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陵弥羽垂下头，扁了扁嘴，貌似不服。但这次她并不妥协回答“知道啦”，反让那轻而易举讲出的“知道啦”如同不甚要紧的事儿。
少女凝望着她，澄澈眼眸闪动异样变幻，最后却有一种认了命的失落。
“阿姐，”安陵弥羽声音变了，略带颤抖，“你就这么恨他们么？”
少女艰难地摇头。
“不要说恨，弥羽，要说畏惧。”
“可是……”安陵弥羽的声音低微却清晰，“安陵人的确有罪啊。”
少女似乎想否定什么，但悲伤控制了她。
“阿姐，”安陵弥羽的声音像是有了金石的清冽，“我不希望你恨云霜，那样的日子太辛苦。我们是安陵女孩，安陵女孩无罪，不需如此！”
少女却叹了口气，抬头看了下天：“走吧，天色不早了。”
两人又往前走了一阵子，少女像是心事重重，忽地停下脚步，说道：“弥羽，前面便有分岔路。前头耽搁太久，咱们在这儿分开派活儿可好。”
“好啊！”安陵弥羽雀跃，“弥羽去画师院！”
“就知道，”少女终于露出微笑，“不就是怕去山顶洞么？安陵烨再可怕，也只是九叔儿子，他还抱过你呢！”
少女的微笑虽不如身边女孩明丽惊人，倒也十分动人，奇怪的是，那笑容仿佛透明宝物，能瞧出里头的迷惘。阳光落下，这迷惘笑容与失落声音一起，竟可令人莫名心颤。
“知道啦，阿姐！”安陵弥羽口里答话，一手摸头，“他抱我时我才两岁，若是知道他要抱我，弥羽一定拒绝。”
“说什么呢？”少女脸上笑容依旧，但缓缓摇头，终于变成若有所思的失落，“那时他可并未发疯。”
“阿姐，”安陵弥羽的声音也沉重了些儿，“安陵烨的问题可不是疯，不是么？”
“行了，”少女不耐烦起来，“你不去也好，省得我分心。”
“对对，”弥羽又笑了，“那我是不能让阿姐分心。”
“你去画师院吧。”
“那我走啦。”安陵弥羽笑容满面，朝姐姐摇着纤手，“回头见，阿姐。”
少女看着她，默默点头。她刚抬脚要走，忽地又听到妹妹的声音自几步外传来，回头一望，安陵弥羽正在逆光中笑，正是可爱模样。
“阿姐，我可知道你去山顶洞之前，还要去什么地方。”
少女飞速皱了下眉，又飞速舒展，口气活泼了些。
“安陵弥羽，你躲着也没用，我会把未央老师的教训给你带回去。”
然而安陵弥羽并不受威胁，依然快乐无忧，那灿烂笑容深深映进了安陵弥谷眼中。在希音山秋日的明光和荒草中，安陵弥羽无邪的笑脸竟有一种稀世瑰宝的璀璨。
“阿姐，再见！我真去画师院了。”她一面笑着，一面摇手，走向了一条小道。
安陵弥谷站在原地，直等妹妹的背影到了几步外，方才抬脚往另一面走去。
安陵书院背靠悬崖，楼阁聚围，恍若层叠团花，前方百米处有左右两间小木屋，外面绕了一圈竹篱。竹篱披覆着蔓草，略显干枯。半年前起，安陵弥谷便越来越疏于造访，最近更是只于前往山顶洞之前过来。就算今日到了这儿，却还要在外头犹豫静立，过了一会儿方才推开竹篱门。
门内新出荒草，平添荒废之意。风和石静，尘埃落定。安陵弥谷无声关上竹篱门，悄然走向楼阁。
楼阁中静谧无声，廊道空无人影。安陵弥谷绕到中央天井时，才瞧见一名五十多岁白衣士人坐于考工堂上，面前是一面长琴，正垂目发呆。
士人听见动静，并不看来，却是手一挥，琴声弹跳如珠，略有一丝滞涩。尖锐滞涩逐渐消失，柔声融入静谧，却也不扰山间清和，与那风气云息并行。
安陵弥谷走到琴前，跪坐下来。
一刻之后，琴声静止。士人的手却停在空中，依旧并未抬眼。
“未央老师。”弥谷终于开口。
“你来了。”士人声音平和，无喜无忧。
“老师，”弥谷轻声问道，“您可还好？”
安陵未央终于抬头，这张脸略经风霜，已有年纪，神情萧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