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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阙 第22节(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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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嘴硬。”听她鼻腔里淅淅索索着,他摘了汗巾蒙住她的鼻头,“之前不是说好了,遇着麻烦来找我的么,你一个人逞的哪门子强,这会儿在我跟前抽鼻子,给谁瞧呢?怪我没保护好你么?”

郁兮被她牵着鼻子,齉着嗓音道:“王爷那样忙,我怎么好意思去麻烦你。”

他使劲掐她的鼻头,“事情再多,多你一人算得了什么?今后不能再这样了,听见没有?”

“疼疼疼!”她小声嚷着,他松开些力道,呵斥:“使劲!把鼻涕擤干净。没得回头冲风着凉。”

郁兮望着他眼里自己的倒影,鼻子里咕噜噜一通擤,他把汗巾折叠起来又扽了扽她的鼻尖,确信她的脸面彻底梳理整洁了方才收手。

她从他手里抢过汗巾,“是我弄脏了,回头洗干净再还给王爷吧。”他没有拒绝,默认着看她把汗巾收了起来。

“我说的话,你记住了没?”郁兮听到他发问,眼仁突然间又泛起了潮,紧紧攥着他的汗巾,等候嗓口那股酸意退下去方道:“我记下了,今后再遇到什么麻烦,就找王爷您帮忙,再也不独自一人硬扛了。”

“记清楚了。”恭亲王搭抹着眼横她一下,“这会儿心里好受些没?”

“您快别说了,”郁兮抬手抹眼尾,嘟囔道:“本来我心里就不难受,都怪你,故意说那些戳心窝子的话,我是被王爷感动坏的,成不成?”

未想到他才是惹她落泪的罪魁祸首,她当着众人的面傲骨嶙峋,嘴上功夫硬起来敢骂皇贵妃是石头,却在他跟前丢盔卸甲,显露出自己最真实的一面。这样特殊对待他,给人一种备受珍惜的感觉。

恭亲王唇角勾抹出一丝笑,忙又强捱下去,突然意识到他的骄傲和自尊在她面前表现的过于卑微,“承蒙殊遇”本该是常人用来对他表示敬重感激时的言辞,他竟然反其道而行之,因她差别对待他的那点情意而暗自窃喜。

他困惑,又怎肯轻易受降,咳了声稳定军心,重振旗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要我替那两位主子娘娘承担过错跟你道歉么?”

郁兮无法准确描述自己内心真正的感受,见他误解了她的意思,忙摆手解释说,“王爷,我不是这个意思……我又不是不分好赖人,怎么会怪罪你呢……我也不知道该怎么说……”

她手忙脚乱的急切又牵引出了他的笑意,他心里懂了便好,无需通过话语描述的太过坦白清楚。“你在这边玩吧,”他道:“我先回养心殿。”

恭亲王转过身要走,郁兮追着他昂肩负手的背影迈了一步,“王爷。”他顿下步子,听到身后传来一句“谢谢你。”

他背着她颔首以做回应,又抬眼迎着窗外那道光束走去,纷乱的光斑晃动,他微微降下眼帘,脸上是默然的笑。

一座书架的背后,周驿和觅安隔着书丛的间隙偷窥那面的世界,浑浊泥沼中的一汪清泉,在那里有交心的话可说,有真情的泪可以挥洒。那厢告别的同时,周驿也跟觅安打了再见的招呼,沿着书架底端折过来的人影,追到书架的尽头,迎了他离开。

回到养心殿,照例是陪同恭亲王批折子,用晚膳,再批折子,周驿躬身静候,日夜跟御案犄角的云纹牙头打照面,那块紫檀上的纹理硬是被他呆怔的目光凿得又深了几分。

亥时御膳房又进奉了顿夜宵,周驿这才得以松活腿脚伺候恭亲王用了碗参汤,见他放下碗,便问道:“王爷预备上哪?”

“三希堂。”恭亲王胯步走着,“去安排。”

周驿一下子警醒起来,拿眼捉了殿门口的小砚子,后者抖了个机灵忙提袍子溜着门角钻进了夜色中。三希堂挤挨勤政亲贤殿的隔壁,过道里铺设着蓝白相间的瓷砖,走廊的尽头是那幅仙人观花贴落画,一人端立在前,翘首以盼。

望见来人走近,似云福下身去,“奴才给王爷请安,王爷吉祥。”

恭亲王叫了起,折开步子走近三希堂,似云跟到门口被周驿给拦住了,拂尘沉沉压在她的手腕上,“既是王爷亲口点名让你在三希堂伺候,我等就不往里入了。之前在景仁宫里当差的,想来你伺候人的规矩差不到哪去。六爷接手养心殿之后,能进来当差的宫女你是头一个,进去唱出好戏吧。”

拂尘的穗子摩挲着她手背而去,似云道了句:“多谢谙达教导。”最终通过了那道畅行无阻的门。

三希堂作为御用书房,跟养心殿其他殿所比起来不算特别宽敞,除去通道里的隔间,四方格局里的半边天地是南窗下的那张暖炕,恭亲王在炕沿上坐下身,似云跪在地毡上伺候他脱靴。

葱白十指压在乌缎的靴布上,颜色对比强烈,美得耀眼。恭亲王问:“你入宫有多少年载了?”

似云手指顿了下,又衔接上了动作,“回王爷,奴才十四岁入的宫,已经在景仁宫当差三年了。”

头顶恭亲王的嗓音沉下来,“这样轻的年纪就当上了景仁宫娘娘身边的一等宫女,想必平日里很会识人眼色吧。”

音调生冷没有任何起伏,故此也听不出话里到底是褒是贬,似云心里骤然一阵紧张,凭她多年伺候人的经验,宫里的主子字面表达的与心里所想的有可能不是同样的意思。

为难之处就在于她不能让恭亲王主动挑起的对话冷场,便硬着头皮道:“多谢王爷夸奖。”

靴子脱了下来,恭亲王收腿坐在炕上,问道:“这房里的花是你换的?我记得之前里面插的是干花还是绢花来着。”

似云起身,见他望着身侧北墙上的十三只壁瓶,便回话应是,“今儿御膳房的谙达们上御花园采梅花做梅花糕,奴才就托他们额外摘了些带回来插瓶,是奴才自作主张了,若是王爷不喜欢,奴才重新换下来,之前的那些干花绢花奴才都还好好收着呢。”

“那倒不必。”恭亲王正回身,翻开紫檀炕案上的那本《六韬》看了起来,缓声道:“满室飘香,难为你有这样的心思,勤换着吧。”

似云忙应是,随着话音的消落退至一旁,三希堂正南连着槛墙是一面通体的大玻璃窗,廊间里悬挂的宫灯透出光影,窗边摆放着的青玉蟠螭觥,青玉牺尊砚滴沐在其中,折射出温润的光泽。

她不由把视线往回调转看向那幅“深心托豪素,怀抱观古今”楹联下的人,伺候男人应该与伺候女人不一样,她想,伺候主子娘娘需要把脸皮磨厚,适应冷言厉词的敲打,掐准她们情绪转换的时机去讨好周旋。

伺候恭亲王,她心里没有准谱,他的一言一行对她来说都是强有力的压制,恭亲王是宫中所有年轻女孩口中津津乐道的对象,是她们只可远观而不可亵渎的存在。

而她也不例外,虽然皇贵妃和恭亲王母子之间是不可逾越的鸿沟。私下里跟宫里要好的小姐妹谈论起恭亲王,她跟她们一样青天白日里做梦,对全天下最具权势的他怀抱着虔诚的向往。

似云不傻,她何德何能得以入了他的青眼被挑进养心殿里当差?她有自知之明,她站在御殿中,心头悬着一把随时都能落下来的刀,最终的归宿不过是沦落为恭亲王报复皇贵妃的工具罢了。

不过能为他添茶倒水,甚至得他一句夸赞,她还是觉得满足。不是所有在宫里当差的姑娘都能像她一样踏足养心殿。既然失足落入陷阱之中,那便争取一份荣耀作为对自己的弥补。

有人轻轻叩响了身后的楠木雕花槅扇,是恭王王府拨调入内宫当差的小砚子,似云走到门边从他手里接过一只黄瓷的万寿无疆茶盅,仅仅是一只茶盅而已,没有托盘也没有杯托,接过来之后,茶盖下积蓄的热透过瓷壁灼烧着她的手。

她本能的缩了下,小砚子重新把茶盅让进她手里,“这是王爷最喜欢的婺州举岩,刚沏出来的,等放凉些姑娘再请王爷用吧。”

恭亲王面前的案几上摆着青玉笔山,白玉笔筒,还有正在翻看的书籍,没有多余的地方容她手中那杯茶,隔扇上镶嵌着原本用来安置茶具的两只半圆茶几现在却被两只花瓶一左一右的占据。似云明白过来,这便是她得罪恭亲王,准确来说敬和格格所带来的惩罚,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这次轮到她受教训了。

茶水沏得很满,即使手指颤动的幅度很小,滚烫的开水还是沿着茶盖与茶盅杯□□/接的/缝/隙流下然后渗入她的指缝,她死死咬着牙忍耐着,热辣还是烫得她撕心裂肺。

终于等到茶水的温度降了下来,似云福身上前,“请王爷喝口茶吧。”

恭亲王倚靠在黄缎靠背上,肘弯闲适的搭在迎手上翻看着书页,不曾抬眼甚至一寸余光也不肯施舍给她,面对她的询问完全是置若罔闻的态度。

她退却,不再上前打扰,任由手中一盏茶放凉,然后到外间重续一巡,等候茶水的温度适宜,再次上前询问复又遭受沉默的拒绝。循环往复的过程煎熬下来,似云两只袍袖几乎被茶水浸透,潮湿的贴在腕子上,粘腻的感觉刺激的她浑身发抖。

又一杯沸腾的热茶注入杯中,心中的耐力没能抵得过渐失的知觉,杯盏被她失手摔在了地毡上,地面柔软,万寿无疆的花纹还是完整的没有破裂,茶水混合着茶叶却把毡毯上浇得一片狼藉,甚至有部分泼溅在了恭亲王的靴面上。

似云骇然大惊,忙落下膝头跪地请罪,“奴才殿前失仪,奴才该死,请王爷赐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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