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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露那日的申时三刻,秦淮河漫起带腥味的雾。宋停云正在给鲤鱼灯点瞳,忽然听见琉璃碎裂声——工作台上的走马灯正在渗血。
"劳驾补盏河灯。"穿灰布衫的老仆放下缠纱灯罩,"要能照见三十年前的光景。"
宋停云的刻刀在灯罩上顿了顿。这盏八面琉璃灯分明簇新,灯座却积着陈年水垢,每片琉璃内侧都用血画着符咒。当他转动灯罩时,秦淮河的倒影里突然多了艘画舫。
"戊寅年造的灯,该用玄武湖底泥调胶。"宋停云甩开灯罩,琉璃映出老仆没有下巴的脸,"说吧,当年沉在胭脂井的那位,给您托的什么梦?"
子夜打更声经过第三遍时,宋停云终于刮净灯骨上的尸蜡。那些雕成莲枝的紫檀木里,藏着十二缕女子青丝。他将灯罩浸入晨露,水纹里浮现出穿西式洋装的少女。
"他们把我的照片塞进灯罩。"少女的皮鞋踩碎水面倒影,"父亲说这样魂灵就困在走马灯里,永远保佑家族生意。"
宋停云捏碎灯座暗格,掉出张泛黄的照片:民国二十七年,金陵灯彩大户陈家独女陈雪映,因拒婚投井,死时攥着盏鲤鱼灯。
铜灯花爆开的刹那,宋停云看见灯骨上的刻字——"戊寅年甲子月乙亥日"。正是陈雪映溺亡次日,陈家灯铺接到市政厅五百盏河灯订单。
三更雨扑灭烛火时,琉璃灯突然自转如飞。宋停云在灯影里看见胭脂井口的青苔,井绳上缠着半截珍珠项链。当他伸手触碰灯罩时,指尖传来冰凉的窒息感。
"他们把订婚戒指熔进灯钩。"陈雪映的声音从井底传来,"要我夜夜提着灯给新夫人引路。"
宋停云突然将灯罩扣向水面,倒影里显出七个穿喜服的女子。最年轻的妇人捧着盏鲤鱼灯,灯穗上拴着陈雪映的学生证。
鸡鸣时分,宋停云剖开灯座夹层。十二根灯骨里填满朱砂与犀角粉,正是《洞冥记》里记载的燃魂灯配方——活取未嫁女双目炼油,可保家宅三代昌隆。
惊蛰雷震碎琉璃灯时,宋停云正站在胭脂井边。他掌中的鲤鱼灯突然睁眼,瞳仁里映出当年盛景:五百盏河灯顺流而下,每盏灯罩都贴着陈雪映的剪影。
"光该照活人前程,不该锁亡魂旧事。"宋停云将灯油泼向井口。烈焰中升起青烟,七位新娘的盖头化作灰蝶,陈家大宅方向传来梁柱坍塌声。
五日后,秦淮河漂起盏素纱灯。醉汉说灯影里有个短发少女在画油画,船娘则看见灯下游着对朱红锦鲤。宋停云的工作台上多了枚珍珠,偶尔在月夜发出滚水沸腾的咕嘟声。
宋停云拈起那枚咕嘟作响的珍珠,对着夕阳看见内里乾坤——珍珠芯裹着粒灯花,正是三十年前陈雪映亲手剪下的那截灯捻。他忽然将珍珠按进新制的锦鲤灯眼,霎时满室流光,灯影里穿洋装的少女终于放下油画笔,将调色板浸入了秦淮河。
翌日清晨,打更人发现胭脂井边的青苔上印着对高跟鞋印,一路蜿蜒到陈记灯铺旧址。残破的匾额下供着盏素纱灯,灯罩上晕染着水彩画般的朝霞,细看竟是西式颜料混着金陵城墙的朱砂土。
白露后第三场雨,宋停云的工作间多了个穿灰布衫的学徒。少年人调试灯架时,琉璃片上映出的却是民国装束的老仆身影。那盏重制的锦鲤灯悬在梁下,每当夜雨滂沱,灯腹便传出留声机般的吟唱,词句依稀可辨:"燃我眸中火,照君云水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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