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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2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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周健竟是毫无察觉,不由大惊失色。但立刻便强作镇定,打量着于十三,“这是你的手下?身手还不赖嘛。”

宁远舟谦逊地一笑:“就是个跑腿的。”便吩咐于十三,“你回去通知大队人马即刻出发。我还要留在这里,和周将军商量些其他的事。”

于十三领命走出军衙,却忽觉背上寒毛倒竖,他心知有哪里不对。若无其事地走出几步之后,霍然转身。

身后却是空无一人。

他拍了拍脑袋,暗自狐疑。正要离开,却忽有一只手自背后拍上了他的肩头。于十三大惊失色,立刻拔剑跃开,做好了应敌准备,身后站着的却是如意。

于十三收起兵器。他自认论警惕敏锐,在六道堂中他也是第一流的人物,却丝毫没有发现如意潜伏在侧。不免有些惊讶:“美人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如意了不在意,“听殿下说你们来这儿劝周健,我就赶过来了。刚才我也藏在房梁上,就在你背后。”见于十三一脸震惊,转而又是沮丧,忙打住,“别叹气,我埋伏隐身的功夫是一等一的,连你们宁狐狸都没察觉,你发现不了我,再正常不过了。”

于十三垂头丧气地应了声,“哦。”

如意又道,“可我也没弄明白,密令上的王印,你们怎么弄到的?还有那些见热才现的密语。”

于十三这才又打起些精神,笑道:“边走边说吧。”

他们各自翻身上马,向着营地奔驰而去。

路上于十三便细细地说给如意听。

——原来昨晚于十三又去周健那儿走了一遭,偷到了丹阳王之前寄给周健的那封文书。

军衙里巡逻防备严密,对他而言却如出入无人之境。一路避开巡卫,直奔周健的密室而去。先前打探消息时,他便已摸清了内中布局。这次更是手到擒来。

有了文书上的印章,仿个一模一样的王印,对元禄来说根本就是小菜一碟。毕竟这位墨家出身的饿鬼道第一机关天才,闭着眼都能做出可以自己动的机关。仿个王印,不值一提。

但丹阳王同亲信传递密信所用的核对手段,当然不会只有一道可轻易仿制的王印。内中必然还有更难破解的密语和关窍。

宁远舟仔细检查了密信,闻到信上有奶味,便猜到丹阳王多半时用沾了奶的笔写的谜语。此类手段,他也算见多识广,凑近烛火一烤,信上果然便显出了字迹。

至于如何解读密语——早在收到总堂那边飞鸽传书时,宁远舟便料定丹阳王那边的使者并未走远。当即便派出孙朗,前去拿人。有周边地狱道提供情报,昨日夜里,孙朗便捉了个之前送信的信使,带回来。

钱昭仔细盘问一番,之后对着密语琢磨了半个时辰,就解开了密语上的关窍。

如意见过钱昭把脉开药,也见过他的功夫,一直以为他是使团里的大夫,兼任宁远舟的副手。闻言不由好奇,“钱昭还会解密语?”

于十三一笑:“嘿,他除了是张死人脸,看病开方、琴棋书画,坑蒙拐骗,什么都会一点!”说话间,两人已奔到驿站院外,如意勒缰减速,扭头又问道,“这个李代桃僵的主意,全是宁远舟想出来的?”

于十三得意洋洋:“当然,真使团摇身一变就成了假使团,姓周的还得恭恭敬敬送我们过关!怎么样,不赖吧?”

如意滚鞍下马。虽也觉着这计策巧妙,然而步骤不免太多。随便哪个环节出了差错,就是白忙一场。远不如杀人来得干脆利落。

“不怎么样。明明杀了周健就能办到的事,你们偏要折腾出这么多麻烦事来。”

于十三追在她的身后,还想替宁远舟解释几句,“可那天你走后,老宁就算过了。就算杀了周健再闯关,我们也一定会折损二十人以上的人手。就算周健事后回过神来,我们到了徐州也就安全了。那边的刺史是章相的人,周健不敢过追过来。”

“可要是还没过徐州就识被了呢?

“老宁也算过了,可以改走天星峡的小路,那里他地势熟,不是山道,也不是周健的大本营,就算硬拼,大伙儿的死伤也会比硬闯涂山关小上不少。老宁是真把大伙儿当兄弟,我们中间任何一个人出事,他都不愿意。所以才宁肯智取,绝不硬来。”

他一口一个老宁,显然早已被宁远舟收得服服帖帖。如意淡淡一笑,“把手下当兄弟?市恩而已吧。”

于十三这一次却没有插科打诨,他突然站定,正色看向如意:“不是故意卖好,他是真把我们当兄弟。”

如意怔了一怔。不料有人、更不料会是于十三这样的浪子会认真相信,并且替……替一个心机深沉的间客头子作解释。她也是朱衣卫出身,她太清楚这一行究竟有多凶险诡谲。她不解——做他们这一行的,当真能对谁全心交付吗?

于十三却似是看出了她的心思,道:“做咱们这一行的人,谁都不是傻子,谁真的会和我们同生共死,大家心里都门清。老宁是武功好智计高,可单凭这两点,他也坐不上堂主的位置。当年饿鬼道的火药库炸了,是他冲进火场,断了四根肋骨,才把五岁的元禄和一堆熏晕了的机关师从灰堆里扒拉出来;先帝中了宿国献来嫔妃的毒,天道老道主畏罪自杀,也是他临危请命,立了生死状,十天之内查出了真凶,这才保住了全道上下的性命。老宁能二十啷当就坐上堂主的高位,不单是宋老堂主的扶持,也是六个道的兄弟齐心协力,把他抬上去的。”

如意沉思了半晌,似是隐约明白了些什么,“所以你们几个肯跟他去安国救皇帝,也是因为这个?”

于十三点头:“自然。”却忽然又嬉皮笑脸起来,“不过,我们多半是捎带的,老宁其实是舍不得得美人儿你受伤。那天你一说你要去刺杀周健,他一下子就紧张起来了……”

如意无语。不再理会他,转身大步走向院子里。

使团早已准备完毕,得到于十三的消息,立刻向着涂山关进发。

这一出李代桃僵之计着实巧妙,非宁远舟这般狡诈周密之人,决然想象不出。

但实际操作起来,却也有诸多困难。

马车上,如意仔细将宁远舟的计划说给杨盈听,杨盈听完便惊住,只觉得匪夷所思,“我明明是真的,还要扮成假的?”

“对。这样过关,损失最小,最安全。”

杨盈立时便紧张起来。虽说她本来就是个女扮男装的假皇子,此行的任务便包括要骗过安国君臣。但……他们这不是还没到安国吗,她还有时间仔细向如意学习。眼下却是要她以“真”乱“假”,当面就对人行骗。

想到这里,初出茅庐的礼王殿下舌头都开始打结:“可可可是……”

如意拍了拍她的手,淡定地安慰:“你不用害怕,你本来就是假扮的礼王,仓促之间有点破绽反而正常。到时候只要不说话,看宁远舟眼色行事就是。他特意留在军衙没回来,就是为了稳住周健。他得不断地跟周健说话,才能让他没功夫发现不对的地方。”

有宁远舟顶在前面,杨盈也只能强自镇定下来:“好。那杜大人呢,他是使团长史,万一他露馅了怎么办?”

杨盈心中暗想:比起“万一”,似乎更该问——以杜长史之古板方正,究竟得怎样才能让他不露馅啊!

通往涂山关的树林边,这个以真作假的使团缓缓停靠下来,接受游骑将军周健的验看。

周健在宁远舟的陪伴下便走边看,走到身形圆润白胖,表情却方正古板的杜长史面前时,游击将军停住脚步,扭头问宁远舟,“他就是使团长史?”

被如此轻佻对待,杜大人惊愕且不快,一眼瞪过去:“本官是四品尚书右丞,你不过是一游骑将军,竟敢在本官面前无礼!”

……也算是,预料之中。

宁远舟早有准备,立刻上前对周健低声耳语道:“他是真的,原本致休在家,我假传皇后旨意调他出来任长史,他还以为自己带的是真正的使团。”

周健恍然,悄悄向宁远舟比了个拇指,低声叹服:“半真半假,这样才能骗倒安人,高!”

他忙向杜大人行礼:“大人见谅,下官忙于军务,一时之间有失礼数。”

宁远舟也出言安抚:“杜大人,咱们行程紧急,您瞧在周将军忙着安排的份上,就宽宏一二吧。”便将周健从杜长史跟前引开,“将军这边请。”

杜大人只得不快让开。

周健看着仪仗整备,人员齐全的使团队伍,点头赞叹道:“不愧是宁大人,不愧是六道堂,这么快就能整治出这么像模像样的一个假使团,连我都差点被骗倒。”

宁远舟谦逊地笑着:“仓促之间找来的人,还是不够好。侍卫瘦的瘦,瘸的瘸,老的老,小的小。”他引着周健依次从高高瘦瘦的于十三、故意站不直的孙朗、粘了半白胡子的钱昭和多少有些乳臭未干的元禄面前走过,最后来到杨盈的面前,“还有这个礼王,也不太像样。”

如意悄悄向杨盈使了个眼色,杨盈忙紧张地对周健笑了笑。

周健打量杨盈,点头:“是还差了点。只能辛苦宁大人路上再好好调教了。”

宁远舟看了看天色,笑问道:“时辰不早,得出发了。关口那边,周将军安排得怎么样?”

周将军拍拍胸口,豪迈道:“放心,我亲自送你们过关,保证除了我,谁也见不着你们的真面目!”

周健亲自护送着使团一行人来到涂山关前,他抬手示意,立刻便有人指挥着数十名守关士兵迎着两侧青山斜排成列,同时背对着道路。果然无一人能看到底下通关的使团成员。

士兵们长长的影子落在涂山关门前的道路上。

仰头只见两侧青山相对,松萝倒挂。天空逼仄,地上雄关据断山谷,却是堂皇巍峨。使团众人纷纷凝神戒备,安静迅速的通过了关卡。

待所有人马都过关之后,宁远舟便也催动马匹,向周健抱拳道谢,“周将军果然考虑周全,多谢。”

周健笑道:“大人过奖。”

宁远舟又道:“我刚才收飞鸽,真使团现在三里驿附近,拦阻他们的事情就拜托将军了。别忘了殿下的深意:拖慢行程即可,千万别出人命。”说着便又附耳过去,低声道,“真使团为防盗匪,带的黄金有真有假,马腿上烙了万字印的那几辆是真的。将军可自便。”

周健一怔,意识到宁远舟这是在为他开方便之门,不由笑道:“宁大人真是个妙人!”

通关之后,宁远舟自马上回身,向关墙上的周健拱手行礼。远远可望见周健笑容满面地向他挥手道别。

宁远舟回过身来,脸上面容立刻便严肃起来。他一抽座驾,飞驰到队伍前面,下令道:“全速前进!尽快在他们反应过来之前离开宿州!”

众人道一声:“是!”便立刻催动马匹。

一时间马蹄纷飞,车轮辚辚。使团身后很快便腾起滚滚烟尘。

马车上,杨盈探身出来,也回望着关墙之上的周健。犹然不敢置信,“我们就这样过关了?别说刺客了,连盘问的人都没有!”

元禄策马奔腾在侧,笑嘻嘻地问道:“好玩吧?这就是为什么大伙儿都喜欢跟着宁头儿干活!”

杨盈激动不已,拼命点头。

如意也掀起车厢另一侧的窗帘,看向队伍前方正纵马策骑的宁远舟,脑海中不由自主便又响起了于十三的话。她一时陷入沉思。

身后巍峨涂山关渐渐去远,不多时道路一转,便已消失在连绵青山之间。

日落时分,红霞漫天,暮鼓低缓悠长地回荡矮阔楚天、重重宫阙之间。

宫城之中,丹阳王正往大殿走去。身后有侍从匆匆奔来,向他送上一封密信。丹阳王拆开看后大怒:“荒唐!”

他徘徊几步,便下定决心,吩咐侍从:“孤得马上出宫处理,朝会孤就不去了,你去传话,就说孤突发急病。”

他快步行走在两侧高墙耸立的宫道之上,向着宫门外去。半途忽见裴女官迎面走来,他意图避让。裴女官去停步在他身前福身一礼,低声告知:“皇后殿下有请。”

丹阳王怔了一怔,却也很快明白所为何事——萧妍一向聪颖干练。他这边既已得到消息,萧妍那边怕也已然听说原委了。

只是这一次,他当真能解释得清吗?

果然,他一踏入皇后宫中,萧妍便霍然转过身来,眼含怒意:“是你下令让周健截杀使团的?”

丹阳王叹了口气:“如果我说我没有,你信吗?”

萧妍冷笑:“周健是你表兄的连襟,不是你还能是谁?!”

丹阳王沉默了片刻,再次抬头看向萧妍。他说话一向温润恳切,纵使此刻受了冤枉,语气也并不激烈。他只反问:“我们一起在御书房念了六年的书,我是什么性子,你应该很清楚。阿盈是我的亲妹子,我怎么可能是那种谋害血亲的人!”

萧妍却是毫不动容:“以前的你是不会,可现在为了那把龙椅,你只怕恨不得让你亲大哥现在就死在安国,阿盈一个小丫头,又算得了什么?别绕圈子,回答我,是不是你下的令?”

丹阳王便直视着她,回答:“不是我。”一顿,又道,“是我舅舅永平侯那边背着我干的。我就算要动手,也不会选在使团还没离开国境之前。”

萧妍原本还有所期许,听他后半段话,不由失望至极。她闭目压抑心中情绪,只恨杨行健绝情:“说到底,你还是想让阿盈死,还是想让圣上回不了国!”摒去一切不必多言的私心,她再度睁眼看向丹阳王,厉声道,“你跟我怎么斗都没关系,但是我不许你对阿盈下手,她只是个什么都不懂的小姑娘!”

丹阳王点头:“我刚才本来就是要去永平侯府,让我舅舅马上停手。”

萧妍便让开道路,放他离去:“你最好别骗我。否则——”

丹阳王走了两步,却突然停住脚步,再次看向萧妍。温润的黑眸子里,一如既往并无什么激切的情绪。

“我一直想问你一个问题。记得当初父皇给你和他赐婚的时候,你并不情愿,甚至还试图逃婚。入宫之后,你也一直对他不假辞色,相敬如冰。可现在,你为什么处处做出一副深情贤后的样子,难道突然之间,你就喜欢上他了?”

萧妍目光冷漠:“身在皇家,从来就没有‘情爱’两字。我喜不喜欢圣上并不重要,但只有他,才能让我成为大梧最尊贵的女人。”

丹阳王静默片刻,回身面向她,道:“如果你我联手,你可以继续做皇后。”

萧妍一怔。

丹阳王上前一步,握住了她的手:“阿妍,你聪慧如斯,我不相信当年你看不出我对你的……”对上萧妍怔怔看着他的眼睛,他顿了一顿,眸光柔缓,低语道,“你知道,我一直都没有娶正妃。”

少年时同窗就读,青梅竹马两小无猜的记忆忽就被唤醒过来。那么遥远,却又仿佛还在昨日。

两人对视着,一时间都说不出话来。只气氛渐渐胶旎。

可突然间,萧妍抽出了手,眼中柔软似是被什么东西扑灭,她平静道:“可是,我更想做太后。”她轻抚着自己的肚子,“做皇后,我的尊荣只能来自于你的宠爱;而太后的权利,在他十八岁之前,一直都只会在我自己手里。”

丹阳王凝视了她很久,坦言道:“我只是不想他回来,但并不想和你为敌,更不想他死。所以就算我知道你和章崧联手,找了宁远舟去救他,也没有阻止。”

萧妍点头:“我也是。否则,我刚才就应该拿着宁远舟的密报闹到朝会上去,而不是先来问你。”

听着像是示好的话,可在彼此耳中,却都是心知肚明的威胁。

两人对峙着,互不相让,空气中若有火花迸溅。

良久,丹阳王突然一笑,“很好。”

他终于转身,大步离去。

入夜之后,使团车队点起火把继续赶路。

一路多山。车轮滚在碎石的路面上辘辘有声,不时便一个颠簸。马蹄声哒哒追随在侧,时停时走。已有人翻身下马,小心地牵马前行。傍晚时尚还稀薄的雾气渐渐浓厚起来,已有些看不清前路。不知前方漆黑之处,是否藏着悬崖。

车队越前行便越艰难缓慢。

孙朗从前方探路回来,驱马上前,向宁远舟禀报:“前面是个谷地,雾重路滑,再继续走的话,马可能会失足。”

宁远舟点头,抬眼看向前方。这一路上虽无人抱怨,但走到此刻,也已然人疲马乏了。

“看来今晚无论如何赶不到天星峡了,”他抬手一指远方黢黑树林,道,“选个高一点的地方,就地扎营吧!”

不多时众人便在树林边的高地上扎好了营帐,胡乱用了些饮食,便横七竖八躺了一地。

如意看了一眼在帐中熟睡的杨盈,悄悄打起帘子走了出去。

营地不远处一块裸露的巨石上,宁远舟抬手放飞了一只信鸽。正要回营,转头便见如意走了过来。

他有些疑惑:“找我有事?”

“今天是第十天了。”

宁远舟一怔,才想起如意说的是他身上的一旬牵机。便道,“毒性还没有发作,只要明天能过了天星峡,到了徐州,我就能拿到解药。”

如意盯着他,半晌方道:“你最好别骗我。”

意识到她竟然还想着借他生孩子的事,宁远舟有些无奈:“你最好彻底放弃那个念头。就算不涉情爱,六道堂也有条铁律,执行同一个任务的同伴之间,不可以有任何暧昧。我身为堂主,不可能坏了规矩。”

“我是朱衣卫,不用守六道堂的规矩。”

宁远舟笑看着她:“可你现在也是我的同伴。”

如意沉默片刻,忽就仰起头来,问他:“我真就那么差,差到一点都不能打动你吗?”

四面漆黑寂静,只远方不时传来兽鸣声。朦胧月色之下,天地间仿佛就只有他们两个人。如意仰头望着他,肌肤如雪,眸光似水。她没有再做妖娆之色诱惑他,然而就这么平静——或许隐约还带些不甘地望着他,容色便已足拨动人心了。她本来的模样,也确实是最动人的。

宁远舟看着她,突然便鬼使神差般道:“不,你很美。甚至可以说是我平生遇到过的最大的诱惑之一,我要花费很大的力气,才能拒绝这种诱惑。”

“那你为什么要拒绝?我又不会害你。”

“别人不不明白,可你应该明白的,任尊上。”宁远舟道,“在我们这种人的生命里,每一份突如其来的幸运都意味着危险。你看中了我这副皮囊,我脸上很是有光。可天底下,有的是比我条件更好的男人。你我之间最安全的相处方法,就是各自完成各自的承诺,然后各自安好。”

“你最好信守承诺,要不然我——”

“要不然你就会杀了我。”宁远舟截过话来,“换个说法好吗?耳朵都快起茧子了。”

“谁让你在孩子的事情上就骗了我。”

“那不一样,那次我可没有起誓。”宁远舟说着便挑眉一笑,“而且,我也没想到你会那么好骗。”

如意本欲生气,但一看到宁远舟的笑容,不知为何也笑起来——这男人笑起来,眼睛里盈着星光,俏皮又温暖。

气氛便也为之一松。

笑完之后,宁远舟跳下大石,道:“我该去换孙朗的班了。”

如意忙也跟上:“我和你一起去。”

孙朗和宁远舟换过班,便也打着哈欠回到营地里。

他和衣躺下,旁边丁辉听到动静,半睁开眼睛。见不远处宁远舟和如意一道举着火把巡查,便歪着头看了一会儿。

丁辉忍不住就捅捅孙朗:“哎,你说,宁头儿不许我们在任姑娘面前招摇,是不是因为他自己心里,其实已经有点后悔了?”

孙朗闭着眼:“闭嘴。”

“大家伙儿可都在下注呢,赌宁头儿最后会不会从了任姑娘。”

“我叫你闭嘴。”

丁辉只得不甘愿地合了眼。

突然,左边有人塞过来一块碎银子,“我赌不从,之前跟宁头儿好的那个裴女官我见过,温温柔柔的,宁头儿喜欢那样式的。”

丁辉还没回答,孙朗就闭着眼丢过来一颗金豆子:“我赌两贯——从了。”

丁辉胡乱接下金豆子,惊喜地扭头问他:“为啥?”

四面也霎时间冒出一大片脑袋,众人纷纷挺着脖子好奇地等孙朗开口。

便听孙朗淡定道:“六道堂历来都不许猫狗出入。可那天我在驿站喂猫的时候,如意姐也过来摸了两把。她说她之前也养过猫,有一只还是简州的名种。宁头儿要是跟她好了,没准以后我就能在六道堂摸到猫了,那皮毛,那手感……”他说着便陶醉起来,熊一般健壮的汉子抬起手,虚空摸了两把,美滋滋地一翻身,仿佛将脸贴在了猫背上。

众人忍不住一个恶寒,纷纷打了个哆嗦,赶紧躺了回去。

宁远舟和如意一前一后走在林子里。巡查这一路上,如意始终心事重重,却一直沉默着。

宁远舟举着火把走在侧前方,目光向后瞟了一眼。道:“有什么想问的,就直说吧,都跟着我走了那么久了。你不累,我都觉得累。”

如意犹豫了一下才开口:“我想问,你是怎么能和于十三他们处得那么好的。我知道你救过他们,可光是同生共死过,他们就那么相信你吗?”

宁远舟脚步顿了顿:“为什么突然想问这个?”

如意目光中竟有一丝迷茫:“娘娘以前总说我上辈子是一把剑,所以天生不会和别人相处。所以她才一直护着我,提拔我,不让我早死在朱衣卫的内斗里。她死之前,要我学着改,可我还是不会。无论是跟我义母,还是跟玲珑,明明很努力了,但还是觉得跟她们之间隔着一层纱。”

她把手放在自己的小腹上:“可我以后是要当娘的,我不希望我跟孩子也是这样冷冰冰的。”她仰头看向宁远舟,面带期待,“所以,你能不能教教我?”

在一些事上,精准娴熟至极。可在某些情感上,却又生涩之极——早在相识之初,宁远舟便已隐隐察觉到如意身上的这种不协调。相处日久,了解也渐渐增多,许多猜测已得到验证。

此刻他看着一脸求知的如意,一阵浓浓的怜惜之情突然涌上心头。他轻声问道:“你想过昭节皇后为什么要你生孩子吗?”

如意一怔:“没有。”

“为什么不想?”

如意理所当然道:“娘娘要我做什么,肯定是为着我好,我想那么多做什么?”

宁远舟顿了顿,转而又问:“那你喜欢孩子吗?”

“自然是喜欢的。”

“说真心话。”

如意想了想,只好承认:“好吧,其实没那么喜欢。我最讨厌孩子哭。娘娘只生了二皇子一个,我本来该喜欢他的,可每回陪他玩的时候,我烦都烦死了。大一点的少年,倒是还能忍。”

宁远舟道:“你说昭节皇后很了解你,可你认真想想,她为什么会勉强你去做一件并不喜欢的事?”

“我也会勉强杨盈做她不喜欢的事啊。这就跟练武一样,一开始谁都不喜欢,后面就习惯啦。反正,娘娘吩咐的事,我绝对会做到。”

宁远舟哑口无言,只得道:“我在安都潜伏的时候就发现,你们朱衣卫在听令行事这上面,真是出色;对上司的吩咐,简直是绝对服从,一字不改。”

如意反倒觉着他很奇怪:“当然了,所有人进朱衣卫的第一天就要背诵‘不从上令者,死’,难道你们六道堂不这样?”

宁远舟笑着摇头:“你觉得十三、元禄他们,谁把我的话当回事了?”

如意一笑:“还真是。你就是管不好手下,所以当初才被赵季给骗了,落到下狱充军的下场。”

宁远舟做出受伤的表情。

两人不由同时失笑。一边说着,一边渐渐走远。

说着笑着,如意忽地感叹道:“其实我以前的朱衣卫下属虽然听话,也真正追随我的并没有几个……”

直到一轮巡查结束,有人上前来换值,两人才道别。

宁远舟看了一眼如意的背影,转身走到树林一角,在元禄身边和衣睡下。

他才转身走到树林一角,在元禄身边和衣睡下。

元禄原本闭着眼在睡,此时突道睁眼:宁头儿,你不对。。

宁远舟一怔。

元禄笑道:“你刚才看如意姐的眼神,和以前不一样了。你还故意扮鬼脸,逗她笑……嘿嘿。”

宁远舟揉了一把他的头:“小孩子别胡思乱想。”

夜色下,元禄那双猫似的黑眼睛晶晶亮:“你要是不告诉我实话,我就会一直胡思乱想。”

宁远舟沉默不语。

元禄便道:“好,你说不出来,那我来问。老实招来吧,你现在对如意姐,是不是有一点那个了?”他举起两只手,“是,你就看左手。不是,你就看右手。”

宁远舟的眼睛立刻便转向了他的右手。

元禄气馁,不解道:“为什么啊?如意姐那么厉害,你干嘛不喜欢她?”

宁远舟闭上眼睛睡觉:“不为什么,你十三哥、钱大哥也厉害,我也没喜欢上他们啊。”

“这就是不是一回事!你说说,凭什么,你凭什么不喜欢她?”

宁远舟无奈,只得说道:“因为她的身边注定不会宁静。”

元禄一愣——这算什么理由?

宁远舟却又睁开了眼睛。护卫们没扎营帐,这一日他们都是幕天席地而睡。不知何时雾气散去了,睁眼便能看见漫天繁星。宁远舟有些陷入沉思:“她是我知道的最完美的刺客,冷静、狠辣、聪慧、敏捷,几乎没有缺点。我还得记当年在卷宗里看到她资料时候,那种惊艳的感觉,一月三杀节度使,七日令楚披国孝。那时候,我就很想会一会那位任左使,看看我和他之间到底谁更厉害。可我从来没想到,任辛居然是个女子。她就像一头生来就是为了猎杀的豹子,”不知不觉他便说得眼睛发亮,意识到自己已心情激荡起来,他不着痕迹的顿了顿,控制自己归于平淡,“……这样的人,身边注定会腥风血雨,我呢,干完这一票,就要辞官归隐了,自然是离得越远越好。”

元禄不解:“可是,大伙都觉得你们之间的眼神不对啊。”

“……遇到漂亮的姑娘,谁都会多看两眼。”

元禄打了一个哈欠,“才不是呢,你待她那么好,有时候比待殿下还好。”

宁远舟沉默片刻:“我那是可怜她。”

元禄又打了一个哈欠,已有些睡意朦胧:“啊?可怜?”

宁远舟叹了一口气:“她以前是白雀,很精通怎么诱惑男人,要说我一点也没动过心,那是假的。可是,我更觉得她很像你做的机关木偶人,只知道执行命令完成任务,可自己为什么跳,为什么跑,却从来没想过。她一定是在朱衣卫受过很多的苦,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所以,我虽然一点也不喜欢她,但也想照顾她。我想让她知道正常人的生活是什么样子,知道除了杀人和生孩子,这个世上其实还有很多有意思的东——”

话还没说完,他却停住,原来元禄不知何时早已睡着。

宁远舟失笑,给他盖好披风,却又不经意间再次看见手背上如意留下的咬痕。凝视了好一会儿,才又笑了笑,重新入睡。

旭日初起,透过林中薄雾浓荫,落下一道道晨光。

使团在晨光和鸟鸣声中醒来,打着哈欠收拾好行礼,简单的晨炊过后,准备动身。

忽有一只飞鸽落在宁远舟身边。看到鸽腿上血红色的脚环,宁远舟心中不由一紧。

他迅速接下密信,匆匆扫视过后,脸色一变——周健前一夜已发现中计,勃然大怒之下,已经带着上千大军追赶过来。

大军浩浩荡荡的奔驰在山谷间曲折狭长的官道上。

游骑将军周健一身盔甲,策马奔跑在大军最前方,脸色铁青,不停的挥动马鞭。

他身后,留着小胡子的参军催动马匹紧赶慢赶地追上他,提醒,“将军慢些,后面的军士跟不上了!”

周健豹眼圆睁,满脸怒气,呵道:“就算跑死,也得给老子跟上!老子英明一世,竟然被宁远舟这个混帐玩了招瞒天过海……驾!”他说着便再度加鞭,窜了出去。

大军只能狂奔着跟上他的速度,队伍在官道上越拉越长。末尾步兵阵中有不少人力竭摔倒,被同伴扶起来,又跌跌撞撞追赶上去。

树林间的小道上,使团车队也在急速奔驰。

消息传来之后,宁远舟立刻下令出发。所有人都知道事态紧急,相互帮助配合着,抓紧赶路。

所有马匹都是两人共骑,马匹不够的便坐马车。不断有人收拾好东西把行李扔上车,自己也奔跑着攀爬上去。车上之人援手相助,很快所有人便全数跟了上去。

宁远舟跟在队伍最末指挥着,“能上马上马,能上车上车!谁也不许步行!就算跑死了马也不许停,务必要以最快的速度进入徐州地界!”

见身后再无旁人了,才快步追赶上去。钱昭驾车控着车速,跑在队伍最后。见宁远舟钻也进车厢里去了,这才催马加鞭。马车绝尘而去,很快便追上大队。钱昭便将马鞭递给身旁侍卫,自己也跟着钻了进去。

颠簸的车厢内已经铺开了地图,使团四人和如意齐聚在一起,商议着对策。

元禄点起一个火折子,拿出窗外,观察着火折子上烟气在风中消散的速度,很快便算出了车速。

“马车一柱香能跑三十里上下。我们现在离徐州一百八十里,至少还有得两个时辰。”

于十三接口道:“飞鸽出发时周健已经过了十八里铺,也就是说,他现在跟我们只差一个时辰的脚程。”

钱昭依旧面无表情,转头看向宁远舟:“我们一定会被追上。这一场硬仗躲不掉。”

宁远舟点头:“那就按备用计划,放弃大道,改走天星峡去徐州!”

一直靠在窗边观察周边地势的如意突然伸手探向元禄的腰囊,“借你两颗雷火弹。”

不等元禄回答,她便已掏了两颗雷火弹,飞身跃出车厢。

众人都是一怔,纷纷抢到窗边看她到底想做什么。唯有宁远舟动也没动,继续观察着地图,皱眉思索。

如意如蜻蜓点水般,踏着路上马车和两侧山石,轻巧地跳跃到山道狭窄处一棵两三人粗的大树边。

她飞速观察了一下大树的生长方向,便挥剑在树根处砍出一个缺口,放入一颗雷火弹。而后飞身远离,自空中向着缺口处掷出另一颗雷火弹。两弹相撞,轰地炸起一声惊雷。

大树应声而倒,刚好在使团队伍最后一匹马通过后,砸在了山道上,截断了来路。

如意飞身几个起跃,重新回到马车里。看向众人:“现在又多了半个时辰。”

钱昭立刻回神,探出车窗高声提醒:“孙朗,前面看到合适的地方,照做!”

如意坐稳后,便又抬头看向宁远舟:“说清楚你们想在天星峡怎么打?”

宁远舟看向面前地图。

马车正奔跑在从宿州通往徐州的官道之上。官道后方通过涂山关和宿州相连,向南过淮河,通往江北。这是一条孤道。但向北去不远,通往徐州的官道旁,却有一条穿过峡谷,同样通往徐州的小道。

这条峡谷两侧青山绵延,当中最狭窄的一段山谷,便是“天星峡”。

“他们有一千人,而我们除掉公主、杜长史和不会武的,能动手的只有五十人。”宁远舟指了指地图上的岔路口,道,“如果我们在这里分成两路,他们也会分兵,这样就只有五百追兵能进入天星峡。十年前我来过这儿。天星峡长三百丈,但最窄处不过三丈,仅能容四匹马并肩通过。”他又指了指天星峡沿途险峻之处,道,“若是我们在这里、这里、和这里设计埋伏,就可以截断周健的长蛇队伍,前后呼应,就能以少胜多。”

如意点头,又问,“你预计这一仗会折损多少人?”

宁远舟原本是为避免折损,才拒绝了如意的刺杀闯关提议。但现下看来,死伤已是无可避免。

虽说当日做下计划时,已做好了“万一”的准备,但想到之后的苦战,宁远舟也沉默了片刻,才看向如意。

“不好说,但肯定比硬闯涂山关少。对于实在无法避免的死伤,我只能尽全力让它变得更有价值,这就是我身为堂主的职责。而且,只有赢下这一仗,才能让丹阳王短时间之内再无余力给使团添绊。”

如意却没有再同先前那般与他针锋相对起来。想了想,又道:“过关的时候我也观察过。周健手下有三成士兵皮肤都很白细,应该是刚从南方新调过来新兵。想来他的老部下在天门关一役中也损失不少。新兵多半缺少训练,这样一来,他那边的战力也会大打折扣。”

钱昭深深点头,于十三竖起了大拇指。

于十三抢先道,“那我找个矮个子假扮殿下,从大路尽量引开一些周健手下。”

元禄也道:“我行李里带了些机关,可以在峡口安排布置。”

钱昭道:“我护卫殿下和杜长史先去徐州安全的地方。”

如意问道:“需要我做什么?”

众人都看向她。

于十三道:“美人儿,你毕竟是褚国人,帮着防防刺客没问题。可这是我们梧国的内斗,呆会儿又是一场大战,万一刀剑不走眼……”

如意抬眼看向宁远舟,道:“你说过,我们是同伴。”

宁远舟愣了一愣,如意目光那么的坚定纯粹,他便加之以相同的信任:“好,你来负责刺杀。第一目标,周健。第二目标,他手下的军官。”

如意抿唇,轻轻点了点头。

天星峡外,使团车队已在峡谷入口前停靠下来。

任务分派下去,众人各自忙碌准备起来。宁远舟安排孙朗带人去各处设置埋伏和机关。

剩下的护卫和士兵留在入口处准备陷阱。一些人忙着在路上挖着坑,一些人从道旁树木上砍取枝条削成尖利的树桩。丁辉则带着几个人,从商队马车上搬下来一只硕大的牛皮口袋,商量着:“装一半水够吗?”

元禄指点完众人挖陷阱,便坐在路旁大石上挨个调试连弩。五十人对五百人,可想是一场苦战,短兵相接前,能用机关和陷阱杀伤的敌人越多越好。

元禄调试完连弩,想了想,便又摸出腰间袋子掂了掂,估算了一下雷火弹的存量。

如意一个人坐在溪水旁边,在山石上仔细地打磨着三把剑。

不远处的使团马车前,钱昭也在向杨盈和杜长史解释眼前的状况和他们准备好的对策。

周健此行有两个目标——杀死礼王和夺取黄金。诱使周健分兵的关键,自然也是这两样。

于十三已带着他准备好的假礼王,乘上杨盈的马车,分一路兵马去官道上诱敌了。

而钱昭的任务便是保护着杨盈和杜长史,轻装简从,不被察觉地尽快赶到徐州。

局面凶险,且已迫在眉睫。尽管早已预料到此行必不太平,事到临头,杜长史还是面现惊惶。

他已做好一去不回的准备,却不料自己竟还有可能走不出国境已被乱臣贼子所害。他死也不要紧,可万一连礼王殿下也遇害……

杜长史不由看向杨盈。

而杨盈看着雪亮的剑刃,脸色也变得惨白。却突然一闭眼,强令自己镇定下来,大声道:“不,我不走!”

杜长史一惊,规劝道:“殿下!”

杨盈却一径奔到宁远舟面前,仰头道:“远——宁大人,孤不想和杜长史、钱都尉先走,孤要留下来,和大家一起同生共死!”

宁远舟晓之以理:“听话。我们的职责,就是护卫你和杜长史带着黄金安全到达安国。”

“可是我是使团的首领,我要是离开你们自己逃命,那成什么话?如果你们有什么万一,单凭钱都尉一个人,难道就能保证我和杜长史在安国平安无事吗?可我们要是留下来,你们多一个钱都尉,就多一分胜算!”

宁远舟愣了愣,面露迟疑。

杨盈道:“远舟哥哥,你一直叫我要勇敢,敢承担,这回我好不容易不怕死了,你就让我跟大伙儿在一起吧!”

“她说得对。”如意的声音也随之传来,她已调整好兵器和状态,正要来寻她的小徒弟,恰听到杨盈和宁远舟的对话。便看向宁远舟,道,“你有你的职责,她也有她身为皇族必需肩负起来的责任。现在让她见见大场面,到安国后就会更镇定。”

宁远舟眼光一闪,终于不再坚持。重新分派任务:“钱昭,你来负责中队。”又对丁辉道,“待会儿你带礼王殿下跟杜大人到山谷后面安全的地方。”

宁远舟转身继续忙眼前的事。

杨盈舒了口气。刚才一腔孤勇冲上来,已耗去她不少勇气。以她的聪慧,足以判断出自己必须留下,而后冲破胆怯果决地要求留下。但以她的阅历,却不足以想出留下之后,她能做些什么。一时竟有些茫然。

如意扔给杨盈一把匕首,道:”有箭射过来的时候,缩成一团,最不容易受伤。有人要伤你,向他这里下手。“她指了指自己的脖子

杨盈忙像烫手山药一样拿好匕首。

杜长史看到匕首锋刃上反射出的寒光,吓得倒退了两步。双手合什,低声念道:“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远方一支鸣镝突然蹿上半空。

宁远舟闻声回头,确认了一下方位,微微皱了皱眉,“于十三怎么才到位?”扭头看了一眼旁边燃着的线香,“比预定的时间晚了半刻钟。”

钱昭面无表情:“我刚才临时配了些寒凉的药,让他下在岔路口边的水塘里。”

四面之人纷纷侧目——大军连夜长途奔袭百里,必定疲惫不堪。到了岔路口,周健得确认使团往哪边去,必令士卒等待。到时士卒们看到水源,一定会迫不及待去盛水饮用。

钱昭目光一抬下巴,冷酷可靠:“都是梧人,我不下毒——但至少可以让他们的战力削弱三成。”

钱昭所料不错。

周健大军等在岔路口前,张参军正忙着比对两条路上的车辙印,判断使团的去向。此时,士兵们终于能瘫倒在地缓一口气。看到旁边水塘,除了那些忙着大喘气,实在动弹不了的人,已狂奔了一日一夜的战马和士兵们纷纷贪婪地挤上前去饮水解渴。

周健依旧全副武装坐在马上,原地徘徊着,紧皱眉头。回头望见士卒们拥挤饮水,立刻喝止:“不许喝野水!只能喝自己带的,这水里可能有毒!”

士兵们才无可奈何地离开水塘。

跟在队尾的士兵倒了倒自己空空的水袋,低声向同伴抱怨:“走得太急,没装水。”

便有人悄声提醒:“反正将军在前面也看不见,你悄悄地去装一点就是。我刚才用银子试过了,没毒。”

士兵恍然,忙潜身溜过去,不一会儿便带了好几袋子水回来。周健号令传得太急,如他这般没带够水的不在少数。见有人带头,立刻便有其他人偷偷效仿。互相装了水传递分享。

不多时探子奔来急报,道是前方有农户说,半个时辰之前看到几十个人,护着一辆四驾马车从左边官道上走了

周健却有没尽信。

又亲自跃下马来,像只蛤蟆一样伏地,认真地察看车辙。观察了一阵之后,拍去手上尘土,道:“礼王的马车是四驾的,可往天星峡这条路的车辙印明显更深,他们应该是兵分两路,一路带着礼王,一路带着金子,等出了天星峡,再在徐州会合。”

张参军忙问:“那将军,我们该追哪一边?”

周健思考了一阵,终是舍不下那么大一笔黄金:“他们只有不到百人,我们瓮中捉鳖不成问题。礼王不管是死是活,都能跟殿下交代,可金子只有落到咱们手里,才是咱们的——你带三百人去追礼王,我带七百人去天星峡!”

主意打定,他立刻翻身上马,下令道:“出发!”

正喝水休息的士兵们只得慌忙起身跟上。

通往徐州的官道上,于十三带着一行人马埋伏已久。望见远方烟尘滚滚,立刻从高处跃下,吩咐众人:“干活!”

张参军带着骑兵追赶过来,远远看到一行人马正在路边休息。那一行人马察觉到他们追赶过来,慌忙护送着一个亲王服饰的人登上马车奔逃。

张参军精神大振,挥鞭一指:“就在那,追!”

他手下人马立刻蜂涌扑上,可刚奔到半途,就被隐藏的绊马索绊倒,一时间人仰马翻。随即高处箭矢如飞蝗般袭来,张参军一行人不及从地上爬起来,便已死伤惨重。侥幸存活的人连忙躲在马肚子后面,一边躲着飞矢,一边催促后方步兵援助。

然而先前佯装逃跑那队人马,却也杀了回来。

于十三身先士卒,在高处箭阵的掩护下,拔剑三下五除二便杀出一条血路,直冲张参军而去,不过几招交锋,就已将人擒下。

张参军脖子上比着剑锋,心惊胆颤地举起双手,高喊:“住手!放下武器!我们投降!”

他手下人的士气瞬间瓦解,纷纷束手就擒。

天星峡内,周健带着数百人马逶迤行进,峡谷路窄,行军速度越来越慢,周健正不耐烦要催促前方骑兵加快速度时,身后忽有士卒捂住肚子冲到路边大树下,扶着树干哇地呕吐起来。

随即前方也传来一阵骚乱——有好几匹马相继口吐白沫,软倒在地,堵住了去路。

周健正狐疑间,忽听不知何处传来一声尖叫:“我中毒了!刚才的水里有毒!”

闻声,先前饮用过池塘里的水的士兵们立刻人人自危。原本就有些闹肚子却还能忍住的人,立刻便觉腹痛如绞,哀嚎起来。有人慌乱叫嚷着求助:“我快死了!有药吗!”有人挤到路边抠嗓子呕吐。

队伍霎时混乱起来,道路原本就已十分狭窄,人马互相推挤,踩踏着甚众。

埋伏在山石后面的孙朗见状,功成身退,悄然溜走——原来那第一声呼喊,便是他趁乱发出的。

周健也被挤得东躲西避,他奋力控制住自己的坐骑,高喊:“安静!不要慌!继续前进!违令者斩!”

花费许多的力气,他才终于震慑住局面,重新聚集人马,整顿好队伍。却已是伤的伤,瘸的瘸。

把伤病安排在队尾,大军继续前行。

周围却变得异常安静。

周健也不由谨慎起来,放缓了马蹄。

峡谷中段终于变得开阔了些,但前面的路面似有些异样。

周健凝神看去,一眼便发现不对,忙抬手叫停人马:“等等,地上土好像是新的,可能会有陷阱!”他指了两名士兵,道:“你们去探探!”

两名士兵心惊胆颤地走上前,踏着泥土走过去。心都提到了嗓子眼,却什么都没发生。

他们平安走到对面,开心地冲着大军挥手。

周健见他们无事,精神也一振,一挥手,抢先策马,道:“冲!”

他身后骑兵也放下心来,跟在他身后策马奔腾起来。

然而那正是先前丁辉他们挖坑设陷阱之处。

之所以两名士兵没有触发陷阱,是因为陷阱下方并非中空,而是压着一个硕大的牛皮水袋。水袋之下有机关控制着一条绳,绳的另一端通向远方。

地上大队人马行进着,踏在陷阱之上的人马越来越多,牛皮水袋也越绷越紧。

又一只人脚踏上去,牛皮水袋终于承受不住重量,突然爆裂。

机关牵引着绳子瞬间绷紧,陷阱塌陷。地上人马纷纷落进陷阱中,跌落在铁蒺藜、尖桩上,非死即伤。还没来得及踏上陷阱的人马急着躲避,却哪里来得及?或刹不住马匹和脚步,直接掉下去,或是勉强刹住了,但因身后人没来及停步而被推挤下去。一时之间下饺子似落入陷阱,痛呼哀嚎之声连绵不绝。

周健走在前面,已经通过了陷阱,并未被卷入其中。

听见后方惨叫,却也被惊得面色惨白。强自保持镇定,号令众人:“稳住!继续向前!提防上面!”

然而那陷阱却是个连环机关,至此还没有结束。

陷阱下通向远方的绳子被掉落进去的人群压紧,此刻已经扯动了如蛛网一般蔓延向峡谷各处的机关线——而每一条线上,都连着一枚连弩。

布置在峡谷各处的机弩被击发了!

只见箭矢从四面八方铺天盖地的射过来,已通过了陷阱的人马,瞬间被笼罩其中,损失惨重。

藏在岩石后的元禄兴奋地一挥手。

宁远舟见时机成熟,手剑锋一转,反射光线,向如意发出信号。

几乎就在同时,如意自高处岩石上跃下,落地便踏着山石急冲而出,挥剑将离她最近的一名军官击杀。

一击之后,便继续前冲,瞄准了下一个有盔甲的军官而去。如鬼魅般穿行在千军万马之中,十步杀一人。血色渐渐染红了她身上白衣。

不断有军官中剑倒下,众人惊呼着:“有刺客,保护将军!”

周健面色惨败的牵缰后退,身旁亲兵们已举着盾牌围上来,将他团团护住。

如意又斩杀了一名军官,鲜血溅上她白玉般的脸庞。她抬手抹了一把,漆黑的眼瞳转动,扫向被盾牌护住的周健,眼中杀气四溢。如鬼魅一般在千军中穿梭,只冲着有盔甲的军官而去,十步杀一人,血色漫上了她白衣。

高处元禄有些忍不住了,回头看宁远舟:“宁头儿,要不要——”

宁远舟示意他稍等,一挥身边的小红巾。埋伏在远处的钱昭看到,立刻擂响了亲王卤簿的杖鼓,更有人敲起了金钹。宁远舟传信号示意埋伏在山谷各处的人手一起呼喊跺脚。回声交叠,如雷滚动,响彻云霄。一时间,山谷中似有千军万马在冲杀。

周健被盾牌团团护住,根本看不清前路,胯下马匹渐渐乱了方向。

他还想再整顿队列,高呼着:“不要慌乱!聚齐队伍,编成一线,齐心合力冲出埋伏才有生机!”

然而再而衰,三而竭。接二连三的死伤变故之后,士兵们早已人心散乱,各自忙于逃命。

队伍已被陷阱截成两端,首尾不能相顾。有的往峡谷外跑,有的往前路奔,混乱成一团。

宁远舟长身而起,下令:“动手!”

说完自己先提剑杀了上去。

使团众人也各自从埋伏的地方冲出来,分段截杀乱成一团的周健人马。

元禄身形灵巧,拿着机弩在乱军中飞蹿射击,还不时从腰间摸出雷火弹扔掷。口中还念着自编的童谣:“你拍一,我拍一,射只小鸟当烧鸡!”

雷火弹触地爆炸,周围一圈士兵应声被炸飞出去。

宁远舟一边砍杀着,一边将从山石上顺来的一柄剑扔给如意:“接着!”

如意扔掉手中已经砍杀得卷了刃的剑,飞身接过。行云流水般杀向下一名军官。一击得手之后,便向着周健的方向杀去。

钱昭右手抡剑,击退两名迎面而来的士兵,左手抄起手边一柄不知是谁遗弃在地的长枪,旋身一把掷出。那长枪贯空而去,将自他背后杀来的三个士兵扎成了糖葫芦。他看也不看,便再度抡剑旋身,将身前再次攻上来的两名士兵砍倒在地。

杨盈和杜长史躲在岩石后,看着眼前一幕幕血腥的场景,胆寒之极。杨盈捂住了眼睛,却又忍不住从指缝中向外看去。

不远处,两个明显不会武功的使团的成员被周健军围攻,他们正是杨盈的内侍,他慌乱地挥舞着手中的木棍:救命!

杨盈急了,对身边保护自己的丁辉:快去救他!不用管我!

丁辉一咬牙:殿下保重!转身持剑冲出。

杜长史眼看着杀戮发生在面前,却无计可施。瑟瑟发抖地躲在岩石后,双手合什,不断念诵:“我佛慈悲!我佛慈悲!”

附近有士兵察觉到有同伴正和丁辉缠斗,也赶来增援。两个内侍都已经受伤,丁辉以一敌五,狼狈之极。拼力砍倒了几个人,却到底寡不敌众,被剩下的两个人按在了地上。丁辉奋力挣扎抵抗着,三个人肉搏在一起。

眼见丁辉命悬一线,杨盈再也看不下去。一阵血勇冲上心头,她抖抖索索地摸出如意给她的匕首,奔了过去,闭着眼睛,冲着骑在丁辉身上的脖上便是一阵乱刺。

可她人小力弱,又全无章法,根本没刺中要害。那人受伤之后立刻反击,一把将她按倒在地,掐住了她的脖子。杨盈憋得满脸通红,拼命挣扎,却挣脱不开。

丁辉还在跟另一人缠斗,脱不开身,一时间竟是束手无策。

眼见杨盈命悬一线,忽然之间破空飞来一箭,压在杨盈身上的人应声中箭倒下。

杨盈咳呛着爬起来,却见远处杜长史不知何时也爬到了他原本藏身的岩石上,正挪着不甚灵活的身体,一手执弓,一手去捡掉落在地的箭。

他发着抖双手合什,然后搭箭弯弓射出,一箭正中正与丁辉缠斗的周健手下:我佛慈悲!

丁辉和杨盈都看傻了。

杨盈脱口问道:“杜长史,您怎么还会这个——”

杜长史恐惧、悲伤且愤慨。

“君子六艺里面也有射礼,我年青时研习过一阵。”他说着便老泪纵横,“丹阳王殿下怎能如此骨肉相残,逼得老夫这种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也……人心不古啊!”眼见地上又有人爬起来,自背后杀向丁辉,杜长史忙抖抖索索地再射出一箭。

再次命中。

也再次:“我佛慈悲!”

峡谷中,商队诸人仍在拼杀。

宁远舟臂上已经挂了彩。

他身后不远处,如意正奋力挥剑砍杀着向周健靠近,却有一名军官迎面冲来。那人身高马大,双手挥舞着流星锤,一锤锤断了如意手中之剑,另一锤正击中如意后背。如意当即吐出一口血来。

那人攻势不减,如意被逼到墙角,避无可避。元禄眼尖,远远看到,不假思索地狂奔靠近,把手中仅剩的一把机弩扔了过来,高喊:“如意姐!”

如意一个铁板桥,向后仰去,险险躲过砸来的流星锤。接住机弩后,一串连发,将那军官钉死在地。随即便从身旁拔了把剑出来,继续向远处的周健攻去。

冲出几步后,忽见有敌军正要自背后偷袭宁远舟。立刻身形一转,奔过去相助。一剑砍倒偷袭之人后,两人背靠着背厮杀。

如意道:“周健的防护太周密,我没法靠近,他们至少还有三百人能动!”

宁远舟看向远处没了机弩,只能拔剑和敌军缠斗在一起的元禄,难掩担心。但眼下局势却不容他去救援。

“擒贼必需先擒王,”他说,“我掩护你过去。”

两人挥剑,一齐向着周健的方向杀过去。

敌军仿佛杀不尽一般,不断攻上来。

元禄忙碌半日,已耗损了不少心力。此刻与人短兵相接,越发吃力,不住地喘气。

钱昭正以一敌五,他天生神力,抓住两个士兵,按住脑袋一撞,一次解决一双。

见元禄那边吃紧,忙转身奔去相助:“还撑得住?”

元禄脸色发白,摸出颗常吃的糖丸塞进嘴里,强撑道:“没问题。”

钱昭侧身一闪。杀过来的敌军扑了个空,一个踉跄。钱昭抡圆了胳膊一掌扇过去,将人拍翻在地。面无表情地念了句:“你拍三。”

——他在念元禄自编的童谣。

元禄笑了,举起一块石头拍在另一个士兵头上:“我拍三,拍烂这些大混蛋!”

孙朗已全身挂彩,仍在奋力血战。但他上臂受伤,已举不起佩剑。眼见敌军砍来,他避无可避,只能闭目受死。

突然间于十三从天而降,一剑砍断对方的兵刃,落地先潇洒地摆了个造型,一甩额前碎发:“对不起,最英俊的人,总是习惯来得晚一些。”

孙朗大喜,上去捶了他一拳:“你总算回来了!”

宁远舟和如意已经联手杀到离周健只有不到十丈的距离,两人都是血重霜衣,气喘吁吁。

而周健身前防御却是固若金汤。

此刻依旧遵从命令护卫在他身前的士兵,都是训练有素、悍不畏死的精锐亲兵,纵使周遭局面混乱至此,他们的阵法也依旧丝毫不乱。

分作两排,配合严密。或站、或蹲,齐齐搭箭,瞄准宁远舟和如意。一声令下,箭如暴雨般飞来。

宁远舟和如意躲在岩石后,挥剑挡掉雨点般落下的飞箭。竟是丝毫寻不到动手的空隙。

周健见他们浑身浴血,藏在岩石之后龟缩不出。便抬手一指杨盈和杜长史的方向,高声吩咐:“分十个人过去捉礼王!”

宁远舟一惊,然而使团所有人手都在和人缠斗,无人可以前去支援。一时间焦心不已。

如意观察着旁边的情况,提醒宁远舟:“必须马上拿下周健,不然大家都得死!”她抬手一指远处的高岩,“我要从那里借力,你来当垫脚的,用力把我扔出去!”

宁远舟一口否决:“不行!你人在半空,根本躲不了飞箭!”

“难道换你来?你比我重那么多,根本跃不过去!”

宁远舟挡去又一波飞箭,仍是拒绝:“那也不行,这是梧国的事,我不能让你白送性命!”

如意急道:“这是最有效的办法!”

“未必是最好的办法。你答应过,必需听我的命令行事!”

时近晌午,烈日高悬。热气自地面蒸起,血腥味弥漫开来。空气中甚至隐隐可见红色的雾气。

鲜血与残肢乱飞,到处都是砍杀和哀嚎之声。不断有人倒下。战斗迁延至今,局面已逐渐开始扭转。

越拖只会越凶险。

如意挥剑砍倒一人,忽地回头看向宁远舟。玉面染血,乌发扬起,黑瞳子里映着水一样的光。时间仿佛有一瞬间静止。她说:“宁远舟!如果你让我过去,我就不要你和我生孩子了!”

宁远舟大愕,就在这电光火石之前,如意已经跃向他,高呼:“帮我!”

宁远舟下意识反应,在如意足尖点至时,用尽全身力气将如意扔向远处的高岩。如意身在半空,足尖在高岩上借力一点,改变了方向,居高临下地扑向头顶并无防护的周健。

周健身边有几个亲卫反应过来,忙弯弓向如意射击,如意挥剑挡开。

与此同时,宁远舟也从岩石后冲出来,向着周健的方向猛攻过去

如意便在他的掩护之下,如鹰隼一般落下,一剑斩伤周健的肩膀,错身将他制住,横剑在他的脖颈上!

宁远舟此时也已经攻至近前,见如意得手,立刻高喊:“礼王殿下奉皇命出使,周健犯上谋逆,现已就擒!马上放下武器,可赦尔等之罪!”

他的啸声穿过了整条喧哗的峡谷,纷挠的人群一下子安静下来。

只听“铛”的一声,周健手下有一人丢下了武器。接着仿佛呼应一般,上百人纷纷丢下了武器,不再抵抗。

使团众人浑身浴血,劫后余生,欢喜至极,振臂高呼。

杨盈一身狼狈,兴奋至极地尖叫:“赢了,我们赢了!”

杜长史老泪纵横,双手合什:“我佛慈悲!”

于十三和孙朗互相搂着对方的肩,开心地笑着。

如意和宁远舟对视,第一次同时露出了灿烂的笑容。

在这一片欢腾之中,元禄也兴奋地挥舞着手中的机弩跳着。可突然之间,他脸色一变,晕倒过去。

钱昭及时扶住了他,一时竟也流露出惊慌神色,唤道:“元禄!”

入夜后,使团终于平安抵达了徐州,暂时安顿下来

大战过后人疲马乏,所有人都透支了体力,但这一夜却注定无人安眠。

客栈房间里,元禄脸色惨白地躺在榻上,还在昏迷中。钱昭面色专注凝重,在给他扎着金针。

客栈院子里,受伤的使团成员正各自包扎清理着伤口。所有人都沉默寡言,避免提及昨日还一道说笑,今日便已生死两隔的同伴。

而于十三正在替死去的使团成员擦洗。那双宣称要为天下美人增色的手,今日却只能为死去的同伴净身。

只杨盈一直被众人保护着,此刻尚未意识到胜利背后有些什么。安顿下来之后,她兴冲冲地端着水盆想到水井旁打水。却忽然看到了于十三和他身后整齐排列的尸首。

那死白的皮肤和狰狞的伤口,让杨盈手中的铜盆骤然落地。

子夜时分,众人依旧在客栈厢房内议事。。

如意隔窗看着钱昭在内室给元禄诊治。。

元禄依旧没有醒来,钱昭还在给他诊治。

丁辉端着一碗参汤匆匆跑进来,参汤来了!

外间孙朗正在向他汇报:“这里的县令已经亲自赶去向徐州刺史禀报了,预计两个时辰内必会来人。”

——显然是来处置周健袭击使团一事的后续。

解除了袭击暗杀的威胁,宁远舟也略松了口气,点头道,“好。这边暂时安全,夜哨可以减掉一半。”

如意提醒:“朱衣卫这边的分堂规模不小。”

宁远舟会意,又对孙朗道:“马上把使团的人挪到西院去,商队除我们几个以外,都挪到旁边的另一家客栈去。”

孙朗领命离开后,如意才又看向宁远舟,问道:“元禄是怎么回事?”

宁远舟揉了揉额头,身心俱疲,明显也在为此事烦忧:“他自小心脉不全,不能太激动或是太劳累,平日里他总吃的糖丸其实是药。大伙儿也就是因为这个,才都照顾着他。”

如意问道:“不能请个好大夫,彻底治好吗?”

宁远舟摇头:“御医说等他过十八再谈。”

如意听出了他的言外之意,不由一顿:“也就是说……他未必能活过十八?”

宁远舟没有说话。

烛芯发出轻微的噼啪声,火苗随之一跳,很快又恢复平稳。如意看向窗外正专心擦拭着兵器上血迹的于十三。

于十三面无表情,仿佛无事发生一般。

如意有些疑惑:“他怎么一点也不关心?”

宁远舟看了一眼于十三,道:“他一向都这样,不是不关心,而是太担心,所以根本不敢问、不敢看,只能装作什么事都没有的样子,希望一转头,元禄又能像上一次那样挺过来。”

“你倒真了解他们。”

“可我还不够了解你。”宁远舟看向如意,问道,“刚才,你为什么要那么拼命?

如意一如既往的淡漠,“我的剑很久没有沾过那么多血了,难得过个瘾。”顿了顿,才又道,“另外,我也想试试你昨晚告诉我的那种感觉,感受一下,身后有个可以全心全意托付的同伴,是什么滋味。”

“滋味如何?”

如意想了想:“有点麻烦,但杀起人来,确实比一个人动手更爽快。”

“可你又违抗了我的命令,私自行动。”

如意并不正面接招:“峡谷里太吵,伤口又痛,听不清。”

宁远舟却一怔,不觉已流露出关切来,忙问道:“伤到哪里了?”

如意咳了两声,稀松平常地说:“被流星锤砸到后背,可能断了一根肋骨,”目光瞟向他肩头,“你的左肩不也伤了吗?”

宁远舟还欲说什么,抬眼却看到杜长史从房中走出,忙对如意:“赶紧去找钱昭拿药,呆会儿我再跟你细说。”

他快步追上杜长史,道:“杜长史,等一下徐州刺史到了,需要你代殿下出面……”

杜长史会意,忙点头应下。两人便凑到一起商议起之后的说辞。

如意依旧回到窗边,看榻上元禄仍然昏迷不醒。

如意又到杨盈房中,帮杨盈给手臂上的伤口上药。

杨盈却也心事重重。

“远舟哥哥让我称病,不许徐州刺史进来拜见,是不是怕我露出破绽?”

如意道:“你第一次见这么多死伤,他怕你情绪不稳。”

杨盈咬住了唇——她这一日确实情绪不稳。一闭上眼睛,便满脑子都是白日厮杀的场景和死去之人的惨状。懊恼、自责、茫然、担心……百般滋味混杂在一起,挥不去,解不开。

“我真没用……”她勉强驱开因此而起的沮丧,又仰头焦急地问道,“那,元禄挺得过来吗?”

如意手上一顿:“看老天开不开眼了。”

杨盈颤抖起来,咬紧了唇,泪水涌入眼眶:“钱都尉身边的老六,还有齐大哥,他们都是为了我,才死的。”

如意轻声安慰她:“五十人对一千人,你们这边一共才死三个人,这已经算大获全胜了。”

泪水滚落下来,杨盈哭着说道:“再大的胜利,也换不了他们活过来啊。”

“那就记住这种滋味。”如意道,“你自己选择的这条路,就必需得承受这样的痛苦。往后每一步,你都要更小心。否则,就还会有更多人为你而死。”

杨盈一抹眼泪,深吸一口气。终于下定了决心,抬头看向如意:“如意姐,你教我怎么杀人好吗?刚才我想救他们,可拿着匕首,却怎么也扎不进去。”

如意意外地看了她一眼,拿起桌上的匕首,在桌上划了一个圈,然后狠狠扎下去:“连扎三百次,不许出这个圈子。扎完了,你就会了。”

她将匕首递给杨盈。杨盈接过来后,立刻便开始扎起来。

她臂上有伤,不过几次便痛苦不堪,但她仍咬牙坚持着。只听匕首捅在木桌上,发出一声又一声的“铿”“铿”……

突然间,外面传来一阵扰嚷。如意转身推门出去。

院中群情激动,一群人围着钱昭。

孙朗浑身绷带,站都站不直,却急道:“我去!”

丁辉扶住他,争抢:“我伤势轻,我去!”

如意不明原委,便问:“怎么回事?”

孙朗焦急道:“元禄的伤势突然加重了,高烧不止,老钱说,得马上找银环蛇胆当药引才行!”

如意心中一沉,忙道:“徐州刺史不就在西院跟宁远舟他们谈事吗?让他马上下令去药铺里找。”

钱昭摇头:“不行,得鲜蛇胆。”

孙朗忙问道:“要几副蛇胆?只能用银环蛇吗?”

丁辉按下他:“你站都站不稳了,问又有什么用?还是我去!”

如意见他们已失方寸,当即皱眉喝道:“都闭嘴!”——宛然便是当年那个统帅数千朱衣卫的左使尊上。

她声音中如有杀气,众人当即马上安静下来。

如意道:“附近哪里有蛇都不知道,光吵有什么用?赶紧找几个驿馆的人过来问。”

于十三突然牵着马出现:“问过了,离这往西十里,有座清净山,还有往北的沙河沟,都有人见过蛇。”

如意仿佛想到了什么:“徐州,清静山?”她目光向四周一扫,立刻奔向马厩,解下其中一匹马,翻身骑上,“我去清静山。”说完牵缰策马便走。

于十三连忙驱马追上去:“我跟你一起去!”

两人转眼便消失在夜色中。众人这才反应过来,孙朗立刻招呼丁辉一道,也奔向了马厩:“我们去沙河沟!”

徐州,清净山。

空中月明,照在草木道路上,如撒了一层银霜,清晰可辨。远远传来哒哒的马蹄声,不多时如意和于十三便策马飞奔而来。不知听到了什么,如意忽然勒马停住。片刻后确认正是潺湲流水声,便直接翻身下马,在地上开始寻找。

于十三不解地指向前方,提醒道:“那边才是上山的路!”

如意边找边解释:“清静山山谷里靠近溪水地方有蛇,有人跟我说过。”

于十三一愣:“当真?”

便也连忙翻身下马,和如意一起寻找起来。

徐州驿馆西院。

杜长史和徐州刺史交谈着从屋里走出来,身后跟着侍从打扮的宁远舟。

虽先前交谈时已控诉过周健的罪行,杜长史依旧按不下心中愤慨,边走边不忘再次叮咛:“总之,周健丧心病狂、犯上作乱,这样的罪行,必需要公诸朝野,有个交代才行。否则后方不稳,礼王殿下如何能安心出使?”

徐州刺史连连应声:“杜大人放心。本官这就派遣亲信押解周健入京,有老师章相坐镇,绝不会让丹阳王再有可乘之机。明日,本官会再派两百兵士过来护卫殿下。”

杜长史用余光看了宁远舟一眼,见宁远舟微微点头,方道:“既如此,就有劳大人了。”

将刺史送出门去,相互拜别。

回到庭院中,杜长史松了一口气,感叹道:“后面还要再过几州才能到安国,希望不要再出今天这样的事了吧。”

宁远舟却皱了皱眉:“不好说,圣上滞留他国,自然就会有人向丹阳王这边下注。今天我在天星峡不计死伤也要重挫周健,就为是了杀鸡儆猴,让那些有二心的人动手之前,先掂量一下自己的脑袋。”

杜长史叹息道:“原以为到了安国才是刀山火海,没想到还在大梧境内,就已经是腥风血雨……”说着忽地脸色一变,指向宁远舟的肩头,“呀,宁大人,血!”

宁远舟这才发现自己的左肩有血渗了出来,便道:“不妨事,重新包扎一下就行。”忽地想起些什么,脸色一变,“坏了,元禄!”

立刻快步奔向元禄的房间。

屋内灯火摇曳,元禄面色苍白的躺在床上,正在昏睡。

宁远舟轻轻探试他的额头。

钱昭还在一旁守着元禄,勉力维持着自己一贯以来的表情,眉宇间却也不觉露出些忧色。道:“用了羚羊角,压下了一点热,但要是找不到银环蛇胆,还是过不了今晚。”

宁远舟问道:“没有让人去找吗?”

“能出去的都出去了。”

宁远舟又问:“任姑娘的伤势如何?”

钱昭顿了一下:“她受伤了?”

宁远舟顿觉不对,忙问:“她也出去了?”

钱昭直言:“她和十三一起去了清静山。”

宁远舟犹豫了一下,没动,只是替元禄擦掉额间的汗水。

钱昭面无表情道:“这里有我就够了。”

宁远舟还是没动。

钱昭无语地看他,提醒:“在我面前,你不用装。”

宁远舟一怔,立刻起身疾奔出房间。去马厩牵了匹马,便策马直奔清净山而去。

越靠近溪流,草木便越是茂盛。头顶树荫遮住了月光,到处都黑漆漆一边。于十三和如意听声辨别着方位,在黑暗中摸索寻找着。

于十三没如意那么好的耳力,摸索得很是艰难。不解地问道:“为什么不能点火把?不是听说蛇看到光就会过来的吗?”

如意道:“蛇喜阴寒——”说着便忽然噤声,出手如电,向草丛中抓去,“有了!”

她抓起一条蛇,就着月光一看,却面露失望,道:“只是只五步蛇。”

于十三大喜,接过来放进袋中,道:“五步蛇也是剧毒,蛇胆说不定也有用。而且找得到五步蛇,就说明这里确实有毒蛇。”

如意摇头:“五十丈之内,只可能有一条毒蛇。去水边再看看。”

他们换到水边搜寻,半晌之后却依旧一无所获。

于十三看一眼天色,见天际已微微有些泛白,不免焦急起来。

“糟糕,天马上就要亮了。白天蛇不会出窝,万一元禄那边来不及……”

如意略一思索,提议:“不如抓几只老鼠过来割伤,但别弄死,蛇闻到血腥味,或许会过来。”

于十三忙点头。

两人捉了几只老鼠,用竹签钉在水滨阴寒之处,藏到远处,伏低等候。果不然。片刻之后,一条蛇游了出来,身上银环闪动。

于十三兴奋起来。

只见那蛇突然暴起,向一只老鼠咬去。于十三再也忍耐不住,飞身上前捕捉。如意来不及阻止,蛇已受惊游走,惊惶之中咬向拴在旁边的马匹。

那马吃痛,嘶鸣着挣扎不休。拴在一起的另一匹马受了惊吓,也奋力挣脱缰绳,发狂般撒蹄狂奔而去,已是追赶不及。

眼见于十三坐骑发狂般撒蹄乱奔,于十三和如意只能一边躲避,一边试图捉住马身上的银环蛇。

于十三跳上马背,却被马甩飞。

如意后退之时,不提防被身后的树干撞到腰伤处,脸现痛苦,摔在一边。

突然,那马一声痛嘶,终于毒发。向着一处摔倒下来,地上的如意动弹不得,眼看要被七、八百斤的马压在身下!电光火石之间,宁远舟忽然飞身而至,赶在最后一刻拉走了如意。

马重重摔倒同时,如意和宁远舟也狼狈落地。

两人下意识同时出声。

“你没事吧?”

两人都未及答话,身后便传来于十三的声音:“我没事。”

他一瘸一拐地走了过来,飞快地从马身上取下了蛇,欢喜地举起来给他们看:“蛇也没事,还是活的!”

如意摇了摇头,示意宁远舟自己没事。

宁远舟忙松开她。正想去帮于十三的忙,肩上却忽地一痛——他这才察觉到,由于刚才用力过猛,此刻他的左肩已经完全使不上力了。

如意察觉到他面色有异,立刻上前替他检查。片刻后,眉心一皱,轻轻道:“伤口裂了,又脱臼了。”

于十三一看两人相处的情形,眼珠一转,笑眯眯地一把将蛇塞进袋中,道:“我和美人儿的马都没了,送药要紧,老宁,我骑你的马走。你们慢慢接骨,慢慢回来!”

他一溜烟地骑马跑了。

如意没有理会于十三,只握住宁远舟的肩膀,提醒他:“忍一下。”

她手上一推,替宁远舟把肩膀复位,宁远舟闷哼一声,关节已接好了。

如意抬头问道:“可以动了吗?”

宁远舟点头。

如意便背过身去,道:“那你帮我看看我后背的伤。”

宁远舟还来不及反应,如意已经扯松了衣襟,露出了肩头和后背。月光下,她肌肤如雪,莹润光洁。宁远舟一时反应不及,愕然呆立在当场。

如意不解地回头,催促道:“快帮我看啊。”

宁远舟忙回神定心,上前察看。果然她后背上有一块乌青,便又伸手帮她触摸检查。

所幸刚才那一摔并没有伤到其他地方,依旧是天星峡上伤到的那根肋骨的旧伤,只不知是否伤势加剧了。

宁远舟将状况告知如意,便收回了手。提醒她:“赶紧穿好衣裳吧,回去一定得包扎一下。”

见如意又要当着他的面穿衣服,忙转身回避。

如意自若地穿好衣服,还在咕哝:“只是一根肋骨断了,不用包扎,要不然反而不方便。”忽地就瞧见宁远舟神色不对,便凑头过去问道,“你怎么了——”见他耳尖泛红,目光躲闪,立刻便已明白过来,挑眉轻笑,“呵,你不好意思了?”

她绕着宁远舟,,笑了:“早知道你吃这一套,我应该学那些侍卫们,在你面前洗澡才对。”

宁远舟无奈道:”以后别在别人面前这样,你毕竟是个女子。。“

如意浑不在意,只道:“刺客不分男女,只分死人和活人。走吧,天都快亮了。”

她自顾自地转身就走,宁远舟只好追上去。

天际已有些泛白,地上却仍是沉黑。四面山影寂静,不远处穿来潺潺水流声。

两个人并肩走在清静山下幽静的小路上,边走边聊。

宁远舟问道:“你怎么知道清静山这边一定有蛇?”

如意道:“娘娘以前教我念书,有本古人写的《清静山记》,说这里常有毒蛇出没。只是一开头,我没想到书上说的徐州就是这是这里。”

宁远舟心中感慨,道:“不到一百年前,徐州,天星峡、梧国、安国,还有褚国、宿国,都是一个国家啊。”

如意点头:“是呀,娘娘是沙东部的王女,母妃姓崔,她常说自己是清河崔氏之后。而我是沛郡任氏之后,两族在旧朝就是通家之好,所以,她一见我就觉得有缘。其实她不知道,我根本就不姓任。”

宁远舟笑道:“昭节皇后对你很好。”

一说到昭节皇后,如意的眼睛便水洗一般明亮,“那是当然,她不单教我认字,还给我置办过一座小宅子,说我就算我经常不在安都,可只要是女儿家,就得有一座闺房……”她说着便面露神往之色,“我现在还记得她教我背的《清静山记》:时季春,鸟初鸣,碧草如茵,中有金盏,如锦绣十里……”

正背诵着,便察觉身旁宁远舟身形晃了一下。如意连忙扶住他,问道:“你怎么了?”

宁远舟面露痛苦之色,额头上虚汗如豆。他强忍着疼痛,道:“一旬牵机,毒发了。”

如意忙找了块石头,扶着宁远舟坐下来,皱眉问道:“你还没拿到解药?”

宁远舟点头,趺坐运功,向如意解释着:“第一次发作,还能挺得住。我暂时用内力压下去……”

又一阵痛苦袭来,他忙闭上嘴,专心运功。

如意见状,也盘坐在他身后,抵掌向他后心运力。

宁远舟强忍着疼痛,道:“不必了,你的内力才恢复五成……”

如意只道:“闭嘴。”

两人屏息用力,不一会儿便大汗淋漓。终于,宁远舟脸上痛苦的表情渐渐散去。

见宁远舟缓了过来,如意也收掌收功。正准备起身时,忽觉出身上脱力,身形不由晃了一晃。

宁远舟忙去扶她,却也虚弱无力,和她一道瘫倒在大石上。

片刻静默后,如意无奈道:“先躺一阵吧。”

宁远舟也只得点头:“……好。”

两人并肩闭目躺着,一时间,耳边只有鸟鸣之声。随即一抹阳光照亮了他们的脸庞。

宁远舟道:“天亮了。”

如意点头:“嗯。”

她侧着脸,睁开了眼睛,一瞬间几乎不敢相信眼前所见——朝阳正照耀着整个谷地,原本在深夜中漆黑一片、毒蛇出没的地方,现在赫然变成了一片碧绿的山坡,上面星星点点开满了金黄的小花,衬着远处的青山碧水,竟如同一幅绝美的画卷一般。

一股力量刹时充满了如意的全身,她一跃而起,惊喜地冲向草地,摘下一朵金色的小花:“碧草如茵,中有金盏,如锦绣十里……宁狐狸,你看见了没有,娘娘说的是真的!是真的!”

她如一头小鹿般欢快在草地上奔跑着,从来未见的笑容洋溢在她的脸上。

宁远舟情不自禁地支起了身体,目光追随着她欢快奔跑的身形。应道:“看见了。”

如意笑着,将摘下的一捧小黄花洒在了宁远舟的头上。

宁远舟也不由被她感染,和她一起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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