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年7月15日,重庆。
厚厚一沓作战报告陈列在副局长办公台上。
毕恭毕敬肃立对面的,是新升任的军统中校处长张潜江。
“冯副局座,开封睢杞会战的战报,卑职业已收集完毕,您过目一下?”
冯绍唐的上校领章是崭新的,在日光灯映衬下闪动耀目的光泽。
今天才是他升任军统局副局长的第三天,喜气还没散尽,但桌上的战报却十足扫兴。
第七兵团受遭重创,司令长官区寿年中将被解放军生俘,对**来说,这又是一场不折不扣的奇耻大辱。
按理来说,前线吃败仗,挨板子的该是国防部作战厅和一线指挥官,可偏偏这次败仗还真和军统干系莫大。
“不必了,要等到战报送上来才知道结果,我这个副局长不当也罢。”他斜倚在真皮沙发椅上,目光直勾勾盯向天花板。
顶上绘着不知名的西方宗教画,温柔天使正在感化受难的普罗大众。
时局蜩螗,又有谁来感化拯救他呢?
自从两年前戴笠座机撞山,如日中天的军统地位急速坠落,人人都知道这差事不好干,若非如此,这个副局长的位子也不可能轮到他这样无派无系的人。
张潜江无比懊恼,但语气仍然保持克制:“如此看来,那个叛徒李虎巍……真在红党那里派上大用场了。后悔啊,在昆明的时候就该一并解决掉的!”
“不光如此!参与其中的还有一个姓梅的解放军连长,当年此人参与了缅甸和芒市的两次行动,差人去查一查,这个人为什么也投了红党,一定要查清楚!”冯绍唐感觉自己心中郁结难解,岁数一旦朝六十奔去,稍稍发怒就会大伤身体。
“卑职明白,会让老枪去查个水落石出的。”张潜江脚跟一靠,敬礼之后打算离去,冯绍唐却又发话道:“让秘书备车,我要去趟歌乐山。”
张潜江猜出了他的用意:“我陪您一块儿去吧。”
两人驱车飞驰,将重庆惨澹破败的街景抛在身后。
自从国民政府还都于南京,陪都重庆便不复往日的气度了。
冯绍唐感觉自己同这座城市一样,沦为不再受人关注的另类。
驶入那座专业化的特种作战训练场,他见到了在此苦修四年的德国人弗林。
现在,歌乐山里不光有射击靶场,还有各类搬自德军精锐突击部队训练课程的场地器材,至少上百名军人在此摸爬滚打。
“冯副局座,您看!”
冯绍唐顺着张潜江的指向投去目光,见到训练场边一排排军人墓碑,看数量不下于百座。
“奇怪啊……谁会把阵亡将士遗体大老远的运到后方安葬?”张潜江不明就里,自言自语。
“张处长,你是少见多怪了,”冯绍唐快速扫了一眼墓碑,若无其事介绍道,“按照德国特种突击部队的十倍训练标准,被送到这里的军人至少有一大半是要被淘汰下来的。我军各部演习用的是空包弹,而他们……用的是实弹!”
“什……什么?他们是被……同袍所杀?”纵是张潜江这样冷若冰霜,心狠手辣的角色,听这到里也不禁失色。
“没有什么同袍,只有可以合作的幸存者。”阿尔伯特.弗林悄然出现在两位军统高官面前,和四年前分别比起来,他骨子里柔情的因子几乎消失不见,只剩下机器般的刚硬与冰冷。
“弗林先生,这都是你带的兵?”冯绍唐逐一审视受训军人,他们个个体壮如牛,身体轮廓如刀削斧剁一般整齐,每张脸上写着自信和对杀戮的渴望。
最令人瞩目的是,每名士兵左右眼角延伸向太阳穴的部位,都纹有一对黑色的恶魔之翼。
“想不到,我中华英物也能训练成魔鬼的样子。”头一回来到秘密训练基地的张潜江极受震撼。
弗林无比骄傲的扫视军人队列,而后朝两位军统官员敬礼:“不,他们当中有一半是中**人,另一半是坚持不愿归国的日本军人。他们昔日战场为敌,现在都是委员长的忠实部下,为这个国家的未来而战。”
“很好,你的中文进步不小啊,越来越像个中国人了。”冯绍唐撸狗似的亲热地揉他肩膀,发觉肩头肌肉硬得如同花岗岩。
弗林不喜不悲,一字一顿:“谢谢您的夸赞,这批黑翼部队很快就会投入战场,为委员长建功立业,而我会源源不断地向贵军输出最优秀的士兵。听说,委员长同意黑翼部队可以单独成军,独立作战,不与普通部队混编。”。
冯绍唐心中不免咯噔一下,这不是当年日军“兵神组”的路数嘛,那些兵神的下场可不怎么好。
他犹豫片刻,还是决定将不详的预感略过,直接表明来意:“这次可能需要你亲自出马了,那个叫李虎巍的人,他又出现了,现在是我们共同的敌人,也是党国的心腹大患。”
在黄泥塘里侥幸逃出性命,罗团长将“冒牌司令李虎巍”的所做所为原封原样上报。
如同汽油泼进火坛,弗林眼中又燃起久违的巨焰:“他投靠红党了么?那是好事,这样一来,杀他就不再有顾虑了。”
“现在可不比从前,红党的军力滚雪球似的壮大,有上百万人同他站在一起。”
“可我也不同了,新的兵神已经崛起,黑翼部队会让他们体会到什么叫做闻风丧胆!”
话一说完,弗林就将目光转回麾下士兵脸上,挑衅问道:“有个强大的敌人摆在眼前,他会嘲笑你,羞辱你,在一千码开外,用例不虚发的子弹取走你的性命,你们怕了吗?”
“愿舍吾头,但求一胜!”百多军人洪声如出一人。
弗林却用怀疑的眼光回应自己的士兵:“生命只有一次,我并不相信会有人为了服从命令甘愿抛弃生命的。”
这话一出,冯绍唐立即感受到身围一热,百双眼睛中闪动着怒火。
“报告长官,卑职愿意!”一名少尉正步出列。
弗林将嘴顶在他耳边吼道:“让我看看你的决心!本长官命令你,拔出随身佩枪朝太阳穴射击!”
冯张二人谁都不曾料到,那名少尉想都没想,直接掏枪上膛抵住太阳穴,弗林闪身一步将他手腕上抬,子弹擦着钢盔啾啾飞向天空。
“我欣赏你藐视死神的决心,但更期待你在战场上如镰刀一般收割敌军的生命!”
“是!”死里逃生的少尉丝毫没有后怕,没事人似的退回队列。
冯绍唐有节奏地击掌,赞赏道:“果然是机器般的铁军,比当年溃散在南京的教导总队强上百倍。四十八小时之后,你部全员登机飞往徐州,四年来磨光磨快的刀该出鞘了,让红党分子把血流干净。”
离开黑翼部队训练基地之前,弗林突然叫住了冯绍唐,而后者似乎对此早有预料。
“出征在即,我想见一个人。”
冯绍唐指了指停靠住的威利斯吉普:“北条绫与你相隔并不遥远,这四年来,她每天都能听到阁下的枪声。”
“我想与她共渡一晚,就今晚,明早归队。”弗林近乎放肆地向军统提出自己的要求。
“弗林少校,你在挥霍我对你的信任……但是,我承受得起这种挥霍。”冯绍唐大度地挥挥手,吉普车立即启动并停在弗林身侧。
“还有,能告诉我平塚秀行君的下落吗?”
“进了美国人的战俘营,释放后再没人见过他。你就当他是死了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