库房和宿舍,靠街面东头是曲尺形柜台,西头有一烧饼炉子。早餐吃过,烧饼炉子封了火,炉上仅剩三块烧饼,焦黄颜色。两个男子从饭店门前走过,一会儿又走了回来,在靠西墙的桌子边坐下。面朝柜台坐的四十多岁,穿青布长衫,戴褐色瓜皮帽,他辫子长,从后背垂至板凳;面朝街道坐的二十岁上下,辫子短,穿橄榄色上衣蓝色裤子,戴着黑色瓜皮帽。年轻客人大声喊:“来四块烧饼两碗粥!”正在擦桌子的伙计阿夏毛巾往肩上一搭,走过来说:“对不起,粥没了,只剩三块烧饼。”

“卖完了?剩烧饼谁吃啊!”

“烧粥时间长,要不你们去别的地方看看。”

“饿得走不动了,哪也不去,就在这儿,快点!老子还有事呢。”

阿夏也生气了,冷下脸问:“你是谁的老子?”

“谁多心就是谁的老子,怎么啦!”

蒋兴听到争吵忙走过来,问明情况说:“开饭店有生意是好事,二位稍等,我让伙计去别的饭店看看,有粥买两碗,现烧确实也耽误你们时间。烧饼冷了不香,阿春把炉子捅开赶快烤,阿夏给客人上茶。”

中年人上下打量着蒋兴问:“你是老板?”

“我爸是老板,今天他有事,我来帮忙。”

“你这个老板当得不好,伙计服务态度不行啊。”

“你说得对,我们要改进。”

“我看你是文化人,请教个问题,做生意的为什么叫商人?”

“请教不敢当,我对历史也是一知半解,听说周灭商后,商国人被赶离家园,没了土地,为了生计只能东奔西跑做买卖,周朝人称他们为商人。”

中年人说:“这么看来,商人是贱民,难怪历代崇本抑末,你家有田地,为何弃本务末呢?”

“我家没有弃本,田还种着。我觉得商也不贱,不缺斤短两,诚实本分做生意都不贱。三百六十行,行行都需要,二位肚皮饿了不是也进来吃饭么?”

中年人说:“再问你,能不能用一句话说说为人处世立业之道?”

“我认为五十岁以前不要怕,五十岁以后不要悔。”

“都说厨子在家不喜欢做饭烧菜,你在家烧饭做菜吗?”

“我不是厨子,在家烧饭做菜。”

“不是说男人做家务,越做越穷?”

“都是懒人的鬼话,我不信。”

“我家老父亲六十大寿,想请你家饭店去我家二十桌菜,怎么样?”

“你家是哪里?”

“里庄西北连家村。”

“为什么不找里庄的饭店,舍近求远?”

“我父亲的意思,行不行?”

“什么时候?”

“下个月初九,包工包料,食材你们出,我家报一个每桌的价钱,怎么样?”

“没问题。”

“要押金吗?”

“不用,满意再给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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