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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章 子(上之上)(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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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上之上)

如林坐在小马扎上,两手抱着头,掯在腿弯子上不说话。柳婶坐在铺边,嘴里叨叨个不停。鬼子投降了,天下太平,三百六十行,种田是上行!我不想死后,把老骨头撂在江南,人老了,就该回老家。金角落,银角落,总不如自己的穷角落!在上海,团这倒头窝棚子,那有咱家屋子好,寒暖夏凉!这儿的菜蔬,不新鲜,咱在家,想吃,田里去拔。鱼虾螺丝头,耥网子在荒田河痕子里推推,吃不了!

如林抬起头,说,鬼子滚了,天下太平,上海找饭吃,比江北容易!说,哪里的黄土不埋人?何必困在乡角落里!说,我岁数再大点,咱就进厂做工,现在的身子骨,打煤球还行,在上海,有力气就能挣到钱,比种田合算!如林还有句话,滚到嘴边子,没说出口。柳婶晓得他想说啥。

柳婶前头生了两个丫头,后面生个男孩。男孩四岁时,得了急性肺炎,庄上郎中没药医,柳婶只好抱着孩子,去庙里磕头烧香,求来香灰回家泡水给小孩喝。不久,儿子死了。如林报怨柳婶,你带孩子来上海,这边大医院,给儿子打药水针,肯定能得救!如林这话,捅到柳婶的疼处。可是,她嘴犟,说,人命天定,在上海,就能长命百岁?

如林口气冲冲地回敬她,在上海,我儿子肯定不会死!

后来,两人只要提起这事,柳婶就伤心。

当年,儿子跑掉,她恨不得把眼睛哭瞎。如林见柳婶抹眼泪,便不再提旧事,口气也软和一点,说,咱在上海,有力气,就有饭吃,种田,靠天吃饭,家里那两亩薄田,水洼地,发水就淹!柳婶见说不动如林,便趴在铺上嘤嘤地抽泣。

那年,如林逃离村庄,搭乘的是K庄王二爷的小糖船来上海。

王二爷长年在上海卖麦牙糖。

这一带人,麦芽糖叫“作糖”,也叫“牛皮糖”。

王二爷戴顶旧毡帽,持小糖锣,挑着糖担子,在弄当里,在棚户区,到处转游。孩子们听到他“铛铛”的锣声,听到他“鸡毛鸭毛头发球儿牙膏壳子换糖吃”的叫卖声,马上跑出屋子,拿来废旧物件给他换糖吃。老王放下担子,抓起糖锤糖刀,在糖饼上“当当”敲两记,一块松糕糖敲落,孩子们抓起就往嘴里塞。

雨雪天,王二嗲在弄当口守弹子机。弹子机,家神柜抽屉大小,两张杌櫈支着,放在一柄巨大的黄油伞底下。弹子机玻璃盖下的木板上,挖有许多小圆洞。洞四周,插满用大头针打的篱笆墙。针墙上,留个缺口。弹子从拉簧槽里弹出,在轨道里转圈,越转越慢,最后,落进某个洞内,得到相应的奖品。弹子不入洞,落进空门,也有小纪念品。王二嗲的弹子机周围,时常围满了人。

船上的王二奶奶也不闲。她除了做糖,熬糖稀,还做“兀嘟嘟”。

兀嘟嘟,就是用家乡草荒田特有的胶泥做成的小玩具。模范儿先脱出肉包子大小的两只泥盘。一为盖,一为底。风干后,用牛皮纸将两只盘子粘上,形成类似手风琴般的风箱。盖与底,均涂成白色。盖子上,会鼓出一些动物头像。有猫,有虎,还有熊。动物头上涂色彩。有洋红,有酱黄,还有菜绿。上色没有定规,随心所欲。底座上,留一只小孔,孔里插支芦柴管做的叫子,盖底一拉一合,气流穿过芦柴叫子,发出“嘟嘟”的响声。弄当里的小赤佬,把这个小玩具,叫做“兀嘟嘟”。

王二爷糖担子另一头,装着王奶奶做的兀嘟嘟。鸡毛,鸭毛,破布烂棉花,牙膏壳子,都能换。王二爷腿勤,嘴也甜,他在上海弄当的孩子们身上,同样找到饭食。

好几年,王二爷才回老家一趟。

那年,王二爷冒着被县警署抓走的风险捎如林来上海,不是他心血来潮,也不是他行侠仗义,而是老江湖的心中,有他的小九九。夫妻俩行船来上海,风霜雨雪不说,单水路上的行程,就得大半个号头。“破大船”家的儿子,常年行走在苏北的河湖港汊,打着灯笼也难找的船伕。

草荒田一带人过江,均走八圩港。

出江前,王二奶奶跪在船头,焚香磕头,祷祝江神保佑。如林虽说会弄船,划木船过江,还是头一次。船到江心,浑浊的江水打着圈儿往下游滚去。小船在江浪上颠上颠下。**(注:江豚)乌黑的脊背不断在周围的浪涌中翻滚。如林见了,摇撸的手心,直冒冷汗。

多年后,如林在水柱冲天火光闪闪的江面上,奋力送解放军渡江时,还想起了这次摇小糖船过江时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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