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李哲的发小入职市财政局,正逢周末,两人约好来清醒bar喝酒。和李哲一起来的依旧是王晓珂。刘欣的联系方式他还留着,但在他的意识里,这个人已经出局了。
制造竞争不一定能得到最好的结果,但肯定不会太差。
比如说王晓珂。
“你最近好像开心了不少。”王晓珂挠了挠李哲,两人最近去看了几部电影,一起在市郊夜晚驱车兜风,把自己的歌单互相分享……当然,也买了不少成人玩具。
“有吗?”
他没感觉自己有什么变化。
“有啊,不明显,但是我能感受到。”王晓珂说着抬手,叫来了韩超。
“超哥,有灵感吗?”
来的次数多了,她也熟练了起来。
“有。”他目光看向李哲,似是在笑。他年长李哲两三岁,已经到了奔三的年纪,内心渴望着稳定的亲密关系。看到李哲和王晓珂的样子,他也能感到一丝欣慰和欢愉。
毕竟,他知道李哲是什么样的人。
他不爱装糊涂,也从不给自己一丝幻想。他对自己残忍,用血淋淋的身体直面生活中无聊又空乏的琐碎。
但是你看,他也收获了爱人。
世界就是这么不公平。
“那就麻烦你啦。”看到韩超有些出神,王晓珂小声地提醒了他一句。
“李哲遇见你之后,变了个人。”
他抿抿嘴,扫过王晓珂的目光里带着几分钦佩。
“嘘!”
王晓珂浮夸地比划着,“小点声,他还不知道呢。”
韩超一怔,看了一眼李哲,旋即放声大笑,他拍着肚皮,两颊的赘肉舞姿翩跹。
“喂。”
李哲的手掌盖在了王晓珂的头上。
“嗯?”
王晓珂缓慢地转过脑袋,仿佛脖子里长满了螺纹。
“浓还是淡?”韩超在前台问道。
“淡点。”
两人异口同声。
两人对视着,王晓珂伸手摸了摸了自己的头顶,压在了李哲的手背上,“你的手好小。”她小心翼翼地看着李哲,指尖如清风掠过。
“还很细,像女孩子的手。”
李哲看着她,感觉此刻的酒吧格外安静。
从毕业之后他就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手。在他的理解中,这是一种亲密关系最初的仪式,也是互相信任的敷衍表达。
他没有遇见足够亲密的关系,也没有碰上能敷衍过去的信任。
所以他不喜欢别人碰自己的手。
“晓珂。”
他低声唤着王晓珂的名字。
“什么?”
王晓珂瞪圆了眼睛,不知道是惊讶还是紧张,只是她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像一只猫头鹰。
“你不用紧张。我又不吃人。”李哲皱眉。
“唔……”
李哲握住了她的手,女孩子的手有点凉,但软软的,仿佛没有骨头。
他都快忘记这样的触感了。
“来得这么早啊。”
门口亮起的嗓门扰乱了两人的宁静,满脸兴奋的杨伟快步而来,不过他不是自己来的,这让李哲感到有些意外。
朋友?同事?如果是同事,那他是两个致命的错误。
一是和同事交朋友,二是把同事带上私人酒桌。
李哲眯起了眼,抓紧了桌子的边缘。
“别着急。”
王晓珂轻轻拍了拍他,然后起身,十分乖巧地站在李哲的身边。
她像个女主人。
她是从哪儿学到这些的。
“来了啊。”李哲也起身,迎着他这位已经有些陌生的发小。
他们从小在村里认识,而后却距离得越来越远。小学毕业后,杨伟去了城东,读了县城排名第二的高中,高考结束,他去了南方,在一个与老挝、柬埔寨接壤的省份。而李哲则完全不同,他一直待在城西,念得是县城第一的高中,大学留在了北方。
几乎是同一时间回到县城,是两个人重新熟络起来的契机。
“介绍一下,崔蓓,质监局的。”回忆收束,杨伟两人走到桌前,他的声音还是十五六岁的样子,听起来爽朗清澈。
李哲微微颔首,拍了拍王晓珂的脑袋,“晓珂,我女朋友。”
互相问候之后,四人落座,杨伟的目光扫过桌面,忍不住挑了挑眉,“还没点?”
“我们点了。你们看看你们喝什么。”
李哲从邻桌抄来一份酒单。
“来喽,你们这对小情侣的特调。”韩超端来两杯酒,他脚步轻快,好似跳着华尔兹。
那是两杯看起来很明艳的酒,杯内是澄亮的橘色,一抹浓烈的红在杯中浮动着,如同摇曳的火苗。
“这个叫什么?”杨伟指了指两人面前的杯子。
“不知道。”
韩超摇了摇头,这是他凭感觉调出来的,这样的配色、口味和烈度,是他对李哲和王晓珂的感觉。
两人抿了一口,酸甜杂糅而来,它穿过味蕾,将无名的欣悦送达大脑。
“不错。”
两人抬头,声音不分前后。
“那给我们也来两杯这个吧。”杨伟扫过两人的表情,对韩超说道。
“这个……”
韩超看向了李哲和王晓珂,他靠灵感调酒的时候,基本上只有李哲一个顾客,这样的情况,也只有他能替自己解释一下。
李哲对他点了点头,然后拉了一把杨伟,“你听我说……”
两分钟后,桌上多了几瓶啤酒。
“好久没来,隔壁都变成辅导班了。”杨伟不断地将冰块丢进自己的酒杯。
“是啊,那个老板你不是认识吗。”
“点头之交罢了。”杨伟摇摇头的,“你又不是没见过真正的熟客。”
李哲笑了起来,那家老板没给他留下什么好印象,每次结账的时候,他都是在某个男人的腿上找到那位女老板的。
那些男人,应该算得上是真正的熟客。
“那样子做生意,不行的。”
“是不行。”
两人嘀咕着,那位女老板不说是天人之姿,至少盘靓条顺,是个美人胚子。
可惜了,但也和自己无关。
大概就是这样的心态。
两人闲聊着,王晓珂和崔蓓则显得谨慎许多,她们互相打量,一言不发。
“还顺利吗?”李哲问道。
“凑合吧。”杨伟深深地吸了口气,胸腹像气球一样膨胀起来,“以后就要留在这里了,这个破地方。”
他搓了搓自己的眉毛,心有不甘。
“这年头,处处都是破地方。”李哲抿了口酒,浓烈的那一部分烧过喉咙,“要不然,我们也不会回来。”
他之前在青岛工作,杨伟在济南。
“按照你的说法,伦敦不也是脏乱差嘛。”
杨伟在英国待过一段时间,李哲常提起的留学经历,都是从这位发小的嘴里听到的。
“这么说也是。”杨伟叹了口气,“好像就没有待得开心的地方。”他抬起眼望着天花板,在脑海中检索一个答案。
“回来……回来至少没有房车的压力。”
他找到了。
那个说服自己的理由。
二十出头的年纪,下决心彻底远离灯红酒绿的都市生活并不容易,既有自己的不甘,也有在未来被同龄人嘲笑的风险。
“对了,听说你买新车了。”
杨伟挺了挺身子,“啊对,刚提的,在济南没攒下一分钱来,还好留学生能0首付。”
“黑色帕萨特?”
李哲挑了挑眉,把王晓珂和崔蓓都逗笑了。
杨伟咳了两声,咕哝一句,“谁要那玩意。”随后便将自己的车钥匙甩到了桌面上。
是个奔驰。
“没多贵,A级车。”杨伟说着,“主要是喜欢奔驰的怀挡。”
“挺好,买东西还是要买自己喜欢的。”李哲看了一眼,轻轻推了推桌上的钥匙。
这是酒吧,如果没有明确的目的,没必要将车钥匙甩在桌上。
“主要是稳定下来了。”杨伟抿抿嘴,收了钥匙,“不用担心欠薪,不用考虑裁员,工资也没什么波动。”
“之前不是不甘心么?”
“像你说的,本来也没什么开心的地方。”
“世界很平衡。”李哲挠了挠头发,“有人到哪里都开心,有人到哪里都不开心。”
杨伟看了他一眼,没再说话,两人陷入短暂的沉默。一旁的崔蓓这时候开了口,“你……是做什么的?”
“我?”
李哲有点惊讶,他以为自己身上失业的特征足够明显。
“是啊,你。”
崔蓓的目光很干练,没有任何犹豫的成分。
“我无业游民,俗称街溜子。”他微微扬起头,虚张声势的骄傲让他看起来像是穿新衣的帝王。
“听他胡扯。”杨伟打断了他,“这是咱这儿的作协会员,出过书的。上学的时候做过刊物主编,后来做传媒去了。”
王晓珂偷偷瞟了一眼李哲,悄悄地将手压在了李哲的手上。
作协,出书,传媒。
三个李哲最不喜欢听见的词。
“不过现在是街溜子。”李哲说着看了一眼杨伟。
“原来是个作家。”杨伟还想说点什么,崔蓓却插进话来,“我还没认识几个作家呢。”她说着举杯,看起来比杨伟熟练地多。
我不喜欢太熟练的人。
不,不是不喜欢,是本能地想要保持距离。
李哲压低了杯沿,轻轻磕了一下崔蓓手里的酒杯,伴随着清脆的声响,两人低头,浅浅抿了一口。
初次相见,礼数恰到好处即可。
“作家出过书?能搜到吗?”崔蓓看起来很有兴趣。
“不提也罢。”李哲摆摆手,他对那本书的感情很复杂。那是一个很艰难的写作过程,然后是大开大合的删改。
他们的眼光狠毒辣。
知道最精华的部分绝对过不了审。
李哲总是在心里这样称赞那些文学编辑。
两三年前的李哲还年轻,以为写作就只是写作,尚不明白勾连嵌合的方块字之间承担着许多莫须有的使命和责任。
那是老太太化妆——勉强涂饰。
他为此造了一个歇后语。
“我想想啊。”杨伟翻出手机,流畅地切进自己的相册,李哲之前曾经送了他一本签名书,他还发在了社交平台上。
当然了,只对李哲可见。
“啊对,就是这个,白……”
“书名不用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